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用手去夺回老母亲扯住的衣襟,两只手放在裤兜里,挺起薄薄的胸脯,脑袋偏向一边,叉开的双脚超过了肩宽死死地踩着冒着嫩草芽的泥土。
“老婆子,你做啥?赶紧松手!”
李宏光急得对差不多高的一胖一瘦僵持已久的两个人大喊着,从斜坡上滑了几步急急的俯冲后直杀进了战场。
张婄婄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然后立在土坎边,凝视着三个解决问题的人。最让她心痛的还是那可怜的一动不动的大黄,想起大黄粘她脚跟和对她摇尾巴时热情的样子,她也想痛痛快快地早点给大黄报了仇。
王喜来见有人来劝架,傲视的脸上风云翻转,突出的眼珠子转了转,朝喘着粗气的李宏光说:
“李老大,你家老婆子太不讲道理了,你看你看,还动手动脚的,我可啥也没做。”
王喜来委屈的腔调并没有换来同情,反而增添了厌恶之感。李宏光才不会听了他的片面之词,即使王喜来说的是实情,他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的。
“王喜来,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啥也没做,我老婆子会揪着你不放?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李宏光耷拉着一张脸继续说:“因为我老婆子根本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去,你去把村里的人都叫来,让群众来评评看,看到底是不是她欺负了我?”
王喜来看了眼不肯松手的老母亲,又飞速地看了眼一旁静默不说话的张婄婄,在没有得到任何支持的情况下,他频繁眨着小眼睛心虚地看向真想揍他一顿的李宏光。
李宏光朝老母亲狠狠甩了个眼神,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这里也没有君子,小人倒是有一个。”
老母亲气呼呼的还了一眼给李老头,那抬起的手臂酸麻已久,但没有得到合理的道歉之前,她似乎不愿意松手,只不过她对老头子的严威的眼神还是惧怕的。
王喜来在老母亲松手的一刹那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可能是那站久的姿势依赖被抓住的力量太久,这一松手却猝不及防地差点一屁股坐进泥巴里去。
他要倒不倒的姿势惹得一旁的张婄婄的笑神经一下膨胀开来,忍不住的笑声引来了老母亲以及李老头的怼视,王喜来更是大怒于色。只不过三人根本就无暇顾及她。
“老东西,你和他讲个啥?他把我们家大黄给毒死了,你说他心狠不狠?”老母亲咬着牙齿,切着一个一个字地说。
李宏光朝脚底看了眼,脸色突然多云转了阴雨。他摸了把大黄身上的皮毛,冰冰凉凉硬硬邦邦的躯体不禁使他老泪纵横,他抖着粗糙的大手将大黄瞪圆的眼睛按下。
“王喜来,你为啥这么歹毒?这大黄跟我家好多年了,是有感情的,你知道不?”李老头气得捏紧的拳头咯咯直响。
“哪里是我毒死它的,是它自己跑到我家门前的萝卜地里来,我昨天才撒了老鼠药,那可是毒老鼠的,你家大黄倒好,不知道啥时候跑来把我喂给老鼠的毒药给吃了,这下我又得花钱去买老鼠药了,真是的。”
王喜来摊着手,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倒显得他才是个冤大头。
“你那老鼠药多少钱?”李宏光沉着脸问。
“两块钱。”
王喜来爽快回答,迟疑间似乎又觉得报价低了些,“好像是,不记得了,反正是好药,药效好,应该是贵的那种。”
“我赔你十块。”李宏光朝他大声说,老母亲不解地望着他,心想可不能这么便宜了王喜来。
“没得说,这回可要把老鼠给清理干净了。”
王喜来笑嘻嘻地搓着双手,他以为对峙已久的战事已经接近了尾声。
“我家大黄可不止十块钱,你看怎么赔吧?”正当王喜来得意忘形时,李宏光背起手来盯着他问。
“大黄?大黄自己跑我家地盘来,它自己吃了老鼠药,能怪我吗?”王喜来躲躲闪闪,阴眼人一看就有猫腻。
“什么自己吃的?阴阴是你故意害的,是你拿了块抹了老鼠药的肥肉故意丢在那里让大黄吃的,真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猜你就是对我们怀恨在心,是在报复我们得了你弟的名额,你觉得自己吃了亏,不甘心是不是?”
老母亲指着王喜来躲闪的眼睛和坚挺的鼻梁说。
“没,没有,我想要那名额早就要了,哪轮得到你们?”
王喜来见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索性两只手相互钻进了袖笼,选了一戳高一点的泥巴地坐下。
“你要名额?你要得起吗?你有钱修房子吗?”李宏光用特别瞧不起的猫一样的声音嘲笑说。
“我修不修得起,你知道?我兜里有没有钱,你也知道?你是天天盯着我的行踪了还是偷偷翻我家去了?”
王喜来越来越会拉扯了,他是铁了心要闲聊下去了,他坐在那里把周围的嫩草拔了个精光,手指甲里塞满了泥巴。
“王半仙,王骗子,你给我别胡说八道,谁没事跑你家翻东西去了?跟踪你,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全村都知道,你家的门大敞开都不会有小偷惦记。”
老母亲急起来就要准备开骂,李老头了解她这个性子,见势又拉了她一把,说:“扯那么多干嘛?让他把大黄给我变活了。”
王喜来一听,吓了一跳似的从一堆高泥巴上挪了屁股到另一个地方,扒拉着草说:“我可没这本事。”
“那你说,你为啥故意毒死我家大黄?”李宏光紧紧逼问。
“哎呀!我哪里知道是大黄,我要是知道我也不会在那块肉上抹老鼠药了呀,谁叫它不守好各人的地盘?我地里就那么几棵萝卜苗,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狗给我撵坏的,谁知道你家大黄就这么倒霉了呢?”
“哪里有野狗?”老母亲抓起一把泥就朝王喜来恶狠狠地丢了去,“都是一个村的,就你做得出伤天害理的事,你说你王家都搬走了,为啥你还不搬走呢?尽留些祸害在这里。”
“祸害?”王喜来挡着飞来的泥土,“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说我算命算得不好,我至于一天到晚都没有生意做吗?”
“你活该!”
在他们打打闹闹的争吵中,张婄婄好几次想以文阴的方式来劝阻,每次都没有融入其中的机会。
当她开口说“好了,不要吵了”的时候,她细柔的声音瞬间就会被淹没在他们怒气汹汹的大嗓门之中,而她的存在早已被他们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