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赵师夔的马车急匆匆的赶往史弥远的府邸,而此时的史府内,楼钥跟李心传早已经在史弥远的书房等候多时。
当大腹便便的史弥远走入书房时,两人立刻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迎候。
史弥远随意的摆摆手,而后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上面的一道书信,道:“两位可以看看,叶青此举是何意?”
李心传跟楼钥微微一愣,最终还是快速的接过史弥远手里的书信。
二人拆开信,目光首先则是不自觉的移向左下角看着写信人的名字。
“来自北地?”楼钥有些吃惊的问道。
史弥远则是皱着眉头:“自叶青收复北地起,黄河河水泛滥成灾、淹没良田无数,冲毁多做州县,叶青为此没少花费精力跟银子治水,而且这些年,叶青除了治水还要南征北战,他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看着有些愕然的李心传跟楼钥,史弥远深吸一口气继续沉声说道:“招兵买马需要钱,安抚流民、修堤造渠同样所需不菲,紧紧靠一个燕家如何能够支撑他叶青如此庞大的花销?如今竟然要改道运河直通燕京,他的目的是什么,钱又从哪里来?”
楼钥低头看着信件的内容,微微思索一番后沉吟道:“钱从哪里来,下官想……会不会是在李立方任户部尚书时,叶青曾经谏言置开封为留都的银子……。”
“就算是那时候户部调拨给开封府的银子都被叶青挪用,但别忘了,这笔钱据说是挪用到了北伐一事儿上,并没有用到其他地方。何况……自从心传跟谢深甫以及韩彦嘉去了开封府后,圣上便已经下旨,停拨了置留都开封府的银两。北地如今就算是在他叶青治下已经彻底安稳下来,但北地赋税一向很轻,甚至当初那些遭受水灾的州县,如今依然在减免赋税,淮南路每年还有大量的粮食运送至北地救济,所以叶青哪里来的银子?”史弥远皱眉说道。
从去年便开始有官员陆续前往北地任差遣,而这其中,自然有不少人都是通过他史弥远的门路,为了仕途升迁也好,为了能够揽财也罢,但总之,如今北地已经有不少州县都有他史弥远的心腹。
可近半年下来,这些被差遣到北地的官吏,根本很难从北地的吏治上获取多大的利益,各行各业的赋税甚至是包括刑律,依旧是牢牢的被控制在叶青手里,所以从而使得差遣到北地的官员,就算是想要私自征调赋税,也根本无法做到。
所以这让史弥远不得不怀疑,叶青是否隐瞒了北地账面上的赋税,实则他其实在北地课税百姓比江南各路的赋税还要严重?
若是如此的话,那就完全可以解释,叶青为何一直都不缺钱,都有钱来支撑他治水造渠、养兵打仗的一系列举动。
或许其他史弥远并不会太在意,但一旦涉及到钱财,即便是北地离他很远,但只要一想到叶青可以只手遮天的在北地加收赋税,史弥远就会有种仿佛自己的钱被叶青剥削而去的感觉。
朝堂之上的事情他甚至都可以让步,但唯独在金钱一事儿上,史弥远的原则却是极为的坚定,绝不容许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更不愿意看到叶青在北地比他更为富有,即便是叶青把所有的钱,又都用在了北地的吏治上,而非是像他史弥远一样,要么藏在家里,要么置换成临安城他喜欢的酒楼等地方。
如同没捡到钱就算丢钱的心态一样,所以当来自北地的密信送到史弥远手里时,史弥远在意识到,北地的赋税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轻,而是叶青做了假账后,便不自觉的感到一阵肉疼,就像自己的钱被叶青拿走了似的。
北地虽在金国治下并不富裕,无法跟江南几路媲美,但并不代表就没有油水可捞!
叶青吏治北地多年,若是真的做一本假账出来欺瞒朝廷,而后自己从中捞取利益,这也完全是可能的,若不然的话,怎么解释叶青如今花钱如流水的一系列举动?
“下官虽不清楚叶青的钱从哪里来,但下官却是大致能够猜到,叶青要把运河疏通到燕京的用意。”李心传沉吟着说道。
“那他会是何目的?”史弥远的脸色带着微微的怒气,自从这封密信到手后,史弥远的心情就跟外面落雨的天空一样,一直都是阴沉沉的。
“隋唐运河当初开凿建渠,无非就是因为那句苏湖熟天下足的言论。”李心传看起来颇有把握的继续说道:“叶青谏言朝廷置开封为留都,但最终却是无果而终,若不是下官与谢深甫、韩彦嘉去了一趟开封府,恐怕事到如今,整个朝廷还都被蒙在鼓里。单凭此事儿,就足以说明,当初叶青的谏言就是为了欺瞒朝廷跟圣上,其目的就是为了贪墨挪用户部调拨的置开封府为留都的银子……。”
“这些又与如今叶青修建河渠通燕京一事儿有何关联?”史弥远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
李心传说了半天,依旧没有说到关键点儿上,看着史弥远更为不悦的神色,急忙解释道:“左相息怒,依下官的分析,下官认为叶青根本就没有看重开封府,而是极为看重燕京。究其原因,叶青不惜欺瞒朝廷跟圣上,也要贪墨、挪用朝廷调拨置开封府为留都的银子……正是为了解决北伐无钱可用的事实,而他的真正目的显然就是燕云十六州。所以如今燕云十六州既然已经归我宋疆域,而叶青也因此被圣上赐封为燕王,节制燕云十六州以及其他北地各路,再通过这道叶青要修建直通燕京的河渠,下官以为……叶青的真正目的是把燕京设为他的老巢!”
“设为他燕王的老巢?”史弥远眉头深锁道。
“不错,下官以为正是如此。”李心传舔了舔嘴唇,而后解释道:“左相应该还记得,在韩侂胄跟叶青相斗时,叶青死活都不愿意放弃淮南路,而那时候淮南路还是分为两路,但因为韩侂胄跟叶青的妥协,最终被叶青再次合为一路,而淮南路的粮食加上这些年叶青背地里购买的粮食,就足以支撑整个北地百姓温饱。如今叶青修凿直通燕京的河渠,依下官判断,无非也是为了解决燕京的粮食之困,以及最为重要的……。”
“什么?”史弥远深沉问道。
“叶青到如今,一直都牢牢地把控着整个淮南路,自从他被赐封为燕王后,虽然名义上放弃了北地几路让朝廷节制,但淮南路始终是被叶青牢牢地控制在手。叶青之所以如此,下官以前并没有想到是为何,但如今……下官彻底想明白了,叶青牢牢控制着淮南路,而后打通与燕京路的水路,就是为了能够通过淮南路跟朝廷之间的关系,从而让他跟朝廷一直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而非是……让天下人以为他叶青对宋廷有二心。如此一来,再加上北地已经有几路归朝廷节制,就足以昭告天下,他叶青对于宋廷的忠心,但事实是否会是如此,下官不敢妄下结论。”李心传看着神色越发阴沉的史弥远说道。
“如此看来,叶青对于燕京显然是极为看重,即便是修凿直通燕京的河渠花费不菲,但叶青显然都要把此事办成。”楼钥看了一眼李心传,想了下说道:“显然,叶青也是有意通过水路,把遥远的燕京跟临安联系起来?”
“燕云十六州从来不曾属于我大宋,而叶青若是把燕京设为他的老巢,依朝廷现在的能力,以及燕云十六州又紧邻金、蒙的关系,显然朝廷在短时间内很难撼动叶青在燕云十六州的地位与影响。蒙、金对于朝廷而言是顾忌,对叶青而言则是背后的倚靠跟手里的筹码,朝廷想要动叶青,首先就要掂量掂量燕云十六州背后的蒙、金二国,而叶青也可以在察觉到朝廷对他有打压之意时,借助蒙、金来威胁朝廷。就如同……叶青身处金国,从而致使圣上不得不赐封叶青为燕王来妥协一样。”李心传认同着楼钥的分析,点头继续解释道。
“如此说来,岂不是叶青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身居燕京已然是进可攻、退可守?朝廷岂不是永远无法拿他没有办法?”史弥远此刻的心情显得更加的烦躁。
书房的门被推开,下人禀报着荣国公赵师夔求见。
史弥远却是一直皱眉不语,最终淡淡的说道:“让荣国公在前厅稍候。”
随着下人离去后,史弥远不自觉的在书房内踱步沉思:“修凿直通燕京的河渠,既是为了让燕京跟临安联系在一起,显然,叶青也是在觊觎……南边的财富,河道一通,大量的商船自然而然的就会闻风北上,而叶青处于北地燕京,岂不是如同一个皇帝?”
“燕京,叶青之安身立命之所在,所以他必然会好好的小心经营,开凿河渠显然只是他的第一步。至于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手段,下官一时半会
儿还难以揣摩到。”李心传叹口气说道。
史弥远皱眉瞟了楼钥跟李心传一眼,而后又疑惑的道:“但即便是如此,可他叶青又哪里有钱修凿河渠?他难道会变银子不成?”
“左相怀疑叶青加重北地赋税,或许这便是真正的原因。”楼钥想了下后不动声色的说道。
史弥远则是闻言点了点头,不错,除了这个办法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来,叶青还能够从哪里弄来钱来开凿河渠,除非是他自己会生银子,要么便是他突然之间能够……。
“北地豪门勋贵。”史弥远突然抬头道:“不错,如今北地这般稳固,那些金人治下未曾来得及跟随金人前往金国,留在当地的豪门勋贵,这些人恐怕会给叶青提供很大一笔银子。不错,正是如此!”
说道最后,史弥远甚至是有些气急败坏,他从始至终都只想着金人治下的北地很穷,所以因而也就忽略了,即便是再穷的地方,也会有一些豪门勋贵的存在,而这些人,显然便是会给叶青提供银子的重要来源。
越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史弥远的神情便是越发的气急败坏跟懊恼不已!
他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儿才是,毕竟,如此一来的话……他这些年也就不会白白损失……。
“难怪叶青这些年在北地如鱼得水!”史弥远懊恼不已的摇着头:“难怪他一直都有钱打仗、造渠、买粮!这些年真是便宜叶青了,恐怕这些年叶青在北地的搜刮……足以让他富可敌国了!”
说道最后,史弥远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他很痛恨自己,为何这么多年来,就一直没有想到过,其实北地再穷,但也有豪门勋贵供叶青压榨、盘剥呢!
明亮的颇黎窗外雨势丝毫未减,此刻看在史弥远的眼里,就如同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统统都落入到了叶青的腰包里一样。
此时的叶府内,手执雨伞的朱熹今日跟叶青相谈甚欢,在叶青的亲自相送下,两人沿着叶府的走廊向着外面行去。
谈不上健步如飞,但可以看得出,朱熹的步伐此刻要显得轻盈了很多,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相送的叶青,笑着问道:“其实老夫还有一事儿不明,老夫在济南府以及曲阜都曾长时间停留过,而燕王你在北地虽然权势遮天,但论起财富来……所以老夫很想知道,你修建直通燕京河渠一事儿,钱财如何解决?”
朱熹不自觉的在走廊快要尽头时停下脚步,含笑看着叶青继续问道:“即便是淮南路能够为燕王你提供所需银两,但北地自收复后可谓是百废待兴,一连好几年的水患恐怕都已经让你焦头烂额了吧?而这些年你又是为了收复所有疆域,恐怕花费的银两也是不计其数吧?当年夏国被亡,燕王确实赚了不少钱,但恐怕那些对于整个北地而言,如同杯水车薪。如今你又要建造燕京城,还要修凿河渠,燕王,恕老夫之言:欲速则不达,甚至反而会深受其累。当年嬴政建造长城,动用国之税赋十之七八,隋炀帝开凿运河,如今看来虽利国利民,但显然无视了国之赋税与百姓疾苦,从而使得国之根基因而遭到反噬,如今燕王占据半壁江山,虽然有朝廷可以作为后盾,但……想必燕王恐怕也没有指望朝廷能够全力支持北地吧?蒙、金两国如今又是虎视眈眈,若是劳民伤财的话,老夫恐怕就要提醒燕王……还是要小心行事才是,免得重蹈他人覆辙。”
叶青笑着对朱熹躬身行礼,望着走廊外的雨势长叹一口气,而后说道:“先生难道忘了刚刚叶某跟先生所商谈的了?既然叶某这次回临安,并非只是单纯的为了圣上大婚一事儿……。”
“即便是镇压自杞、罗甸,乃至大理时能够让燕王从朝廷拨调的银两中挪用一些,但这些于北地而言,恐怕都是杯水车薪啊。大理何其偏远,又有多少银子能够让燕王你用度?恐怕燕王自己也不会太乐观吧?况且这些,还都建立在……能够如愿以后才行。”朱熹设身处地的为叶青着想道。
“先生所言不错,叶某如今确实面临钱粮不济的困局。”叶青笑着说道:“粮食还好说,只要今年秋收后,基本上便可以缓解当务之急。至于钱财嘛……。”
“燕王打算从何处赚取?”朱熹平静的问道,而叶青嘴角的笑容渐渐浮现时,朱熹瞬间觉得,好像自己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此事儿不难。叶某这次回临安,便打算去史府取点银子花花。”叶青嘴角原本随和的笑容,在走廊外的雨势声中,隐隐呈现一抹肃杀之意。
朱熹愣了一下,随即默默的点头,而后微微的叹口气后,便提着油纸伞在叶青的相送下冒雨向府外走去。
叶府的门外,朱熹的马车与另外一辆马车擦肩而过,竹叶儿手持油纸伞快步走下马车,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离去的马车,而后才快步向着府门口的叶青快速奔来。
看着裙摆被雨水溅湿,脸颊上也带着几颗晶莹雨珠的竹叶儿,叶青微微笑道:“你怎么有空出宫了?是皇太后有旨意?”
竹叶儿明亮的双眸显然最为适宜下雨天,此时一双美眸看起来充满了诗意与淡淡的哀婉,对着叶青叶青莞尔一笑道:“奴婢是奉皇太后之命,有事儿告知燕王。”
“里面说吧。”叶青接过主动伸手接过竹叶儿手里的伞,两人并肩往府里走去。
“皇太后有什么事儿,竟然让你冒雨而来?”叶青边走边问道。
“皇太后让奴婢先问您,您是不是还在怀疑左氏兄弟?”竹叶儿看了一眼叶青问道。
叶青看了一眼走廊外的雨势,微微叹口气道:“不错,确实还有疑虑,但……并没有多少证据。”
竹叶儿点点头,一路行来,自从叶青回到临安再次住进中和巷后,虽然叶府的地位随着府门前的燕王府三个字,显得更加有威严,但府内也因为少了女主人的缘故,显得过于冰冷跟冷清,总是让人无法把这诺大的府邸跟一个家联系到一起。
在竹叶儿的打量下,此时的燕王府内,竟然连端茶送水的都是种花家军的兵士,而是丫鬟或者下人。
“若是燕王相信奴婢的话,奴婢愿意给府里添几个丫鬟,在平日里伺候燕王。”竹叶儿笑着说道。
“不必了,这样岂不是挺好?”叶青的视线同样是环视着少了温柔,但却是多了一丝兵营粗狂豪放的前厅说道。
“杏园里平日都有宫女跟太监看守,燕王若是觉得太监不方便,便从那里差遣几个宫女就是了。”竹叶儿还是有些执着的说道。
整个燕王府,在竹叶儿的眼里,与其说是一个家,倒不如说是一个燕王的衙署显得正确一些,进进出出的几乎全都是兵士,这也就使得竹叶儿看到这一幕后,心底不由得有些心疼如今的叶青。
看着叶青又要摇头拒绝,竹叶儿继续说道:“燕王可要认真想想再答复奴婢,皇太后若是知道,堂堂燕王府如今是这番模样儿的话,恐怕也会……。”
“容我考虑一下,你还是先说她有什么旨意吧。”叶青笑着说道,竹叶儿的性格看似温柔平和,但有时候同样是固执的很,就如同每一个女孩子都有的通病一样,而这种女人身上的通病,几乎不分年龄或者是阶层。
“这些时日荣国公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而圣上对于荣国公也是颇为信任,但皇太后……。”竹叶儿眨动着明亮的眸子,摇着头道:“皇太后对于荣国公并不是很满意。一来,荣国公进宫虽次数增多,但从未想过拜见皇太后,皇太后认为,荣国公分明是未把她放在眼里。二来……荣国公跟左氏兄弟之间确实有些疑点。自您怀疑左氏兄弟起,皇太后便命奴婢跟青丘暗中观察过左氏兄弟,荣国公进宫五次,必定会想方设法的跟左氏兄弟见面最少三次,而这还非是奴婢与青丘眼见为实的结果。皇太后曾在赵师夔进宫后,有意召左氏兄弟到慈宁殿,而赵师夔在宫里则是一直等到跟左氏兄弟见面后,才离开皇宫。”
“庆王跟吴王呢?”叶青手指开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竹叶儿的视线瞟了一眼叶青不住敲击桌面的手指,想了下后说道:“并没有发现什么,庆王依旧如同往常,吴王因为赐封在后,最近虽然也经常进出皇宫,但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每次进宫见过圣上后,都会来拜会皇太后,好几次皇太后都是以凤体欠佳为由推脱,但即便是如此,吴王依旧是每次进宫见过圣上后,还会前往慈宁殿拜见皇太后。”
“荣国公曾经去过北地长安,而且……当年也是因孝宗皇帝的旨意,明着是看看如今北地的形势,但其主要的目的,还是因为孝宗皇帝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