人生如梦,那什么才算醒来?是死亡么?
等离子冲锋枪爆裂开火,高温电浆打倒了成片阿列夫士兵,徐策趴在地上,仅存的一条胳膊肘尖撑地,对着阿列夫不断射击。
末日之中一切都崩碎飘零,这注定会是一段命比草贱的时代,个人的死更是轻如鸿毛,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光里呀。
烈焰另一边的仓库内,在加百列的直接操控下,宁负身体内每一条肌肉的力量都被榨取到极限。涣散的双瞳更加全面地感知战场态势,在模糊处理下洞悉了管家和黑格尔的所有进攻,但是看穿了就不会死么?
加百列也不知道宁负的这具身体能坚持多久,但是他很早就发现,地上江依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一根钢筋破空而至,准确地插进黑格尔的胸膛。
管家望向江依倒地的方向,那里只剩一个巴掌大的小设备正在闪烁着代表能量耗尽的红光。
仓库另一端的阴影里,江依缓缓走出。
宁负以手撑地,跪了下去。
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管家说:“还是被你耍了,狡猾的小丫头。”
江依说:“小丫头?你以为你是谁?我不是什么小丫头,我是要把你送进坟墓的人。”
“你说得对,我们都想彼此去死,至少在这点上我们达成了一致。那个假死的小玩意很有趣,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拿出点什么。”
管家看到是江依,吃惊之余并未恐慌,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以为自己遇见了杀不死的怪物,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如果江依真的足够强,是不屑用这些诡计和把戏的。所以哪怕他明白被欺骗了,却依旧感到庆幸,命运设置在他成功道路上的最后一块磐石并没有坚不可摧,至少还是和他处在同一水平。
加百列交还了宁负身体的控制权,恍恍惚惚之中,有一道光出现在视野里,光里站着的女孩仿佛天使,面向无尽的黑暗,张开羽翼,守护光明。
羽翼是黑色的,女孩的面容也是黑色的,想要守护光明,就必须有勇气面对黑暗。
宁负向着那一束光爬去。
黑格尔抽出钢筋,将宁负死死钉在地上,天使破空而至。
江依将黑格尔一脚踹飞,速度和力量都堪称恐怖,黑格尔的纳米机器人疯狂修复着他的伤口,断肢没办法接上,但是胸口的刀伤和贯穿伤正在不停地愈合。
江依拔出了将宁负钉在地上的钢筋,借势打飞了管家的手杖。
尽管她手中只是一根普通的螺纹钢筋,刚才的一击过后,直接弯折过去,但是管家被震得虎口流血。江依也不是普通人类,她的速度和力量甚至超过了机械改造的管家。
她掰直钢筋,仿佛握着一杆长枪。
管家说:“你真是个天才,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建设新的世界呢?”
“我已经建设好了,但是被你毁了,毁坏总是比建设容易很多,对么?”
管家说:“你只是提供了新的科技,这个世界还需要新的秩序,你看看周围的人们吧,你以为你很特殊么?其实他们都能做到,像你一样,突破各种技术的壁垒,不断为这个世界带来发明和改变。为什么他们不去创新,不去研究,不去追求呢?因为我们生活在了这样一个不去创新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的世界,所以他们只会守着旧的思想和老的路子想稳妥地吃一辈子。这群人失去了理想,不过是想把泔水换成细糠的猪罢了。人类最大的敌人从来不在星辰之中,人类最大的敌人就是人类自己。”
“所以呢?”
“所以我要清洗那些与理想为敌的人,垃圾不会自己走进垃圾桶里,他们不配在这个美好世界里继续生活,更不配什么荣华富贵,我给他们安排的归宿是毒气喷头和焚尸炉。只有这样,人类世界才会不断前进,向无限逼近,你明白么?永生是一把改变认知的钥匙,在永生的尺度下,现在的很多问题将不再是问题,而原本不是问题的,也会变成问题,比如永生依旧包含着死亡的可能,但是划分生死的界限需要重新裁定,这个裁定的权利将会握在人类手中,不再听任宇宙自然的摆布,我们会淘汰弱者,把更多的资源留给强者,让整个人类文明在星海中绽放出夺目璀璨的光!”
“你把自己当成上帝了,问题是你不信上帝,也不是上帝,明白么?”江依继续说:“别和我讲这些了,随你怎么想,我就是要杀你。”
“个人恩怨?”
“说了,随你怎么想。”
江依转动手中的钢筋,一记凌厉的横扫击中管家,钢筋再次弯曲,江依抓住钢筋的两头,膝盖顶在管家的后背上,将他箍了起来。
管家的机械身躯诡异地扭动着,挣脱开来。
他的白色西装已经残破不堪,仿生皮肤也在之前的对战中被撕裂多处,有的地方是血肉,有的地方是金属。
江依扔下钢筋,开始和管家出拳对轰!
这双适合所有珠宝的手握起拳来显得有些秀气,但在挥出时却裹挟着无比凌冽的寒意,速度,力量,技巧,三者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江依像个拳击运动员在打沙袋一般,管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节节后退。尽管他有着极强的身体结构,依旧挡不住如此纯粹沛然的暴力击打。
电子元件发热过载,仿生皮肤一寸寸裂开,攻击分析变得间断,管家第一次隐约感觉到了失败的恐惧。
宁负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的右眼进了血水,浑身剧痛,仿佛血管里奔涌的是强酸一般,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每条肌肉,每块皮肤。
黑格尔也在做着同样的努力,这场战斗已经出现了太多的变数,杀死对方的欲望也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空气中的烟焦、硫磺和血腥混在了一起,还有潮湿的感觉,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辐射粉尘继续扩散,世界各地都陷入了恐慌,人们挣扎、祈祷、皈依、放弃,灾难是个大熔炉,管家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实现了。
不过人就像兼具波粒二象性的光一样,即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也是聚合在一起的群体。黑色之中依旧有无数篝火,愤怒亦或温和地燃烧着。
赵翎被随后赶来的军舰救起,舰长的尸体无处可觅,他知道自己的运气已经够好了。全舰官兵战死的报告送到了他的手上,战友们驾驶救生艇抢先登陆,布置防线,被阿列夫士兵残忍地全部杀害,尸体吊在路灯上。
向楠在得知灾难发生后,第一时间囤积了足够的食品,将所有存款换成黄金,无论怎样,人类还是需要一般等价物进行贸易。
爆炸发生时,在南方的某座小城里,方坤宇像往常一样,戴着黑框眼镜在讲台上踱步,他正讲到《前赤壁赋》这一篇。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过去就像江水一般,奔流不复回,却依旧滔滔不绝,生死幻灭,人类薪火相传,不会因此绝迹。而人生路上的起起跌跌,就如月圆月缺,周而复始,没有真正的消长。”
“乍一看,这像是虚无主义者的观点,让我想起了尼采的永恒轮回,过去的一切都会像海潮般,再次回到我的身边。尼采用价值重估来对抗虚无,那苏轼又会怎样做呢?”
台下的学生有的支起脑袋一脸困惑,有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教室窗明几净,校园鸟语花香,一片温馨。
方坤宇也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讲偏了,尴尬之余无奈也无力,他敲了敲黑板,说:“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李晓吃着零食,可乐加冰,在《黑月基地》里厮杀正酣,突如其来的断网气得他摔了鼠标,远处腾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他找来家里所有银行卡和现金,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李晓穿梭其间,一箱一箱往家里搬压缩食品。
“还有水,得多买一些纯净水。”
街上很快就乱了,人们开始疯狂抢购,有的商店早早拉下了卷闸门,这时也被暴力破开,人们一边怒骂着有没有良心,一边蜂拥而上抢夺食品和饮用水。
李晓已经打开了《黑月基地》的离线模式,家里堆满了罐头、压缩食品、饮料和纯净水,反正自己不会是最先饿死的那批人,不如趁着有电的时候再玩几把游戏。
瑞典大使柯怀中也目睹了直冲天际的蘑菇云,他命令使馆做好接收难民的准备。出于直觉,他判断世界各地很可能同时遭到了这种程度的核打击,文明的华美面纱即将掉落,原始与野蛮要肆意生长。
“大使先生,通讯全部中断,谁也联系不上,城里全乱了,怎么办?要不要先撤?”
“撤去哪里?”柯怀中反问,他指着建筑上方飘扬的红旗,厉声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望着这面红旗吗?如果连这面红旗都不能庇护我们,世界上还会有所谓安全的地方吗?”
柯怀中很少情绪外露,大发雷霆的模样实属罕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越是这样,越要坚守岗位,这面红旗,绝不能倒。
阿撒兹勒的智能集团第一时间就觉察了核打击的范围,并且对灾害等级做出了极其严谨的评估。阿撒兹勒封锁工厂所有通道,整个智能集团陷入了沉睡,他需要调动所有算力进行分析,这次灭世灾难是他研究人类的珍贵机会。
个体与集体的对抗,依附,暴力对个体的侵彻,对集体的扭曲,每个样本都产生了无数复杂的变化,暗潮中迸溅火星,光明下亦有阴霾,绚丽斑斓,无数的对立与冲突,折成七色,又合为纯白。
无关道德,无关善恶,只是这样存在着。
阿撒兹勒为此致以最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