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延国朝堂,因为一个女仵作搅动各方神经的时候。敖国西北边关的大将军水柏,倒下了。
当他那天终于反应过来、去延国做细作的就是自己的女儿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地上。
待他再醒来时,看着周围一圈关心自己的下属,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们都散了。
他没病,他只是……
心口很疼。
他的那个女儿啊,和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聚少离多,常年常年都得不到他的陪伴。就那样像根杂草一般啊,生长在寥无人烟的大山里。
水柏最大的快乐,就是能有机会见到她,看着她像个小挂件似地、围着自己叽叽喳喳地打转,给自己讲述她成长经历中的点点滴滴。
什么花开得漂亮、什么草能救人、什么水才能喝、什么样的病症会将她难住、什么死状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形态……
会给自己述说她的思念、会给自己看她那双缝制衣、鞋时被扎得千疮百孔的手指。
「爹啊,天底下最难的活就是给您做衣衫和鞋靴了。我连人都缝得又快又好,无论死的还是活的,就是您这个,太难了啊,唉。」
女儿嘟着小嘴,翻动着小手掌,在他面前撒娇,还小大人似地叹气。
他是怎么做的?
对,他「哈哈」大笑,再把女儿的头发揉成乱鸡窝。
「替为父的做衣、做鞋你就抱怨,你还想不想为父的多回家陪你了?再说了,爹都没嫌弃你做的衣服针脚难看,还穿着到处炫耀,你该觉得骄傲才是啊。」
女儿是骄傲的吧?反正他是骄傲的。知道女儿做那些不容易,他也没舍不得穿,而是整天都穿在身上,哪怕外面要罩铠甲,里面,他也一定会穿着。
穿烂了,也没舍得扔过。都洗干净了整整齐齐地收好,有机会回都城的时候,都带回去搁他自己的屋里放着。
那是女儿另类的成长方式。那上面的一针一线、从生涩到娴熟、从粗陋到精湛,每一分,都见证着女儿的成长。
他陪伴不了,就那样看着,也能感受得到。
同样的,那也是他的骄傲。女儿在山里学会了很多、很多。师兄雷纲,将女儿教得很好、很好。
可是怎么就……
水柏又想起了女儿13岁那年,他曾经和女儿在府中小马场上的一段对话。
「爹,是不是家国安宁了,您就能不打仗了?就能回家了?那些叔叔、伯伯们,也都能回家了?」
女儿俏生生地站着、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歪着头脆生生地这样问他。
他笑。哈哈大笑。笑女儿的天真、可爱和幼稚。
「只要有地盘的界限、国与国的区别,战争,就永无止歇。人的欲望啊,比那最深的沟壑还要深、还要长、还要难填。
就像你,学会了走路,就想跳、就想跑;学会了医术,还想学验尸、还想学武功;看了一本书,还想看十本、百本一样。
只要有欲望在,无论是什么样的,都会因此推动着人们向前。而我们,你爹和那些叔叔、伯伯们,就是挡在国与国之间、那些欲望之前的一道屏障。
也是国朝疆土、百姓安宁的一道屏障。我们只有把那道屏障守好了,才能阻止别的国家的人,肆意侵略、抢夺我们国朝的百姓。」
「爹,就是您总说的,舍小家,保大家呗?」
「对!只有我们能舍、敢舍、愿舍,才能让更多的人有家、有平和、有安宁。才能让无数的小孩子们,有爹、有娘、有亲人的陪伴。」
水柏说完,就发现小女儿的眼眶红了。在那儿委屈巴巴地扁着小嘴,嘟嘟囔囔着:「他们……很幸福。」
水柏长叹。将大掌搁在小女儿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拍动。
「总得有人去守,不是吗?爹是将军,你有个做将军的爹,就得比别的同龄小孩子承受更多。可这不都是应该的吗?得到的越多,承担的也应该越多。总不能只吃糖,却不想花钱买吧?」
然后拍拍一旁的马背,招呼道:「来,上去,站在上面,看看周围的万家烛火。」
女儿在他的帮助下,爬上了马匹,站在那儿,眼神一点、一点地挪向四周。
水柏记得,那时候,女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就像沉进了星河,更像是装进了那些烛火,充满了向往、期待和热烈。
在那之后,女儿就再没抱怨过他的离别。他以为女儿懂事了,能够理解和包容他的无奈和坚持了。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天真的是他自己。
他点燃了女儿心中的欲望——为了家国安宁、亲人团圆的欲望。
水柏紧紧地闭上眼,老泪纵横。
内杂陈。埋怨继母、继弟、埋怨那个不争气的妻子、埋怨师兄,更多的……是埋怨他自己。
是他、是他们这些人,将那个孩子、那么小个孩子,生生推向了那条不归路。
良久之后,水柏爬起身,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将女儿为他缝制的衣衫、从头到脚地穿好。
带上一小坛酒、三只酒杯,带上那两只金雕,阻止了任何人的跟随,一步、一步地朝着界山而去。
爬到那道分水岭,他盘腿坐下。
将酒杯摆上,倒满。
「女儿,原谅爹爹,爹爹无法离开边关去敌国救你,爹爹不能擅作主张、抛下军队去敌国找你,更不能放下责任和重担,任性地去救你……
你会怨爹爹吧?会怪爹爹的吧?可是对不起,爹真的不能……」
想着女儿此时也许正深陷绝望、正殷殷期盼着有人能搭救,或者,正承受着残酷的刑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却孤立无援、生还无望……
水柏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地滚落。
那样的绝望,他,经历过。
有一年,他领军作战,却因追击穷寇而陷入了敌军的重重包围。不得不拼死杀出重围,遁入深山,带着幸存的兵士们,躲藏进了一个黑暗的山洞。
外面,是数不清的敌军;里面,是深不可测的、悬崖似的岩洞。
可那时候,他虽绝望,却仍然坚信,背后有国朝、有百姓、有无数和他一样的人,在坚持着战斗、坚持着对他的寻找和支援。
带着这样的念想,他们强行支撑了四天。
援军到了!
当他被抬出山洞的那一刻,望着头顶上方刺眼的阳光,他觉得,此生将再不会感受到那种绝望的心情。
可是现在……
他的女儿在绝望。
没有后援、没有拯救、没有任何期待的绝望。比之他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也再次感受到了绝望。
无法排解的绝望。
端起一杯酒,缓慢地倒入地下。敬,所有燃烧自己的生命,保卫家国土地的英雄们!
再端起一杯酒,仰脖灌下。敬:自己不负家国、不负百姓、不负职责的无奈一生!
最后,端起最后的一杯酒,洒向天空。
「女儿,魂兮归来!」
醉若不知天在水,烈酒三杯魂兮归
……
延国,牢院。
欧阳德进的相府势力,并不是虚的。只去了刑狱司一趟,便打听到了关押东方神医的牢院位置。
而欧阳老相爷,也已经求得了老皇帝的旨意,欧阳德进便带齐了人手就冲了过来。
「让开!本官是工司右官长,奉旨提人!」
欧阳德进高举着手中的圣旨,示意牢院外的看守让开通道。
一见圣旨,所有的人就都跪下了。
欧阳德进一挥手,带着自己人就大步闯了进去。正好看到一个被酷刑折磨得气息奄奄的女子,搭着个大氅,趴着只露出一小半面孔,被两名刑狱司的人,用块门板抬着出来。
而司寇继昭就跟在旁边。
「司寇继昭接旨!」
欧阳德进一看到司寇继昭,眼睛就红了,很想立马拔刀就把人给砍了。但是,就算他再莽撞也知道,无凭无据的,他敢出手,兴军侯就敢带兵踏平他们相府。
于是也不废话,直接举起圣旨,对着司寇继昭。
司寇继昭突见欧阳德进带人闯入,心里就是「咯噔」一声。他已经很抓紧时间了,可相府的耳目还是那么机敏,不但得知了他关押人的消息,甚至还直接找到了这儿。
可他并不想就这样把人交给相府,楠婴还没有招认。而正如他之前跟东方楠婴所说的那样,人交到相府手里了,就很难再活着出来了。他不能让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正想和对方对峙。就听欧阳德进让他接旨。
司寇继昭紧了紧握着弯刀刀柄的手,咬牙跪下。
旨意很简单,就一句话:将东方楠婴交由欧阳德进处置。
司寇继昭咬着牙领旨谢恩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抬走。
背过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知道,他失去他心爱的姑娘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怎么办啊?
东方楠婴会死不招认、欧阳相府会亲自提人,这不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的吗?
他现在又在痛苦什么?
是他一直在暗暗期望,楠婴能赶在相府之前招认,那样即便是相府请来了圣旨,他也有底气与对方商量保全之策;
是他一直在暗暗等待,就算楠婴不招,南宫宇也有可能插手搭救。那样,南宫韬倒台后,最有希望登基的南宫宇,就会欠了他司寇家族的人情,日后,自会关照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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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烈酒三杯魂兮归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