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筒突然疯狂朝我扑来,并冲我一声大吼时,那四名持刀的汉子也加速跑了起来,竟然也是我这边的方向。
看着八筒越来越近,我本能地侧了一下身子,八筒立刻从我身边如风一般窜了过去,而那四名汉子也跟着跑了过去。
八筒跑得很快,而且他身子高壮,跑起来发出砰砰砰的声音,酒店大堂仿佛都要被他给震塌了。而那四名汉子同样跑得不慢,他们分成两路包抄过去,终于在电梯口把八筒堵住,接着几人纷纷出手。
八筒开始还挣扎、反抗,甚至大叫了几下,但不过多久,他就在这几名汉子的围攻中慢慢倒了下去。这一幕来的实在太快、太急,现场众人根本还没反应过来,都是一脸错愕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八筒。而财神还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一脸的平静和淡然,连回过头去看看的兴趣都没有,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几名汉子还在动手,他们手里的家伙不断挥出,而八筒渐渐地不动弹了。但是他并未死去,两只眼睛也大睁着,目光渴望而急迫地往我们这边看着,似乎希望有人能出来为他求求情。
但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现场的人一动不动,似乎完全被这一幕吓懵了。大堂里,除了八筒绝望的悲鸣声外,还有的就是众人渐渐粗重起来的喘息声。尤其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我,也是完全被吓到了,不光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浑身上下也像是冻住一样,动都不能动一下了。
等到我慢慢反应过来,八筒已经躺在地上完全不能动了,只是一双眼睛仍旧大睁着,并且还朝我们这边看着,眼神依旧无比渴求,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我想起八筒送我的那两辆面包车,想起他在烧烤摊上对我的敦敦教诲,想起他和我说要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知不觉,我的脚步轻轻动了一下,我不知道八筒现在是死是活,可我本能地想过去帮他一下,看能不能侥幸留住他一条性命。可我刚动了一下,龟哥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回头看了一下他,他面无表情地冲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在阻止我。
是啊,现场的那些大哥们,哪一个不比我和八筒的关系好?他们明显都是老朋友了,刚才还在这里谈笑风生、高谈阔论,还商量着回头去找哪个妞儿泻火,可是现在的他们个个一动不动,仿佛根本不认识八筒、没见过八筒似的。还有跟着八筒一起来的几个兄弟,能跟着来的都算心腹了吧,可他们同样站在原地没动,都是一脸吓傻的模样——连他们都没有动,我又有什么资格站出来为八筒说话?
就算是说,我该说点什么,我连财神为什么杀他都不知道!
那些汉子终于停了手,站在八筒的身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财神的下一步命令。而躺在地上的八筒,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除了一双眼睛还大睁着以外,谁都知道他现在一定已经死透了,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杀人了,竟然真的杀人了!
这帮家伙为何这么嚣张,难道他们就不怕警察找上门来吗?巨大的恐惧迅速席卷我的整个身心,让我的脑子不停嗡嗡直响,身子几乎都有点摇摇欲坠了。
刚才还站在这里和大家谈笑风生的八筒,突然间就倒在那里和我们阴阳两隔了,这种落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在不久之前,八筒还亲切地叫我巍子,热情地将我介绍给其他老大认识,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竟然说死就死了,我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抓住,特别特别地难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八筒的尸体距离我至少有十多米远,可我仿佛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冰冷和恐惧,这种情绪迅速袭遍我的全身,让我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再看旁边的花少,也是一脸惨白,显然一样接受不了这种场面。而乐乐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四周,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大堂里一片沉默,有的人眉头紧锁,有的人一脸惊惶,有的人却松了口气——刚才财神说只杀一个人,这个人已经被杀了,那么其他人都是安全的。
“各位……”
财神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你们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他,我现在就告诉你们。现在我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八筒对老鬼大哥有谋逆之心,而且已经在秘密行动,不仅私底下招兵买马,还试图勾连你们之中的某些人一起来做这件大逆不道的事……”
财神的这句话一出口,现场众人立刻起了一片恐慌,有人直接就叫了起来:“财神,这事可没有我的份啊……”
“是啊是啊,我也没听八筒说过,他要是说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这王八蛋竟然还敢谋逆老鬼大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该他死,死有余辜!”
“我说最近这王八蛋老请我吃饭,还送了我两块劳力士的手表,而且总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说老鬼大哥的坏话,还好每一次都被我驳斥回去了,没有让这家伙得逞!老鬼大哥待我恩重如山,哪是他能随随便便就诋毁的?”
刚才还和八筒谈笑风生、好得像是亲兄弟的老大们,现在纷纷把矛头对准了八筒,哪怕八筒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他们也不跟放过八筒。而我的一颗心也怦怦直跳,现在我几乎完全可以猜得出来,八筒之前要和我商量的那件所谓“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什么事了!
“你们不用一个个着急否认……”
财神冷笑着说:“八筒联络了谁,和谁走得亲近,我这都有一份名单,谁都跑不了!”
财神这句话一出口,现场众人立刻歇了火,一个个都像突然哑巴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而我的一颗心跳得更加猛烈,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前段时间我和八筒走得不是一般的近,如果真像财神这么说的话,那我肯定也在那份名单上了!
“当然,你们也不用太慌张了……”
财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愈发显得阴冷:“八筒既然已经死了,那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不管你们以前有没有和八筒勾连,我都不再追究了。但是,我希望大家都能从这件事上吸取教训,老鬼大哥之所以没有彻底吃下镇上所有的产业,就是希望能给你们留条活路,希望你们能够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千万不要再像八筒一样做出这种傻事了,否则下场就会像他一样,除了死还是死!”
听到财神不再追究,众人立刻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地表达着自己对陈老鬼的忠心,并且更加严厉地谴责八筒的所作所为,誓死和他划清界限,绝不和这种人为伍,死了也要再踩他一万只脚。
财神似乎很满意大家现在的态度,闭上眼睛微微地点着头。现在的他,又恢复到了那个浑身儒雅气的书生模样,可我却再没有了一丁点和他亲近的欲望,只觉得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可怕魔鬼,挥挥手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恶魔!
怪不得大家都怕他,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现在我终于深刻体会到了这点。
“好了,都回去吧。”财神轻轻说道。
众人如获特赦,纷纷和财神告别,快步如飞地朝着门口奔去,每一个人都想迅速离开这个地方,八筒的那几个兄弟则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为他们的老大收尸。
我也低下头去,准备快步离开这个地方。
“王巍,你等一下。”就在这时,财神突然叫住了我。
这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听错了,是不是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所有老大都在匆匆地往外走,为什么单单财神会叫住我?
但是我看到我身边的龟哥、花少、乐乐都站住了脚步,我就知道我没有听错,财神确实是在叫我。
我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紧张地回过头去。
“过来。”他说。
财神的那张脸依旧淡然,没人看得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在往外走,财神却单单把我留下,还让我过去,这……
我没有动,因为我怕,真的很怕很怕。
龟哥轻轻用胳膊碰了下我,我才反应过来,抬起犹如千万斤重的腿,朝着财神走了过去,龟哥、乐乐、花少也和我一起走了过来。
硬着头皮走到财神身前,正要开口询问他有什么事,财神却递过一茬钱来,说道:“你那里刚起步,经济应该挺困难的,就不用给这么多了。”
我吃惊地望着财神,完全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直到龟哥再度轻轻碰了我下,我才伸手把钱接了过来,有些木然地说:“谢、谢谢……”
财神却不理我,站起来朝着内堂走去。
“走吧。”龟哥轻声说道。
我手里的钱大概有三四千块,我都没想到财神会再还给我,这让我实在有点不知所措,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
财神,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把钱揣好,和龟哥他们快步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众位老大正准备驱车离去,因为车子太多,所以显得有点拥挤。魏延和唐心竟然也在其中,原来他俩已经吃完饭了。魏延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热情地和那些老大打着招呼,叫这个叔,叫那个叔,处事风格很像他的父亲八筒。
而那些
老大当然也不会告诉魏延他的父亲已经死去,都是敷衍着他,嗯嗯啊啊地应着,然后迅速驱车离开。
人群中,唐心看到了我,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便奔到了我的身前,一张脸笑靥如花:“等你半天了都,怎么才出来啊?”
而现在的我实在笑不出来,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唐心注意到我的脸色不对,刚想问我发生什么事了,魏延也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怪啦,这些老大怎么回事,平常不是挺喜欢我的吗,怎么今天一个个见了我像见了瘟神似的……叔,我爸呢,还没出来?”
魏延一脸兴奋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喜悦的神采,看样子今天晚上的约会很顺利,现在的他非常开心。
看到他,我的心里再度蒙上一层阴影,正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话的时候,门里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抽泣,几个汉子抬着浑身是血的八筒走了出来。
看到这个场面,刚才还一脸兴奋的魏延一下就傻了,一张又黑又胖的脸上瞬间就布满了惊慌失措,他猛地扑了上去,口中失声叫道:“怎,怎么回事?!”
八筒的样子极为恐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口,就连脸上都变得面目全非,唐心都吓得叫了一声,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
几名汉子看到魏延,更是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同时放声大哭了出来。
魏延疯了一样的扑上去,哆哆嗦嗦地摸着他爸的身子,口中惊慌地叫着:“爸,爸,你怎么回事,你醒一醒啊……快,快叫救护车啊,没看到我爸受伤了吗?”
他冲旁边的人大吼。
没有人叫救护车,有的只是一阵阵伤心到极点的哭声。
“快叫救护车啊,你们愣着干嘛!”魏延还在大吼着,他疯狂地推着身边的人,那些哭嚎的汉子被他推倒,八筒的身子也摔在了地上。
魏延扑上去,想把父亲的身体背起来,有个汉子抓着他的胳膊,哭着说道:“魏延,你爸爸死了,都怪我们,是我们没保护好他……”
“放屁,放屁!”魏延大吼着,一张脸上充满愤怒:“谁说我爸爸死了,我爸爸命硬的很,怎么可能会死!你们让开,没人叫救护车,我就自己送他到医院去!”
“魏延,你爸爸是真的死了……”几个汉子都哭嚎着,他们围绕着这个黑胖的青年,试图说服他将八筒的尸体放下。
而魏延却不肯听,还大吼着把身边的人都推开了,执拗地将父亲的身体背起,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刚走了几步,他的腿就一软,和他父亲的身体一起摔在地上。魏延扑在父亲的身体上面,大声地哭嚎起来:“爸……”
泪水淌过他的面颊,绝望地吼声也回荡在这一片空地之上。几名汉子走过去,和魏延一起跌坐在地哭了起来,冰凉的秋风吹起,一阵阵的哭声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是谁干的?!”
不知过了多久,魏延的声音突然在地响起,而且变得暴躁而疯狂:“是谁干的?”他的一双眼睛通红,看上去像个快要吃人的恶魔。
没有人回答他,那几名汉子依旧坐在地上哭着,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断他们的哭声。魏延抓起其中一人的领子,咬牙切齿地问他:“是谁干的?”
这个人没有回他,只是张着嘴在哭泣。
魏延又抓住另一个人的领子:“告诉我,是谁干的,谁杀了我爸!”
同样没有回答。
魏延突然发了疯,将身边的人都推倒了:“你们说啊,说啊,是谁杀了我爸!”
魏延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地上回荡,但还是没有人回答他,每一个人都在忙着痛哭。魏延大吼大叫,他摇晃着那些人的衣领,将他们一个个推倒,又一个个拉起,试图从他们的嘴巴里撬出答案,但始终都没有人说出凶手是谁。
我看不下去了,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魏延的肩膀:“节哀……”
不等我说完,魏延又猛地抓住了我的手,用近乎于哀求的口吻说:“叔,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爸,你一直都在现场,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魏延说。更何况,就算说了有什么用,难道他能进去找财神报仇吗?
“是财神,财神!”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个汉子突然咬牙说道。
“财神!”
魏延大叫一声,疯了一样地朝着酒店大门扑去。然而还没跑上两步,那几名汉子都窜了起来紧紧拉住了他。魏延的力气很大,好几次都差点把他们甩脱,可他们始终紧紧抱着魏延,有人抱着他的脖子,有人拉着他的胳膊。
“魏延,你冷静一下,你是斗不过财神的!”
“魏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一定要冷静啊!”
魏延大吼:“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这帮懦夫,你们不敢和财神去拼,难道也不让我和财神去拼吗?哪怕就是一命换一命,我今天也一定要杀了他!”
“魏延,如果一命换一命就能杀了财神,那我们早就上了,根本轮不到你啊!”一名汉子哭嚎着说。
魏延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呆了,傻了。
风依旧在吹,呜咽声低沉地响着。魏延突然一头栽在父亲的身上,大声地哭嚎起来,哭声中有愤怒,有不甘,有无能的哀泣,也有痛苦的宣泄。
我们站了很久很久,仿佛有几百年那么长。
哭声渐渐低了,他们连哭都哭不动了。站在我身后的龟哥叹了口气,轻轻走了过去,蹲下身和那些汉子低声说着什么。那些汉子都点头、擦泪,站起身来准备收殓八筒的尸体,魏延却还趴在八筒的身上哭着。
他哭得太过伤心,以至于连声音都没有了,只有无声地悲泣和呜咽。
龟哥把车开了过来,那些汉子要把八筒的尸体抬上去,但是魏延始终紧紧抱着他父亲的身体,不让任何人接近和触碰。唐心走了过去,轻轻拍着魏延的脊背,魏延回过头来,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他无声地流着泪,声音嘶哑着说:“心儿,我爸爸不在了……”
“我知道。”唐心也流出泪来,张开双臂将魏延拥住。
那些汉子将八筒的尸体抬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的龟哥冲我说道:“巍子,你们先回去吧,我帮他们把人送回去。”
我点点头。
魏延也被人拉上了车,唐心走到我身前,说道:“王巍,我陪陪他。”
我又点点头。
车子载着一干人离开了。
酒店附近慢慢又恢复了热闹,客人来来往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有地上的一摊血迹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悲惨……
“我们走吧。”我叹了口气,和花少、乐乐一起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夜很冷,风很凉,我们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始终不发一言。一向潇洒自如的花少,今天晚上的状态也很不好,一张脸始终惨白如纸,显然无法从刚才的情景中走出来。乐乐倒是依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天大的事也无法让他紧张或是害怕一下。
我走在黑色的夜里,一颗心始终沉甸甸的,凉风不断穿过我的衣服和发梢,现在不过是深秋而已,却让我觉得比冬天还要寒冷。
回到学校,晚自习早就下了,校园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宿舍楼里的灯还亮着,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各自回了宿舍。
我没洗涮,甚至连衣服都没脱,就躺在了床上。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宿舍里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始终都静悄悄的。
慢慢的,所有灯都熄灭了,宿舍楼里一片沉寂。而躺在床上的我始终都无法入睡,脑海中不断闪过八筒被人捅死的模样,以及魏延伏在他父亲身上绝望嚎哭的场景。
这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我昏昏沉沉地去上课,当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下课以后,我也没像以前那样到走廊去和大家聊天,而是坐在座位上发呆,脑子里始终乱糟糟的。
一连三天,我都是在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度过,有时候都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脑海里永远都是那天晚上的景象,八筒的死亡,以及魏延的哭泣。
这三天里,唐心一直没有回来,听说始终陪在魏延身边。第四天的时候,唐心回来了,一张脸上写满憔悴和哀伤,显然累坏了。我问她怎么样了,她说一切顺利,下葬的日子也安排好了,我点头,说到时候咱们都去帮忙。
也就是这天下午,我正在教室里上课,外面突然传来剧烈的争吵声和吵嚷声,接着我们班的人被人撞开,好几个保安和魏延一起闯了进来。
魏延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孝服,他怒吼着将身边所有的保安都甩开,然后哭嚎地奔到了我的桌前,在我面前就是一跪。
“叔,你要帮帮我啊……”魏延大张着嘴,声音绝望而无助,泪水滑过他的脸颊,淌进他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