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开走的是今宵留在杜家老宅的那辆车，车钥匙的金属扣还是苏倩刚拜师时候，作为礼物送给今宵的。杜家以俭朴为家风，即使是长孙也不允许开太过显眼的车。唯一一辆牌子拿得出手的车子是今宵成年时候，搞定杜家最大一桩生意的时候，老爷子亲手为今宵选的。说是送给今宵，其实大多数时候钥匙都会放在杜宇那里。杜宇这个二世祖，趁着老爷子在眼前就顺走车钥匙，老爷子不出声苛责，今宵也就不好说什么。咖啡馆吃完甜点以后，陈默默推脱学校有事，早早就回去了。今宵拿出手机chick消息，发现杜宇有一条三十分钟前的留言。

“老地方，我们谈谈。”

杜宇还没出国前，是把今宵当做大哥哥一样的。定期两个人会约出来，在江边，喝喝啤酒，聊聊彼此不开心的事。后来杜宇从国外回来就几乎不再找他，但提到“老地方”，今宵首先想到的还是杜宇以前跟他常去的那个江边。以前那个小孩子似的杜宇会聊自己的父亲，会聊老爷子，会聊聊新认识的姑娘和学校里看不顺眼的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人还是依旧那两个人，只是聊的内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江边堤坝上有烧烤摊子，夜幕初上时分，小摊上的灯光刚刚亮起来。江边的风有些大，快要入秋的天气里，连燥热都变得不耐烦。杜宇没敢买酒，又突然想到这个年份好像还没有酒驾的禁令。但他是真的，不敢喝酒了。一条禁令初次实施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去尝试违反他，但大多数都是失败的。几年过去，你会发现，当禁令解除，那些尝试违反的叛逆者已成为最坚定习惯的顺民。杜宇买了一杯小摊上的橙汁，就着手上汁水浓郁的烧烤鱿鱼串和羊肉串、鸡心串之类，靠在江边的栏杆上。他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即使是上一世，回国后也几乎不来这边。江边的护栏好像刷了一遍新的油漆，添加了几个供人坐着的长椅。江还是那么多年的江，只是人和景物，却一年一年，一代一代地换。物是人非，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吧。

今宵来得不算早，杜宇吃掉三个鱿鱼串和一大堆烧烤串串以后，他才姗姗来迟。他喝掉手上最后一滴橙汁，香精勾兑出来的味道，是比他在国外喝过的天然果汁，还要致命的诱惑。

“没吃饭呐。”杜宇第一句是这样，耍无赖一样的问法。小时候老爷子说，越是想要严肃表达一件事，就越要去提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像哪怕明天就要跌入无边的地狱，也还是要对着一盘美好的食物感叹一句，“真的很美味啊。”

“你店里卡布奇诺做得越来越好了。”今宵是不太吃这些地摊上的东西的，以往时候都是杜宇要这要那，点了很多，两个人蹲在江边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吃烧烤。不过今宵从来都是只喝酒。他小的时候曾经特别馋，乡下老家穷得没有东西吃，就半夜里面起来到偷别人家的肉或者什么，跑到田地里烤着吃掉。有次今宵被人捉住，那家人特别坏，因为今宵偷了很多吃的，想要留着作未来两天的口粮，结果那个人让今宵全部都烤熟，然后在一夜之间吃掉。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今宵对于烧烤都是有种抵触的情绪。有段时间跟他在一起时间蛮久的一个，提倡说可以去野外露营地烧烤，本来是很有情趣的一件事，结果今宵拒绝了。因为这件事，他很久都没有找那个姑娘。所以说，大概可以在今宵面前肆无忌惮吃烧烤而不被今宵讨厌的人，除了陈默默，也只有杜宇了。

“找三哥过来，是有事想要说。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只能说，默默的事，我很抱歉。”杜宇没有说因为什么事抱歉，也没有说以前是什么样的以前。他只是说很抱歉。

今宵摸不住他的底，就笑，“有什么好抱歉，听默默讲过，倒是她挺喜欢你那间咖啡馆的，我也就常常去。”

杜宇撇开今宵言语上打的这个太极，开诚布公地讲，“关于飞机失事的事情，我觉得很抱歉。”今宵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寒意从脚底一阵阵袭来，他声音略微颤抖，但还是尽量显得不动声色，“什么飞机失事的事情啊，都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我知道你也一定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的，别装了，三哥。”

杜宇的坦诚让想到各种情况的今宵反而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他不知道陈默默飞机失事的事情到底跟杜宇有没有关系，唯一确定的是老爷子一定插手了这件事情。如果杜宇现在是在套他的话，那么他不敢保证杜宇会不会跟老爷子全盘托出这件事情。毕竟从血缘关系上来讲，眼前这个看着温柔无害的大男孩，身体里有着当年叱咤商界风云的，杜家老爷子的血。

“那你把我叫过来，想要怎么样呢？”既然杜宇开诚布公，那么今宵也直来直去。

看着今宵承认了他也拥有上一世记忆，杜宇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都是正确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阻止今宵和陈默默继续下去。

“放弃陈默默吧，你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杜宇学习了今宵的言简意赅。

“哦？好像，你并没有权利要求我放弃。”今宵挑了挑眉毛，身材虽然跟杜宇比较起来略微矮小，但是那股气势让人不能抵抗。“一切决定权都在默默手里，不是吗？北京五年，她最后选择的人也不是你。”他一语中的，戳到杜宇的痛脚。

“你以为，”杜宇擦掉嘴角沾染上的烤鱿鱼的酱汁，一字一句，“我真的没有赢得陈默默的能力吗？别自欺欺人了，今宵。”他眼睛盯着今宵，有着不同于平时的严肃与认真，“我只是认为，默默这样的女孩子，是我们这种人不能触碰的。”

“北京的五年里，你在她的身边吗？她胃痛的时候，她挤公交的时候，她熬夜加班赶项目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今宵？”杜宇眼睛里仿佛有着杜家老宅里那个最高权威者的凌厉，愤怒起来的杜宇就像是苏醒的一头猛兽，“这五年，这五年里任何一个她最脆弱的时候，我都可以站在她的身边，轻松地顶替掉你。”

“一个五年前对自己没有任何承诺的渣男，和五年间无时不刻陪伴在身边的追求者，你觉得她会选谁？”

“总之不会是你。”今宵用眼神反击过去，有着超乎平常的坚定。

“你特么不要天真了可以吗？”杜宇挤压的情绪在一瞬间爆炸，他揪住今宵的衣领，像老鹰拎着小鸡一样把他抵在栏杆上，“你都不想想你是谁吗？你是今宵，是杜家所有肮脏生意的见证者，你以为沾手了这样的事，老爷子可能放过你吗？即使那架飞机没有失事，老爷子也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醒醒吧！你想知道为什么来北京那晚的庆功宴我没有出席吗？因为老爷子给北京所有行业的公司连夜下了封杀令，我当时就亲手把那份封杀令交到北京所有行业公司的掌门人那里。离开了老爷子，你以为你可以活得下去？！”

今宵的头有些疼，过去那些，他觉得重新来过就可以遗忘掉的，所有不美好的回忆统统涌上心头。无数个夜晚他盯着陈默默新的手机号码不敢打过去，无数次他想把陈默默抱在怀里却发现梦醒了……

“不要说了，我是不会放弃的。”今宵因痛苦而咧着嘴，表情扭曲。

“不会放弃什么？不会放弃拉上陈默默一起送死吗？你会害死她的啊！”明明是杜宇揪着今宵的衣领，他却难过得要命，大颗的眼泪滚珠似的掉落在今宵的白衬衫上，他声音嘶哑地像是喊出了最后的话，“爱一个人，难道不是要为对方考虑吗？你有没有为陈默默想过？”

有没有为陈默默想过她需不需要这份喜欢，有没有为陈默默想过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有没有真正把选择的权利交到陈默默的手里。开诚布公，让陈默默自己选择一回。

“若是论时间，我认识陈默默，比你早。”杜宇把一叠资料摔到今宵的脸上，“这么多年，你都是没有脑子的吗？”无论是生在杜家还是苏家，这样的家庭里面，结识一个人最首要的就是查清楚这个人的身家背景，这样才能最快了解到对方的目的，即使简单无害到杜宇这样的人，都会去查一查，更何况是以精明狡诈著称的今宵。可是唯独陈默默的资料，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今宵都没有查。爱情冲昏人的头脑，让人变得盲目，这句话真的没有错。

那是一份关于陈春和陈默默关系的资料，后面还附带有国际警局对杜家的监视与控制计划。

“倘若一个姑娘总是到你的咖啡馆去坐坐，点一杯最便宜的杭白菊，不是为了帅气的店长也不是为了店里的猫咪，那么她的动机，就很值得人的怀疑了。”杜宇渐渐松开今宵，让他慢慢看着这份对今宵来说有些触目惊心的“资料”。

“陈默默这样的姑娘，没什么太坏的心思。她只是想过最平淡的日子。从那段警察和卧底的阴影里走出去，过最日常的生活。这恰恰是我们这种人，不能给她的。无论是你，还是我，如果不想把她重新拉回痛苦的深渊，我们都不要去招惹她。”

“这样的女孩子，我也很喜欢啊。”杜宇继续一个人长篇大论碎碎念，“吃饭前会把你的筷子放进开水里烫过，能写温暖的文字，笑起来的样子像四月里温柔的花。你以为你经历过的她的美好，我都体会不到的吗？”

“三哥啊，放手吧。”杜宇拉着今宵，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