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院子陈设虽简单,但一应俱全,木桌木凳,蓑衣斗笠,就连针线和箩筐都整整齐齐的躺在案几上,且并未蒙尘,元轩见桌上放置着一把木剑,便随手拿起来看。
“那是我幼时喜爱的物件,”四公子端着几样小菜走进来,“饭做好了,鸿凌,过来吃饭吧。”
元轩转过身,接过四公子手里的饭菜,道:“所以,你幼时在这里住?”
四公子把筷子拿给他,道:“家父去世后,家母带着我在这里住了八年。”
元轩接了筷子,在屋内望了一圈。四公子道:“家母已经辞世,我闲暇之余,便来这里小住,这些花花草草,菜地,母鸡,需要打理,你看今日的鸡蛋羹,便是那母鸡下的蛋,这些青菜是院子菜地里种的。”
元轩瞥见那身盔甲,道:“你刚从战场回来?”
四公子温和笑道:“是啊,男儿上战场保家卫国,很平常。不过,我倒是不希望一直这样。”
元轩道:“战火连连,民不聊生,如果平息战乱,百姓安乐,岂不更好。”
四公子一怔,随即柔声道:“天下如果一统,再无战乱,那便是黎民百姓之福了。”
元轩放下碗筷,问道:“你在军中,可曾见过一个人?”
四公子道:“何人?”
元轩道:“北齐战神,高长恭。”
闻言,四公子轻轻笑起来,不答反问:“你也知道他?”
元轩抬头看他,似笑非笑,道:“高澄去世时,高长恭年仅八岁,他的叔叔高洋是一个贪恋权力,纵欲嗜杀的昏君,同时,高洋的帝位是接替高澄的,所以他对高澄的几个儿子心有防备。“
“在很长一段时间,只因高长恭的母亲身份不明,致使他并未被皇室重用,而且身为皇族,竟然无爵无职,高长恭十六岁时,高洋无意间听人说起高长恭,才想起来他还有这么一个侄子,于是突生怜悯之心,封高长恭为通直散骑侍郎,官职虽然不大,但好歹也能参政。”
“第二年,高洋觉得侄子没有爵位太尴尬,又封高长恭为乐城县公。北齐皇族从立国开始,就充满了猜忌和屠戮,作为一个只图享乐的昏君,高洋最害怕的就是别人拿走他的皇位。所以,高洋在位期间,除了沉迷酒色外,他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屠杀亲族。”
他神色戏虐,却莫名有种愤恨,虽然对高家皇族了如指掌,甚为老成,却正襟危坐在四公子对面,像个熟读史书的孩童般天真,他接着道:“有个术士曾给高洋一句预言,说“亡高者,穿黑衣”。高洋思前想后,不明白什么意思。有一次,听到两位大臣说“世间最黑的东西莫过于漆”,高洋恍然大悟,“漆”不就是“七”嘛,于是,高洋便把自己的七弟高涣全家给杀光了。”
四公子惊诧的表情一闪而过,道:“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不少。”
元轩道:“就是闲的,道听途说而已。”
四公子放下碗筷,心道:“在坊间茶楼酒肆,说书的,画本子,小册子,说的都是鬼神妖魔,当今天下,江湖传闻奇闻异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知道的多倒也不足为奇。”
元轩继续道:“五胡乱华时期,鲜卑拓跋氏建立了北魏,这是北朝的第一个王朝,北魏中后期,关于高欢,有人说他是枭雄,有人说他是人杰,总而言之,高欢擅长谋断,而且,他唯才是举,治军严明,将士们都甘愿为高欢去赴死。高欢去世后,高澄继任大丞相,享有“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权力,只是在高澄即将篡位之时,老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他竟然被家里的一个厨子刺杀了。”
听到这,四公子微怔,懵然站起身,若有所思,片刻后抬手准备收拾碗筷,元轩却按住他手臂,道:“我来洗碗。”
这一句说出,他人已拿着碗筷走了出去。他不会做饭,但洗碗很熟练,不多时,就把碗筷洗好,厨房收拾干净了。
刚踏进屋内,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震,人也随之晃了一下,四公子瞧着他脸色不对,猛地伸手抓他:“怎么了?”
元轩抬眸道:“今天什么日子?”
四公子答道:“中元。”
中元,他每年最害怕的日子!
元轩沉声道:“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四公子并未感到疑惑,随即将他领到内室,转身走了出去。
“又到中元了,”元轩不由自主的颤了下身子,喃喃道,“难道没有办法克制它吗?”
他悠然想起八年前在邙山谷底,苻坚说过的话:
“实不相瞒,你身上的这块玉玦本是我所有,我之所以能建立大秦,是因为这块玉玦,它能稳固心魂,百毒不侵,并能依靠此物中的灵魄修炼绝世神功。”
“此玉玦中的灵魄名为玲珑魄,材质世间极其罕见,非金非玉,须得用心魂控制其大小,配合音律能杀人于无形,是世上最厉害的三种神器之一,若将此灵魄修炼成必能雄霸一方,只可惜······”
“玲珑魄非常邪,每年中元之夜,必须以自身精血为食,方能受持有者掌控,不过也能用另外一种一种方法将它控制,只要不用失精血而掌握控制它的方法,就不必承受中元夜的反噬之苦。”
“······真没想到,天策你年纪轻轻,竟能得到它的庇护!”
······
胸口的剧震越来越频繁,随之而来的是玲珑魄的叫嚣,它又再向元轩渴求精血,可元轩拼死抵抗,也无法阻止它嗜血的欲望,他额上沁出汗珠,疼痛席卷而来,他终于忍不住“啊!”的喊出声。
这时,四公子敲门声响起:“鸿凌,你怎么了?”
他想回答,可体内的疼痛加剧,他颤抖着掀起衣袖,正想划出精血,门“嘭!”地被推开,四公子冲了进来,见状,不由分说,单手抬掌,输送内力给他。
“没,用,的,”元轩吃力的吐出几个字,“你先出去。”
然而,四公子并未弃他于不顾,继续把内力输送给他。
突然,一道强大的力量将四公子弹开,随即他晕了过去。
元轩目光一闪,又不好运作,此时自己似乎自顾不暇,他倏然抽出谶窨在手臂上一划,数道血线被胸口的玉玦吸了过去——
片刻后,玲珑魄吸饱了精血,终于安静下来。
元轩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盖好袖子,他调息过后拉起昏厥的四公子,掌心对着他后背。须臾,四公子缓缓睁开眼睛,道:“鸿凌,方才怎么回事?”
元轩苦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岂料,他不愿说,四公子也不再问。只是四公子突然道:“你说无家可归,你家人呢?”
元轩微顿,半晌,他目光十分冷冽:“他们在十几年前,被人残害······”
四公子凝视他奇异的目光,并未多言,仿佛感同身受,拍了拍他的肩,道:“早些歇息。”旋即走出去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