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哲点点头,“楚云逸已经拿到了雪山芒,他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摆摆手,不愿再关心这些事儿,转而问道,“你离开时,可有慕容拓的消息?楚云逸可有离开北境?”
追星道,“属下想着原路返回耗时颇长,且两军对峙,怕是无法进入北境,便绕小径而行,擦着北境边缘直接进了渚州城,一路上并未听到北境王和大王子的任何音讯。”
楚云哲沉吟片刻,挥退了追星,让他赶紧回宫休息,然后对旁边的张笙说道,“自楚云逸生擒北凉主帅的消息传开后,上至父皇,下至黎明百姓,对他莫不是赞誉有加,奉若天神,反观本王,最多还有半月时间,便再无理由滞留京城。”叹了一声,又道,“一旦西去赴任,怕是彻底远离了朝政中心,终生被困西倡也未可知。”
张笙心知,他再无法装聋作哑,略一思忖便道,“我一向远离朝堂,对朝中情势不甚了解,但是我想,北境王都能在北境做出如此功绩,凭您的才智,去了西倡,应当也会大有作为。世人皆知,一直以来就数您和北境王深得皇上信任,皇上想必也初心不改,储君之位仍在您和北境王之间游移。不然,凭北境王妃的凤女身份,外加北境王在北境的表现,他就不会封您为州府之王,而是与皇位永久无缘的亲王郡王。您即便远在西倡,仍然大有回京之机。”
楚云哲似笑非笑的看他几瞬,微勾着唇低头给自己倒了热茶,垂眸对着茶盏中升腾而起的缭缭热气轻吹了几口,等到茶水热气渐弱,才慢条斯理的品了两口,把茶盏放回茶盘,目光幽深的望着略显局促的张笙,“今日之前,张兄如此说,本王定会大赞张兄积极乐观,只不过,方才追星的禀报你也听到了,你再这般说,本王不得不怀疑你对本王的情谊。”
张笙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朝他一拱手,“殿下言重了。草民与您既是亲戚,又一直追随您左右,对您的情谊自是深厚真切。”
“是吗?”楚云哲抬手示意他坐下。
张笙颔首,扶着椅子扶手坐了下去。
楚云哲失笑,“张兄怎的突然变得如此拘束?这可不像名震江湖的血刹门之主。”
张笙闻言,连忙摇了摇手,“殿下真是折煞我了。别人不知内情,您还不知?我算什么门主啊,不过是替您抛头露面跑个腿儿传个信儿罢了。”
“诶!张兄此言差矣。”楚云哲和煦笑道,“找过血刹门的人,谁人不知你是门主?”
“那都是——”话说到一半,张笙突然住了嘴,放在腿上的双手抓了抓袍子,扯出一记僵硬的微笑,“张某有此殊荣,都是托殿下的福,若无您在背后保驾护航,我哪能有今日。”
楚云哲满意的笑了笑,“你我血亲表兄弟,你是文昌侯府世子爷,是本王母家的下一任顶梁柱,本王自当竭尽所能为你筹谋。你好,文昌侯府便好,文昌侯府好了,本王自然也好,我们早已是唇齿相依的亲密关系。”略一停顿,又道,“当然,唇齿相依的同时,也意味着唇亡齿寒。”
张笙点了点头,愁眉苦脸道,“是,殿下所言极是。”
楚云哲打量着他的神色,话锋一转,“对了,方才追星没说明白,他让北凉大王子传回北凉王宫的手信,是请北凉王毁掉所有雪山芒,以绝父皇的解毒之路。”
张笙倏地闭紧了眼,“殿下——”
“不瞒你说,父皇的毒是本王命人所下。”楚云哲淡淡的打断了他,“本王早与慕容拓达成协议,他向我提供悲酥忘我和雪山芒,我向他提供一些好处。等到父皇命悬一线,本王便拿雪山芒逼他禅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凭本王的才干和威信,也当得此临危受命,一切本应顺理成章,不出一月,本王便该荣登大宝。只是中途节外生枝,楚云逸把赵神医送到了父皇身边,碰巧查出他中了毒,无独有偶,还正好查出毒源,断了父皇的毒——”
“那皇上的毒也解了?”张笙听得胆战心惊,忍不住急声问道。
楚云哲轻扫了他一眼,“悲酥忘我,非雪山芒不可解。”
“哦。”张笙愣了愣,一下跌靠在椅背上,无意识般喃喃念道,“哦。这样啊。”
他知道楚云哲渴求皇位,却从未想过,这等弑君杀父之事,他也敢做,并且是串通敌国——
串通敌国?
张笙心头一跳,突地又坐直了身体,瞪着楚云哲脱口问道,“你答应慕容拓什么好处了?”
楚云哲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静默少顷,望着张笙低语,“他助我登基,我割他北境,另许以金银若干。”
张笙蓦地大喘了一口气,想也不想的就低声喝道,“你这是通敌卖国!”
“呵呵。”楚云哲轻笑,“张兄误会了,本王身为大永皇家人,怎么可能将祖辈辛苦打下来的疆土拱手让人?割他北境,不过是引君入瓮,区区北凉,即便入了北境又如何,本王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调赴北境,肃清胆敢觊觎我大永疆土的北凉蛮子自是不在话下。本王此举,不是卖国,而是开疆拓土。”
张笙稍微松了口气,人也冷静稍许,点点头,“那皇上的身体,现在如何了?”
楚云哲道,“应当极为堪忧。”顿了顿,又道,“慕容拓曾说,悲酥忘我十分霸道,短期内大量服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毁损,若无雪山芒入药,即便只服了十日,也活不过一年半。算算时日,父皇服毒已有一年零五个多月,就算有赵神医的调理,身体应当也已濒临崩塌。”
“也就是说,最多还有半个月?”张笙惊得声音都微微颤抖。
“若慕容拓所言属实,当是如此。”楚云哲语调浅淡,“最多半月,猝然仙去。”
张笙顿时感觉脑子一团乱,想到什么便说了,“要是二皇子妃没死,半月后你都在西倡了,皇上死不死跟你又有何关系?”
楚云哲低声轻笑,“张兄多虑。徐氏怎么会不死?”
“嗯?”张笙又愣住了。
楚云哲点了点头,优雅的拂住阔袖,提起茶壶给张笙的茶盏续上茶水,淡淡道,“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原本楚云逸去了北境,楚云帆又一去,父皇猝然仙去后,江山托付于本王,乃水到渠成之事,奈何,如今情势大变,楚云逸已经拿到了雪山芒,本王的筹谋怕是要落空了。”
“哦。”张笙想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却又害怕听到答案,心焦万分,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谁知越舔越觉口干舌燥,瞥了眼茶桌,一伸手就把面前那个精致小巧的碧玉茶盏抓住,战栗着送到了嘴边。
“咕嘟”。
“额!”张笙突地丢掉茶盏,掐住喉咙弯腰剧烈咳喘起来,须臾间便已咳得面红耳赤。
看着在地上骨碌碌打滚的那团碧绿,楚云哲眼神微凉,递了一方手帕给他,温声道,“张兄似乎有些紧张?这茶水是本王才给你添上的,滚烫灼人。”
“咳咳咳!”张笙看了看手里那方天青色手帕,没敢往嘴上捂,紧紧握在手中一个劲儿猛咳。
楚云哲重新翻开一个茶盏,倒上茶水,推到张笙面前,“凉凉再喝。”
张笙点了点头,梗着喉咙含含糊糊的道了声谢。
约莫半刻钟之后,张笙总算恢复如常,楚云哲抬手指了指他面前的茶水。张笙颔首,双手捧起那只小小的茶盏,微侧着头恭敬的饮尽了,放下茶盏,朝楚云哲一拱手,尴尬笑道,“张某失态,让殿下见笑了。”
“张兄客气。”楚云哲温润一笑,看着他道,“你怎么不问问,本王为何告诉你这些?”
张笙道,“您自然有您的理由。”
楚云哲点点头,淡声道,“徐氏走后,本王又将西行,楚蕴一直郁郁寡欢,你去找个戏班子,让祁老大带上五名身手最好的人,作戏子装扮混入其中,由二舅母将这些人领入宫中,给楚蕴解解闷。”
张笙轻吁一口气,“二婶子?”
“对,你二婶子。她家的长子已二十有二,去年科场得势,仅用一年时间便已官拜六品,任翰林院侍讲,是外祖父庶出一脉中最为优秀者,风头远胜你这侯府世子。本王实在不愿见到文昌侯府如今的局面,嫡不嫡,庶不庶,完全乱了套,何况,你父亲与我母亲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本王也不忍文昌侯府落入一介庶子庶孙手中。”楚云哲道。
张笙皱着眉头点了下头,若有所思的盯着楚云哲,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双手不停的使劲互相搓着。
楚云哲勾唇笑了笑,气定神闲的拨弄茶水。
良久,张笙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问道,“二婶子会不会供出我?”
“供出你?”楚云哲挑了挑眉,“七公主心闷,念叨想听薛家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你的下人不小心在她的下人面前说漏了嘴,她想讨好七公主,为其子谋求福利,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薛家班,最迟明日午时,便能将人领到七公主面前。如此,与你何干?”
张笙短促的笑了笑,“殿下所言极是!”顿了顿,又道,“七公主能同意?别人能信?嗯,我的意思是,谁人不知,七公主最是瞧不上庶出子嗣,向来不屑二房三房。”
楚云哲轻笑,“有人愿意把戏班子请到她跟前,有何同意不同意的?何况,长者赐不可辞,二舅母到底是母家亲戚长辈,她身为一国公主,连这点礼节都不懂?”
张笙紧紧交握住两手,沉吟片刻,用力点了下头,“殿下所言极是!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搞不好就会连累整个文昌侯府,连累张氏满门,我怕是做不了主,待我回去禀报家父,尽快给您回复。”
楚云哲失笑,“张兄以为,本王是在跟你商量?”
张笙眼神一紧,望着他赔笑。
楚云哲摆了摆手,“你似乎忘了问,祁老大几人进宫作甚?”
张笙咽了下口水,如学舌鹦鹉般,声音艰涩的重复道,“祁老大几人进宫作甚?”
楚云哲低笑几声,倾身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道,“行刺皇上。”
“啊!”
张笙吓得猛地闭紧了眼跌进椅子里,瘦削单薄的身体不停的哆嗦颤栗。
楚云哲好笑的摇了摇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该听的不该听的,你已听了半日,何必作出这副震惊错愕之态?本王以为,堂堂文昌侯府世子,绝非如此愚钝胆小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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