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总管就准备,豁出去了再求皇上一回,不管怎么样,也得求着陛下先把膳食用了再说。
谁知他刚挪到侧边,还没来得及跪下呢,就听见皇城里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声的:“八百里加急!”
得!他知道,今晚皇帝又是不会用膳了,自己个儿还是想着,一会儿让厨房给炖点热汤来吧。
不过这么晚了,还是八百里急报,如今本朝疆域中,只有西北边关战事未息,难道?
心里就是“咯噔”一声。苏明抬脚就往御书房门外小跑而去。
刚打开门,就见报信的信使策马已狂奔至阶下,正一轱辘地从马背上滚下来,再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掏出信书袋里的奏函,摇晃着身子、双手捧着就往台阶上冲过来。
八百里加急,千里单人行,换马不换人。
八百里加急,别人不能假手,但是苏明可以。
他快步冲下去,一把接过信使手中的奏函,刚转身,又回头悄悄地问了个字:“危?”
信使眼见奏函已被苏大总管接过,心气儿一松、腿一软,“扑通”一声,就四脚朝天地倒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听见苏大总管的询问声,他深深地闭了闭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苏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连忙捧着奏函急步跑进了御书房。
只见皇帝敖冽已经站起了身,正望着自己。
苏明赶紧将奏函打开,扫了一眼,就立刻躬着身、低着头,双手捧着呈递上去。
本朝出过利用加急奏报、意图行刺的假信使,自此,信使虽能直达御前,却也不能再直接呈报,必须得苏明验看过,亲自呈上去方可。
敖冽眼见苏明如此,抬手自苏明手中迅速地抓过奏报,先是扫了一遍,再细看了一遍,又将奏函凑近烛火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
“连失三城!!连失三城!!真是朕的好太守、我大敖国朝的好官员!!真是好样儿的!!”
皇帝面色青黑,胸膛剧烈起伏,一巴掌将奏函拍在桌上,怒吼道:
“马上给朕宣:首相施略、四部尚书,速速进宫见朕!”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外间的传旨小太监,已撒开脚丫子冲进了风雪之中。
连失三城!天塌了啊!
……
此时的定国公府里,众人正分男女罗列两桌,安静地用着晚膳。
老夫人在四个儿媳妇的伺候下,慢慢地用着饭食。
大户人家,总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更何况是将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夫人。
忽听院外传来门房呼喊“大事不好了”的声音。
老夫人锁起眉头,重重地放下筷子,不悦地道:
“何事在门外如此喧哗?喊他进来回话!”
廊下候着的丫环闻言,急忙掀起帘子,招呼那门子进屋通禀。
发型散乱的门房老头,一身又是泥、又是水,连滚带爬地,进了屋腿一软,就跪着禀报道:
“老夫人,大事不好了!外间已传遍,西北边境连失三城,且已尽遭屠戮!”
老夫人“唰”地一下站起身,身形忍不住地晃了晃,向、龚两位嬷嬷赶紧上前扶住。
老夫人睁大眼睛,张大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水银听闻门房禀报后,也是脑子里“嗡”地一声。
她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眼见老夫人晕倒,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她便起身,快步走到门房跟前问道:
“传闻可有说西北军如何了?”
三城皆失且被屠,西北军……西北军可还好?父亲可还好?
跪在地上的门房摇了摇头。
“城里现在都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各家各户都已派人在四处打探消息。
奴婢只知道连失三城,且被屠戮的消息是真,其他的,道听途说也没个准信,故未禀报。”
“你速速去寻外院管事的,让他安排人去街上探听消息。如有准信,立刻回报。”
水银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快速地交代道。
门房将将要爬起身,水银就见外院的管事,正快步地跑进屋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张字条递给了她。
水银展开字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列小字:
敌军绕过关隘奇袭三城,西北军无恙,请府上不必担忧。
落款是苏。
水银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拿起手帕,拭了拭额际渗出的汗珠。
她转过身,将字条递给正快步迎来的四叔水茂瑜,然后走到祖母的榻前,高声地将字条上的字念了一遍。
屋内齐唰唰地、一片大出长气的声音。
这时,府上供奉的大夫也赶了来。
经他一番紧急救治后,老夫人终于悠悠醒转,听闻这个好消息,精神立时便好了许多。
不过,大夫嘱咐,老夫人需得静养几日方可,众人便都一脸喜意、放松地一一散去了。
柳氏本想留下伺疾,但是,老夫人一看到她那泪眼涟涟的模样,就甚觉心烦,便赶了她回去,二房高氏和三房黄氏留下了。
水银早已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院门便立刻轻声吩咐道:
“红柳,你速速和沙棘收拾行李,将我带下山的银票,分别缝进我和你的亵衣,银袋里装些散碎银两。行囊里,带着的物事越轻便越好,天一亮,我们就出城。”
“小……小姐?”
红柳刚随小姐进屋,正准备帮小姐换鞋,就听到了这声吩咐,顿时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家小姐。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西北军无恙吗?小姐为何还如此着急?
还是说小姐终于忍受不了这府上的压抑气氛,要回山上去了?
“不必多问,照做即可。不得泄露任何消息。”
水银摘掉身上的大氅,随手扔在椅子上,转身坐回榻上,满含警告意味地,对着红柳说道。
一进冬日,父亲对外防守的那个延国,就特别的不安分。每每都要趁着大风雪天,几百或上千兵士,轻骑突进,四处入关进入本朝劫掠烧杀。
弄得边关将士和百姓皆苦不堪言。
那么长的边境线,守不好守,防不胜防。之前听闻边关起战事,就是本朝疆域内的村镇,又遭了那些强盗的袭击抢杀所致。
本朝敖国和他们延国,之前还一直开着边贸,指望与他们互通有无,缓和边境关系。
谁知,他们竟还不知感激,此次居然大举犯边屠城!!这已是多少年未有之事了?
水银只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乱。战事一起,父亲就算现在无恙,但他肯定也是要去迎击延军的,这数冷寒天的。
还有本朝那被延军屠戮的三城,亦不知还有多少伤者。
她习得有医术,或许,能帮得上些忙。
医乃贱业,父亲和师父都叮嘱过她,不要让都城之内、尤其是老夫人知道,故而,回来这两年间,她从未在人前展现过分毫。
而离开了都城,应该就可以派得上用场了吧?前线需要医者,她得去!
一旁的红柳见自家小姐一脸严肃,便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拿出替换的鞋子,蹲身给小姐换下脚下那双、被雪泥污了的绣花鞋。
小姐做事一向就是这样,只需要她们听,不需要她们懂。
她本已是早就习惯了的,只是之前过于吃惊,才忍不住动问了一句。
现在,心内再有疑惑,也不敢开口了。
水银没管红柳在做什么,她坐在榻上,手指不停而又快速地、轻轻地在腿上连连点着,脑子里的念头转得飞快。
父亲曾是皇上的伴读,可以说他们两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是不错。
否则,以将门世家出身、三代执掌兵权的水府来说,早该上交兵权,或是低头缩脑、关门闭户、小心度日了。
哪里还能像自家的父亲这般,大权在握、执守一方、定边国防了?
水银不是太懂他们那代人的交情,但是她只要知道,皇帝仍然对父亲信任有加即可。
今晚苏大总管的突传字条,就能说明皇上的心思。
皇帝这是想要稳定父亲的大后方?还是怕她们水府受了惊吓,老夫人会出变故?皆不得而知。
不过那些于眼下并不重要,皇上能在百忙之余还想着安稳水府,这份人情她水银是心领的。
而这个年关,父亲肯定是回不来了的,那么,她正好可以趁机离开都城。
一是她从无有嫁与人妇、囿于后宅的想法;
二是,她想和父亲一起分担家国的重担。
三城连失,敌军凶狠,父亲此时一定在想办法如何打退敌军,夺回失城。
所以她得立刻赶往西北前线。
山上学医十数载,不能白白憋死在这都城,做一只--只知四方天空、无用武之地的小家雀儿。
而自己一旦去了前线,她就能放开手脚,一是能救人,二嘛,谁说医者只会救人?
面对敌军,她不能手刃,却能放倒比手刃更多的数量,没准,就能在父亲夺回三城的战役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家中虽无子,但女儿亦可胜如男。
水银想定,便站起身,跟着红柳和沙棘快速地收拾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