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二人抱着儿子的遗体恸哭了许久,直到最后嗓子彻底嘶哑,眼睛中也再无眼泪流出。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夫妇二人缓缓放下冰冷的遗体,随即朝着普济磕起头。
看着伤身又伤神,仿佛骤然间苍老了许多的夫妇二人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一下又一下地磕头,众人皆是不忍恻隐之心,轻叹着侧过身。
“阿弥陀佛贫僧已受下二位施主的大礼,二位且请起吧”普济正面承受了夫妇二人几个响头,俯下身伸手将二人扶了起来。
普济并不是冲着回报而出手相助这对夫妇,但是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接受二人唯一能想到的感激方式,只怕反而会让他们心里难受。
“世间种种,皆为缘法明夜、青莲,你二人便为这位居士做场法事,超度其孤魂早日轮回”玄微转身对着两位弟子开口道。
明夜和青莲二人自是点头应下,准备起做法事需要的事物。
“多谢道长多谢两位小师傅”夫妇二人互相搀扶着,再次对玄微师徒行起大礼。
儿子的离世已成事实,夫妇二人现在的奢望便是送其最后一程,希望他在下面能够不再遭苦
按照民间的迷信说法,凡是自杀的人死后都会受罚,难以早日轮回,夫妇二人本就打算找人好好做一场法事,如今玄微师徒主动提出,他们自是无比感激。
尤其是之前见识了普济的神通,与其一路的玄微师徒想来也是有本事的修行之人,由他们来做法事,夫妇二人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玄微犹豫了会,而后从袖中抽出两张符纸。
“此乃贫道所绘的还魂符,二位居士可放置于枕下,待得令郎头七之日,自会回魂托梦于二位。”玄微将符纸叠成三角状,分别递给夫妇二人道。
听到玄微的这番话,夫妇二人颤抖着手,视作珍宝地将符纸接了过去。
对于此刻的二人而言,这还魂符的意义比任何钱财之物更为珍贵,甚至于他们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
“无上天尊阴阳终有别,二位与令郎道完别后,便让他安心走吧”玄微长声说道。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生我们夫妇二人必定衔环结草,以报诸位的恩德”男人深吸了口气,红着眼睛说道。
玄微轻摇了下头,低声说道:“居士执念了,贫道等人只是随手而为之罢了。”
或许玄微他们只是随手帮了夫妇二人,但对于夫妇二人来说,却是恩重如山。
如果没有普济出手,他们或许还没凑足捞尸的钱,他们的儿子不知道还得在滚滚长江中浸泡多久。
如果没有明夜和青莲做法事超度,夫妇二人自杀而亡的儿子或将沾染怨气化作厉鬼,或将茫然游荡成为游魂渐渐消散。
如果没有玄微给予还魂符,二人只怕连最后和儿子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泛黑。
做完法事后,一行人目送夫妇二人携着遗体离开,这才上船渡江。
船家许是对普济的神通有些发憷,倒也未狮子大开口,随便喊了个正常的价钱便载上了众人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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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站在船舱之上,看着夕阳的余晖染在两侧荡开的涟漪之上,却是令人感到几分莫名的凄惨。
试问这滚滚长江之下,淹没着多少尸体,又沉没了多少罪恶与绝望呢
“师傅,弟子有一个疑问”明夜显得有些沉郁,对着玄微躬身道。
自从离开天地观后,这一路上的经历对于年幼的明夜不亚于一场洗礼,令他的道心飞快地蜕变着。
“但问无妨,吾辈修道之人,最忌心有郁结。”玄微柔声回道,耐心地倾听起这位平素乖巧的弟子的苦恼。
明夜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开口说道:“师傅,你说那位寻短见的居士算是孝吗”
玄微一下子就明白了明夜的纠结所在,当即反问道:“你是怎么觉得的呢”
“首先,弟子认为那位居士未能赡养父母,反而让父母为之操劳,甚至白发人送黑发人,从这一点来说,他无疑是不孝的。然而,他身患重病,或许本就命不久矣。他自觉父母为其牺牲过多,决定自尽以免继续拖累父母,从这一点来看,他似乎又存有孝心。”明夜如实地将自己的看法道了出来。
船舱上的其余几人亦是看向玄微,期待起他会如何回答明夜的疑问。
“明夜,为师稍微归纳一下,你是否觉得那位居士心里有孝,却未流于形,没将孝切实地用表现出来”玄微不紧不慢地说道。
“弟子不清楚这是否还能称之为孝,还请师傅您解惑。”明夜点了点头道。
玄微沉吟了一会,笑着回道:“明夜,为师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言毕,玄微便开始讲起故事。
“有一位老人,他年轻时经商赚了许多钱,到晚年时积累下了大量的财富。他的老伴去世较早,留下三个孩子,可孩子长大后皆是出了国,忙于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所幸老人的身边还有个年轻的小保姆跟进跟出地照顾他。老人身边不少人都说,那个小保姆自己家都不顾,成天陪在老人身边,肯定是贪图他的钱财。老人的孩子也常打电话,叮嘱父亲小心,千万别被小保姆给蒙骗了。老人每次皆是应下,称自己心里有数。”
玄微的讲述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众人都听得相当专注。
“有一天,老人去世了,三个孩子都从国外赶了回来。律师宣读遗嘱后,三人皆是变了脸,因为老人将自己大部分遗产分给了小保姆”
说到这,玄微稍微顿了下,反问似地询问道:“明夜,你觉得是为什么难道老人临死前老糊涂了”
明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人的遗嘱最后写着了原因,他知道小保姆如此尽职地照顾他,多少存有贪图钱财的可能。但是,在他苍老的晚年,真正陪在身边侍奉左右的是那个小保姆就算三个孩子爱他这个父亲,说在嘴上、挂在心里,却伸不出手来,没有任何实际的表示,那真爱也成了假爱相反,哪怕小保姆对他的情都是假的,假到那么多年都没有丝毫怨言,那也就和真的没有区别了”玄微的故事讲完,他轻轻地拍了拍明夜的脑袋,便不再多说什么。
明夜拧着眉,沉思良久,蓦地他展颜一笑道:“多谢师傅,弟子明白了”
玄微略为满意地微微颔首,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诫道:“明夜,你且记住一句话:不孝莫入道,无情莫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