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夫人心神一整,忙摒弃掉那些遥远的梦想,领着一众戏子规规矩矩的跪在殿门两侧,恭迎圣驾。
七公主瑟缩了一下,轻吐一口气,尽量挤出一个娇俏孝顺的甜笑,在永显帝走上台阶时,像只快乐的小鸟冲到了他面前,轻盈欢快的福身行礼,“父皇,您可算是来啦!”
永显帝朗笑几声,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背着手往大殿走,“朕这几日,正好因为北凉战事有些烦闷,还是你体贴啊,有好戏也不忘叫上朕!”
福万全的视线在七公主娇俏过度的小脸上停顿了一瞬,点头哈腰的行了礼,便乐呵的追永显帝去了。
七公主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并无异常,只是……有些紧绷。
她忍不住又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这个动作,从昨夜到现在,她已经做了无数遍,越来越驾轻就熟,也越来越麻木无用。
她还是紧张。
一种从灵魂深处激荡而出的紧张。
“公主?”贴身婢女秋涟见她面色难看,杵在那迟迟不动,便皱着眉毛关切提醒,“皇上已经进殿了,奴婢扶您进去?”
七公主渐渐回神,略一摇头,提着裙摆小跑回了大殿。
大殿内,永显帝坐在宝座上,淡淡打量着殿中人。
张二夫人等人面朝他,低垂着头站在殿堂中央。
一室寂静。
七公主扫了眼殿内,笑着走到永显帝下首椅子前,指着张二夫人道,“父皇,这是文昌侯府二房夫人,就是她从外面请了这些戏子来,说要给儿臣解解闷的。”
永显帝点点头,含笑说道,“二夫人有心了。”
张二夫人受宠若惊,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恭敬应道,“皇上过奖,臣妇一时兴起,也不知合不合公主心意。”
七公主微哼一声,落座,语态难掩轻贱之意,“合不合本宫心意,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知道,在父皇面前这般表现十分不妥,但是二皇兄说了,一定要一切照常。
如此表现,最是合乎自然。
“是,公主说的是。”张二夫人除了恭敬应声,还能怎么办?
“楚蕴啊,你这急躁躁的性子也该改改了,不然嫁不出去还得朕再养着你。”永显帝像个普通父亲那样笑着训了七公主两句,然后问道,“你请的人都到齐了?”
七公主哼哼唧唧回道,“齐了。儿臣就请了您。”
永显帝虎目微冷,嘴里却满足喟叹,“有女如此,朕心甚慰!”大手一挥,道,“那便开始吧!朕也看看,何谓好戏。”
七公主笑着应是,转头脸色一变,又朝张二夫人低喝,“还不赶紧开始?”
张二夫人忍住骂人的冲动,赔了个笑脸,便让薛家班的人赶紧准备,开始表演。
戏台搭起,序幕拉开。
天籁之音从台下响起,一片灰蒙蒙的戏台之上,天之南,地之北,两端站了一对遥遥相望的青年,男的是梁山伯,女的是祝英台。五彩蝶群随乐飞舞,缤纷一片,一戏一世界,整个世界须臾间便被装点得斑谰绚烂。
一个小宫女苦着脸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七公主耳边捂着嘴低语。
“她怎么知道的?”七公主面露不悦,“赶走!”
“这——?”小宫女迟疑的看着她,眼神惶恐。
宫里都传开了,北境王妃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后的人都敢当面打杀,她可不敢跟那人硬碰硬对上。
这窝囊样!
七公主越发气愤,“这什么这!本宫的地盘,让她进是情面,不让她进是正理,她还能吃了你?!”
小宫女身子一抖,忙颔首应声,耷着脑袋往外出。
想到于丹青被她的人撵走时的狼狈样,七公主大为解气,唇角勾起冷笑,看向戏台。
在蝶群中,梁山伯与祝英台相互走近,他们儒服折扇,风度翩翩,俨然同行的求学少年。
同行……
同行?
同行!
七公主眼神一紧,脱口低喝,“回来!”
两步开外,小宫女脚步顿住,转身看向七公主。
果真是在叫她。
小宫女忙跑了回去,弓身问,“公主有何吩咐?”
“她带了几个丫头?”七公主问。
“没带丫头,只带了一个侍卫。”小宫女小声应道。
七公主点了下头,眸光几经明灭,突然别扭的起身,对永显帝禀道,“父皇,宫人来禀,三皇嫂听说儿臣这有戏看,想来看看戏解解闷,如今就在宫门外,宫人劝都劝不回去。”
永显帝抬了抬眉,“安永?”
七公主颔首,气恼的抱怨,“今日本是儿臣与父皇赏戏的高兴日子,儿臣一点也不想见到她,要不,儿臣先失陪一会儿,亲自出去把她请走?”
永显帝看了眼戏台。
戏台上摆了几张桌案,几名年轻男子席地而坐,手捧竹简,书声朗朗。梁山伯与祝英台同桌,沉浸在书山学海。
“你这性子啊!”永显帝笑着指了指她,“去吧,客气点,她毕竟是你三皇嫂。”
“知道。她那么横,儿臣敢不对她客气吗?”七公主撇着嘴说完,朝永显帝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彼时,明通殿青松园里,满目青翠间,园中一方八角空地上,楚云哲一身雪白劲装,抿紧嘴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追明,将长剑朝旁边追星一抛,走到石桌前提起精巧的酒壶仰头灌下一口热酒,沉吟片刻,回到追明跟前,道,“由她去。”
于丹青素来不爱看戏之类,与楚蕴更是一向不对卯,若非听到风声,绝对不会主动去长乐宫看戏。
她一向惜命,心思聪慧,明知有异,必定不会毫无准备的便进楚蕴宫殿。
她应当不会有事。
今日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抓住,容不得丝毫闪失。
追明欣慰的笑了笑,“主子早该如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挡您道者,理当该死,何况区区女人。”
楚云哲冷冷的横了他一眼,突地抬手,一掌推在追明左肩上。
掌风凌厉,气势雷霆。
追明愣了一下,随即便瑟缩着肩膀喷出一口血雾。
“滚。”
楚云哲冷声说完,抓起追星手上的长剑,继续狂舞。
长乐宫内,大殿殿门悄然合上。
永显帝侧首看了眼福万全,福万全皱着眉毛点了点头,永显帝便继续看向戏台。
戏台前端,两人举着一张又高又宽的黑色幕布将戏台全部挡住,这是入夜了。
突然,灯座上的烛火蓦地一阵猛烈摇曳,紧接着就见六名戏子手拿软剑或铁扇、软鞭等兵器从戏台后方跃出,直直朝宝座上的永显帝冲去。
“来人!护驾!”几乎与此同时,福万全尖细嘹亮的喊声也从宝座边上响起。
咻!咻!咻!咻!
突然,四记尖锐的破空之声从戏子方向传出,以迅雷疾电之势朝永显帝喉、胸方位袭去。
永显帝端坐宝座,半眯着眼注视前方。
眼见四道细微的银白亮芒就要射中永显帝,千钧一发之际,几条黑影倏地从房顶和门窗外跃入,登时,一张密实的巨大剑网将永显帝与银白亮芒彻底隔开。
少顷,地上响起几道微不可闻的叮当声。
六名戏子猛然顿住身形,其中一名劲瘦的中年戏子一甩软鞭,沉声大喝,“杀!”
接着,便见另外六名戏子与几道黑影厮杀在一起。
“啊!”
站在七公主椅子后方一丈远处的张二夫人呆愣少时,突地双手捂眼厉声尖叫,“刺客!有刺客啊!”
戏台上的戏子们也总算反应过来,黑色幕布一倒,五名戏子惊惶大叫着在台上抱成了一团,望着宝座前方的刀光剑影瑟瑟发抖。
明通殿内。
追明大步走进八角空地内,看了眼狂乱剑花后的男人,恭声禀报,“主子,长乐宫传来消息,皇上的人跟戏子厮杀正酣,一时难分高下。七公主带了一群宫人去围杀北境王妃,反被北境王妃的轿夫控制住,北境王妃带着一名侍卫和三名轿夫冲进了长乐宫。”
剑花渐渐散去,楚云哲握紧剑柄站住,从追星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薄汗,略微喘息着道,“简直愚不可及!她的轿夫岂会是寻常侍卫?仅凭一群宫人就能围杀了她?”
追明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瞥了眼火辣辣发疼的左肩,道,“属下担心,时间久了,对我们大为不利。”
追星看着楚云哲,道,“皇上明明只带了福公公进长乐宫,关键时刻却能冲出来这么几号人,显然,皇上对今日之事早有防备。主子,若是祁老大等人失手,您和七公主恐怕……”
剩下的话,不必说,他相信自家主子定然清楚。
楚云哲用力丢掉长剑,抬手紧紧捏住眉间扯了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追明盯着他问。
楚云哲闭了闭眼,轻声道,“原计划行事。”
追明神色一松,立马颔首应是,大步退了出去。
*
吱呀几声,长乐宫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面若寒霜的于丹青在苍穹等人的掩护下大步走了进来。
“你们都死了吗?!给本宫拦住她!”
稍远处传来七公主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于丹青眯着眼扫过殿内一片混乱,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韦二韦三,护驾!”
韦二韦三应声,提剑冲了过去。
于丹青转身看着快要涌到跟前的十来个宫女太监,声如寒冰,“谁敢再过来一步,格杀勿论。每杀一人,本宫就在你们公主身上划上一刀!”
一众宫女和太监登时面面相觑,全都停下了脚步,看看冷厉肃杀的于丹青,又看看庭院中被韦一反剪双手扣押住的七公主,皱着脸没敢再动。
“好大的狗胆!”七公主气得娇躯轻颤,红着眼喝道,“给本宫抓住她!谁不动,本宫诛谁九族!”
宫人们吓得惊惶大叫,有胆小的直接双膝跪地,大声痛哭求饶。
“还不快去?!”七公主怒喝。
于丹青脸上的杀气太过明厉,宫人们身子动了动,楞是没人敢移动半步。
“秋音!带队!”七公主恨得牙根发酸,瞪着贴身大宫女,直接点名。
秋音一下哭出声,咬紧嘴唇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的朝于丹青挪去。
于丹青冷眼看着她,待她挪了一步后,寒声道,“苍穹,韦一,动手。”
秋音蓦地闭上眼朝前方冲去,大有慷慨赴义之态。
“你敢!”七公主愤恨的盯着于丹青几人。
却见苍穹如同地狱修罗般走到秋音前方,手起剑落,一剑穿心,秋音连声痛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韦一左手钳住七公主双腕,右手从腰间抽出佩剑,面无表情的在她手臂上划了一剑。
宫人们霎时发出阵阵尖叫,乱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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