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青气得脑门疼。
他耽搁这会儿,浓烟都扩散到殿内了,上空不全是浓烟还能是什么?!
深吸一口气,朝捂着嘴咳个不停的一屋子人大声说道,“诸位,立刻用帕子沾水,捂住口鼻,趴在地上匍匐往外爬,咳咳咳!爬到庭院!”
“庭院烟雾更大!”那名禁军扯着嗓子大吼。
于丹青被呛得泪眼婆娑,实在受不住了,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几大步冲到楚蕴桌案旁,提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帕子上倒水,紧接着又抓起桌上叠得方方正正的厚厚的素白色擦嘴帕继续倒水,末了,用擦嘴帕往桌上一抹,把漏在桌上的水全蘸了,再跑回永显帝跟前,把湿透了的擦嘴帕递给他,“请捂住口鼻!”
永显帝用一方明黄色手帕捂住嘴咳得面红耳赤,眼神古怪的看了看那帕子,再瞥了瞥被它擦过的桌子,没伸手接。
于丹青跟着他视线转了一遍,忍不住冷嗤一声,将帕子往他怀里一塞,调头就要蹲下往外跑,眼角余光却见楚云韬站在永显帝桌案前,一手握着手帕,一手提着茶壶就要往帕子上倒水,心下一急,脱口喊道,“住手!小心壶里有毒!”
众人闻言,纷纷扭头朝楚云韬看去。
楚云韬双手顿住,眼泪涟涟的望着她。
“放下!”永显帝脸黑如墨。
楚云韬晃了晃满满的一壶水,再看看桌上摆放得规规矩矩的茶杯和酒杯,猛地放下茶壶,用干手帕捂住了嘴。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众人心思却已转了千百遍。
于丹青看了眼永显帝,佝着身子就往门外跑。
殿内烟雾越发浓郁,永显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用那感觉脏兮兮的擦嘴帕捂住口鼻,朝众人一挥手,领着大家佝身跑了出去。
*
宫道上,莫怀皱眉望着层层宫阙之后,突然蹿起的烟雾,沉声开口,“主子!不好——”
“嗯。”楚云逸眯眼辨了一下方位,心口一紧,足尖轻点,连跑带跃就朝长乐宫奔去。
“走水啦!长乐宫走水啦!”
宫道上到处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长乐宫的大火,出现得毫无征兆,眨眼间便已火光映天,吞噬了整座宫殿。
被人发现时,火势已经失控,宫人们或奔走相告,或抬来水瓮,提来盆、桶等容器舀着水朝宫墙狂泼。
然而,这样的水量,在如此凶猛的火势面前,实在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大火没灭,一盆盆水泼过去,反倒将整个长乐宫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蒸笼,灼人的热汽一浪一浪朝四周扩散。
*
所幸附近没有着火,庭院相对开阔,烟雾又都是往上飞,于丹青用湿帕子捂着嘴蹲在庭院中倒还能忍受。
源源不断的灰白色浓烟从院门口不停的往这边涌,于丹青喘了口气,快速撇开视线,仰头朝天井四周望去。
目之所及,除了烟雾,还是烟雾,各个方位的浓烟不分伯仲,全都浓烈呛人,完全看不出哪边烟小。
瞧这阵势,除了大殿附近,其他地方应该全被泼了油,然后几把火同时丢下去,火势才能如此迅猛。
大殿位于永乐宫中央偏北一点,他们往哪逃都是重重火海,不被烧死也会被各种板材横梁瓦片砸死!不逃,照这漫天的浓烟态势,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于丹青悲愤至极,一屁股瘫坐在地,竟是欲哭无泪。
这是天要她亡!
望着空中缭缭盘升,朝东北方向快速飘飞的白烟,于丹青突地一个激灵,双手使劲儿拍打着地面,激动的大声狂喊,“楚云韬楚云韬!你赶紧!让人进屋找些布料,竹竿,绳子,针线,剪刀,轻巧的铁盘、燃着的烛火,油之类的东西!看能不能做出孔明灯!”
楚云韬刚跑到门槛,闻言,挑起一边眉梢,透过白雾看着她,略微笑了笑,稍一思忖便问,“能拉得动人?”
“能!”于丹青言之凿凿,被烟熏得雾蒙蒙的双眸灿若星辰,“只要布料够大,连得够结实,多烧会儿,里头的热空气多了,肯定能!”
楚云韬失神片刻,抿着嘴回头望了眼,附近还没有明火,想来纵火者该是害怕惊动他们,并没在附近泼油放火。
“好!”
楚云韬应声,立马安排人进去搜找。
张二夫人眼前一亮,忙大声喊,“殿下!请殿下放了臣妇!臣妇也进去找!多个人总是多一份力!臣妇跟刺客没关!真的!臣妇只是听说七公主喜欢薛家班的梁山伯祝英台,才请了他们来献殷勤!真的!我不知道有刺客混了进来——”
楚云韬瞥了她一眼,“放了她!”
事已至此,他几乎能够断定,这位二夫人的确就是被楚蕴利用了。
张二夫人惊喜欲狂,一得自由,立马就朝楚云韬磕了个头,然后冲进了大殿。
她犯下这样的错,已经不敢奢望皇上能饶恕她,只求看在她尽力弥补过错的份上,别牵连她的儿子。
那五名戏子见状,也连忙喊冤,求楚云韬放他们进去找东西。
楚云韬打量他们几眼,大手一挥,“全都进去找!”
五名戏子连连谢恩,跟着押制他们的禁军一起冲进大殿。
五皇子同意放他们,那就说明他相信他们是清白的。何况,大家心知肚明,即便孔明灯能救人出逃,他们这群人也绝对是最后被救的,若是材料不够,他们只有在此等死。生死攸关,他们自然愿意尽心出力。
永显帝走下台阶,抬头望了望上空,眼底一片冰凉。
这情形,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很好。
这是铁了心要他的命。
永显帝眯着眼角在庭院中梭巡,在一方花坛边看到了七公主,静默少顷,让龙卫把她抬了过来。
七公主上半身几乎被鲜血染遍,永显帝冷着脸将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除了手臂上有道伤口,其他地方,并无外伤。
永显帝微叹了一声,用空余的左手捏住了她鼻翼。
不多时,七公主便呻吟着醒来,还没睁开眼,便是一阵猛咳。
“醒了?”永显帝松手,看着她冷淡开口。
七公主神色一顿,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几下,才瘪着嘴无限委屈的睁开了眼,“父皇——”
视线触及永显帝冰冷的眼神,七公主蓦然住了口,愣了愣,望着眼前呛人的白烟傻傻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永显帝心下了然,冷哼,“你会不知?”
“咳咳咳咳!”七公主剧烈咳嗽一趟后,脸色渐渐由红转白,颤抖着下颚坐了起来,惶惑的眼神一寸寸扫过四周,突然仰头大笑,豆大的眼泪从四个眼角猛然滚出,“哈哈哈哈……”
这就是她的亲哥哥!
利欲熏心至斯!连她这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也能陪葬!
殿门方向,陆陆续续有人抱着帘布、地毯、布匹、竹竿、针线、剪刀、烛台、绳子等物跑了出来。
于丹青朝他们招手,“摆到中间来!”
七公主笑声渐歇,侧身看向于丹青。
众人应是,楚云韬领着大家把东西全部放在了于丹青面前。
看着那两卷厚厚的布匹,于丹青眼睛亮了亮,“还有这等好玩意儿!赶紧的!两卷全部展开!紧挨着并排放!”说着,一下站了起来,从旁边一名禁军腰间拔出长剑,提剑在平铺开来的布料上比划。
七公主蓦地瞪直了眼,厉声喝问,“你在干什么?!这是二皇兄送给本宫的异域珍品!”
“不就是两匹帆布?”于丹青无语的说着,指了四人,让他们站在端头上将布匹紧紧压住,然后用锋利的剑尖在布上划了几道,截下一段长约莫一丈的布料。
不就是两匹帆、布?
这是布吗?
这是可以做吊床的超级结实的上品良料!
七公主气得身子轻颤,挣扎着就要起身朝她冲去,“不是你的东西,你当然不觉珍贵!”
“再珍贵还能贵过人命?”于丹青冷声嗤笑,抽出那两张布料,递给边上的张二夫人,用剑指了指两张布的边沿,“多拧几股线,找根最粗的针,把它们缝上。不求美观,结实就行!要人帮忙就尽快开口。”
张二夫人连忙点头,让两名禁军握住布料,然后动作飞快的穿针引线。
七公主被于丹青堵得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浑身僵硬的坐在那儿,一双美目快要喷出火来。
于丹青瞥了她一眼,继续动刀,又划了两张,便让楚云韬接手切划布料,自己则是充当针线工,一边快速的缝线,一边吩咐蹲在边上看闹热的七八个闲人,“你们别光看,去花坛里刨些泥土,尽量选黏性好的,多刨些。还有,墙角那,不是有口瓮?把瓮抬过来,倒水和稀泥浆,备用。”
“是!”
大家似乎看到了希望,情绪高涨的齐声应答,立马分头行动。
这些人刚走,又有一批人零零散散的抱着东西来到这里。
七公主眼里渐渐生出丝丝缕缕的暗芒,手掌缓缓紧握成拳,转头看着永显帝,“儿臣怎会不知?先前三皇嫂威胁儿臣,若是不让她进来,她便一把火烧了长乐宫,让我们全部葬身火海!儿臣原本不信她竟会心狠至此!”环顾四周,凄凉的笑了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呵!”于丹青抽空看了她一眼,手下不停,继续落针,“瞎编也不知道先打打腹稿。我要火烧长乐宫,何苦把自己也套进来?疯了还是傻了?”
“若不如此,怎么能将戏演得逼真?”七公主嗤之以鼻。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演戏还得搭上自己的小命?”于丹青说完,眼神一顿,突地抬头看向永显帝。
永显帝脸如黑炭,似乎已经怒极。
于丹青抿了抿唇角,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说道,“七皇妹贵为龙女,自然不会是傻的。父皇的儿女,都是个顶个的聪明,尤其二皇兄,更是人中翘楚,才智非凡——”
七公主眼角一跳,忙出言喝止,“你怎么就搭上小命了?你不是正在自救——”
她是怨楚云哲,但她更恨于丹青。
“都给朕闭嘴!”永显帝沉声大喝。
于丹青略一颔首,专心缝她的帆布。
七公主讪讪的住了嘴,板着脸瞪着于丹青。
旁边和稀泥浆的几人见状,全都噤若寒蝉,佝偻着身子拿剑鞘继续搅拌。
“娘娘,缝好了!”张二夫人是个传统的女人,针线活不错,很快便缝好了两张帆布。
于丹青够着脖子看了看,果真有点像热气球的球,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针线,瞄了眼旁边摆着的其他物件,铁质果盘、竹竿、烛台、绳子、油壶什么的,全都堆得整整齐齐,稀泥浆也和得细腻黏糊了。
于丹青咳了几声,仰头望天。
天色渐晚,寒风吹得越发猛烈,滚滚浓烟飞速朝西北方向移动。
管它东北风还是西北风,只要风速够快,只要能飞向别处,就是好风!
于丹青登时心血澎湃,让张二夫人继续缝其他的布料,指挥人挑了些竹竿插在布球里,把球绷紧,用绳子扎住,在线缝处涂上两面稀泥浆,以防漏气,然后把球立起来,在中间吊上一个铁盘,又划了些帘布下来,泼上油,放在铁盘上,举起烛火一下就引燃了帘布。
麻溜的做完这一切,于丹青轻吁一口气,蹲着跑到永显帝跟前,双眼晶亮的望着他,“父皇,一会儿加热好了,您先抓着孔明灯出去。这会儿风很大,很快就能把您带出去,中途应该不会掉下来。有个问题,落地时,您可能会被摔得很疼。”
永显帝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动作快如行云流水的张二夫人,终是点了点头,“好。”
*
长乐宫外。
楚云逸身形不稳的落在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宫墙外,望着漫天的浓烟,拳头握得死紧,周身散发着噬骨的杀气。
茫茫火海,除了烟火,什么都看不到。
周围提水灭火的宫人们从他这边经过时,莫不是屏住呼吸,惊诧的看他两眼,然后绕得远远的大步跑开,连个礼都不敢过来行。
莫风随后落地,深吸一口气,望着楚云逸的侧脸,道,“主子,火势如此凶猛,娘娘怕是——”
“闭嘴!”
楚云逸厉声喝止了他,本就充满血丝的双眼,此刻更加猩红,似要涌出血来。
他不信老天让他重活一世,让于丹青穿越时空,让他和她相遇相爱,就是为了让她抛下他,让他绝望痛苦!
他不信他跟于丹青的缘分会就此终结!
他已经半年没见到她,他忍了半年,终于寻到一个还算行得通的理由能够回来见她,他不信老天会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前世,他心智蒙尘,冤孽深重,落得那样一个惨烈的下场,实属罪有应得!
今生,他已尽量仁善,处处手下留情,他不信老天如此不长眼,会给他安排一个更加惨痛的结局!
他不信!绝对不信!
提水的宫人络绎不绝的从他身后经过,楚云逸倏地扯下一大块衣料蒙在口鼻上,在后脑勺打了结,转身,动作快如鬼魅,闪身到几名快步奔跑的宫人旁边,眨眼间便夺过来一盆水举到头顶兜头泼下,在那宫人还没反应过来,双手维持着端盆动作继续往前跑的时候,又从其他宫人手上夺了两盆水,总算将自己全部淋湿。
“主子!”莫怀眼皮一动,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忙冲过来握住他手臂沉声道,“主子三思!这点水很快就会被烤干,里头随时有木材瓦砾坠落,并且我们根本不知道娘娘身在何处,是否还有——”
“滚!”楚云逸一掌推开他,一纵身便跃进了宫墙。
“主子!”
莫怀和莫风无奈大喊,赶紧如法炮制,随之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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