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会?”于丹青淡淡道,“回吧。七日后,未时,带上徐慧在永乾宫外碰头。”
四皇子妃方寸大乱,也忘了再问忠义候府之事,恍恍惚惚的就被婧霜握着胳膊拉了出去。
少时,婧霜丫头寒着脸走了回来,立在床边道,“娘娘,您本就没打算动忠义候府,给她七日期限,是让她给四皇子送完头七,对吗?”
“他的头七,与我何干。”于丹青道。
“所以,奴婢猜,您是为了保护主子。”婧霜道。
于丹青沉默几瞬,缓慢回头,视线在姑娘清冷淡漠的脸上扫了一圈,道,“说说看。”
婧霜略一颔首,“四皇子死因为何,皇上大概知晓。主子以北凉谋杀之名禀报于他,他心中悲愤,却无正当理由发作主子。倘若,四皇子妃今日就向他请罪领罚,他兴许会责备您不顾手足之情,无怜悯之心,四皇子还未下葬便急着处理他的妻子,让无辜稚子骤然痛失双亲,明面上不会对您如何,怒气难消之下,难保暗中不会给您和主子下绊子。您已经伤成这样,能让他泄愤的,多半就是主子。”
于丹青漂亮的眉梢一抬,突然笑了笑,饶有兴致的问,“你在风影门,是什么身份?”
“情报分析部副堂主。”婧霜道。
于丹青点点头,“大材小用了。”
婧霜道,“保护主母,是全门最重要的任务。丁兰五人,也都是各部佼佼者。”
于丹青笑笑,“你走趟红袖院,把资料交给曼珠,让她安排下去,务必在六日内,找到四皇子妃雇人纵火的整条线索,不计手段,让他们招供,签字画押。告诉他们,我的目的,只是要四皇子妃伏罪,这些证据,并非针对她们。”
*
彼时,勤政殿内,灯火通明,二十余名大永朝的肱骨之臣争执不休。
永显帝抿嘴坐在龙椅上,视线在各人脸上缓慢游移,不置一词。
楚云韬一步踏出队列,站在永显帝正前方,抱拳道,“父皇,儿臣以为,这北凉小儿就是欠打!他都欺到这地步了,我们要是还无动于衷,不光北凉会在背后奸笑,其他各国也会把我们看扁,今后,我大永朝还怎么立足?”
永显帝点点头,“老五言之有理。”
瑞王浓眉一皱,也出了列,“皇上,微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则,北境路途遥远,冰雪覆盖,粮食稀缺,出征一事,艰难重重。二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市面上粮食十分紧缺,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筹到足够的粮食。三则,单凭凶手所用兵器,无法断定凶手就是北凉。综上所述,微臣以为,朝廷可先派人去北境查证,去北凉对质,若不属实,可免去一场战乱,于国于民皆利;若属实,即便开战,我们也多争取了时间,粮草兵马,皆能准备充分一些。”
永显帝再次点头,“瑞王思虑周全。”
户部尚书徐江源出列,拱手道,“皇上,微臣以为,瑞王多虑了。其一,北境王将北境治理得极好,冰雪覆盖也不影响道路畅通,四皇子等人回京,只花了十来日。兵马过去,定也耗时不多。其二,据微臣所知,市面上之所以粮食紧缺,是因为将近八成的米粮都被运往北境方向,届时,直接从北境方向征收粮草,反而省事。其三,北境王行事缜密,想必经过仔细查证,才向您禀报凶手是北凉。我们的人一旦去到北凉,势必会惊动北凉,让其早作准备,相对而言,于我方不利。”
“哟,徐尚书对三皇兄评价这么高?本王以前怎么没发现?”楚云韬捏着下巴,回头望着徐尚书呵呵笑。
徐尚书回以一笑,“微臣只是就事论事,皇上的龙子,自然都是最好的。”
楚云韬砸吧一下,“那谁之前老说本王,放浪形骸,花天酒地——”
“老五。”永显帝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楚云韬立马闭了嘴,转回头站好。
永显帝扫他一眼,看向徐尚书,“徐爱卿所言不假。老三信里说了,安永为刺激北境经济,命北境天堂去各地大肆收购米粮,再等各地客商去北境采买粮食,以此拉动内需。眼下,这批米粮倒是能派上用场,朝廷直接从北境天堂采购即可。”
众人听到这里,自然明白了皇帝的态度——主战。
丞相纪敏深眼帘一掀,立马出列,朝永显帝一拱手,字字铿锵,“吾皇圣明,大永国威,绝不容犯,北凉小贼,虽远必诛!”
兵部尚书方垚抱拳道,“征伐北凉势在必行,微臣听凭皇上吩咐!”
永显帝略一点头,“挂帅之人,诸位可有人选?”
文昌侯眼珠一动,率先禀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二皇子殿下可当此大任。”
“哦?”永显帝挑眉,“此话怎样?”
文昌侯道,“一来,朝中大将正值青黄难接之际,众所周知,二皇子大才,熟读兵书,胆大心细,行事稳妥,身手上佳,加以磨练,必成大器。二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二皇子和北境王两位龙子共同扞卫北境要塞,定能大败北凉,成就一段皇室美谈。”
永显帝点点头,“张爱卿言之有理。”一扫众人,“你们呢,可还有其他人选?”
楚云哲站了出来,朝永显帝一抱拳,“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北凉一战,儿臣并非最佳人选。”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诡异和探究。
要知道,区区北凉,兵力比之大永朝,实在不足畏惧,此战,大永必胜无疑。
挂帅之人,虽不能名震四海,总归立下军功,与军中将士也能结下交情,二皇子平日便对皇位表现出毫不掩饰的热衷,而今,送到面前的离皇位更近一步的机会,他竟然白白放弃?
永显帝也来了兴致,健硕的身体往龙椅上一靠,转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依你之见,谁最合适?”
“安远侯。”楚云哲道。
永显帝浓眉一抬,“安远侯?”
楚云哲颔首,“是的,安远侯。北凉虽小,到底人人凶残,真正打起来,实力不可小觑,而北境地处我北疆咽喉,容不得丝毫闪失。此一战,事关我大永国威,亦关乎家国安全,只可胜不可败。安远侯骁勇善战,战功赫赫,经验丰富,由他领兵,北凉必败。正好,前几日,他在沧溟山上收缴了一批兵器,并负责押送北境,人已在去往北境途中,由他挂帅,再合适不过。”
话落,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二皇子果真为国着想。”
“这份心胸,难得啊。”
“安远侯的确最合适。”
“还是二皇子看得长远。”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差没把楚云哲捧上天了。
楚云韬皮笑肉不笑的听着,心思打了个转儿,扬声道,“父皇,眼前看来,安远侯的确最合适。不过,文昌侯有句话说得也很对,我朝太平盛世多年,朝中大将正值青黄难接之际,这北凉总归不是什么大敌,相信凭二皇兄和三皇兄联手,定能将他收拾了。如此,不让让二皇兄先去练练手?”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怕怕的望着永显帝,“当然,儿臣一心祈愿我朝平稳昌盛,并非盼着把二皇兄培养好,然后应对大敌。”
永显帝沉目看着自己这个第五子,精睿的眸子如同万丈深潭,深不见底,幽远绵长。
他的儿子,没一个简单。表面再纨绔,再淡泊,骨子里都是一头狼。他是老三的人,现在,却明显是在帮老二。他很好奇,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视线转到楚云哲脸上,道,“老五说得没错,是该培养几员大将了。老二,你可愿去?”
楚云哲略一摇头,“若父皇只是询问儿臣意愿,儿臣的回答是,不愿。培养大将,并非朝夕可成,依儿臣看来,目前,三皇弟和安远侯世子就是最佳人选。而儿臣,内子即将临盆,若是可以,儿臣希望陪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孩儿降生。”顿了顿,朝永显帝一抱拳,恭声道,“当然,若父皇命儿臣去,儿臣自然不敢不从。”
话说到这份儿上,永显帝若还派他出征,未免太不近人情。
楚云韬啧啧两声,歪头看着楚云哲,奇道,“二皇兄,我以为你一心念着三皇嫂,对二皇嫂感情淡薄得很,原来,并非如此啊。这就奇了怪了,你对二皇嫂和小侄子这么在意,为何还表现得对三皇嫂情深似海?究竟是欺骗嫡妻,还是对哄骗三皇嫂?”
“老五!”永显帝似乎真动怒了,虎目如炬,直直打在楚云韬身上。
楚云韬抬手挠了挠耳根子,一下站正身体,朝永显帝一抱拳,“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实在是,儿臣情场失意,对男女之情大惑不解,想跟二皇兄讨教几句,倒是忘了场合。”
“无妨。”楚云哲神色温润,淡声道,“五皇弟有所不知,于为兄而言,内子是妻,善待她是我的责任。三皇弟妹则是我年少时的一段记忆,当年她对我一片赤子之情,弥足珍贵,如今,她成了三皇弟之妻,与我成了家人,我多关心关心她,自是应该。”
“哦——”楚云韬长长的哦了一声,文质彬彬的朝他一拱手,“原来如此啊,小弟受教受教。”
楚云哲略一点头,“好说。”
“咳咳。”朝臣间,突然响起几处憋闷压抑的咳嗽声。
永显帝放眼望去,只见瑞王等六七人皆是红着脸低垂着头,右手握拳抵在嘴边,看样子快要咳背气了。
他抿着嘴看了一眼楚云韬,双目平视前方,沉声道,“北凉杀我皇子,欺我国威,不征,不国也。传朕旨意,任命安远侯沈振庭为北征大将军,从邓州府、永州府、渚州府择二十万精兵,奔赴北境,会师北境十万驻军,征伐北凉!兵部户部须做好军需补给,全力配合前线,若有推脱延误,严惩不贷。”
话音落地,神色各异的一众朝臣同时面色一整,齐齐跪地高呼,“吾皇英明,北征必胜!”
永显帝略一点头,双手理了理膝盖上的明黄袍服,起身,迈着沉稳大步走入后殿。
*
明通殿书房。
徐尚书和文昌侯站在书桌前,不解的看着书桌后坐着的儒雅男子。
“二位还有事?”楚云哲端坐在椅子上,右边眉毛微微挑起,温声问。
徐尚书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朝书桌又走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殿下,微臣还是不明白,这送到手里的兵权,您为何执意要往外推?”
文昌侯点了下头,“正是。”
楚云哲道,“本王又不做将军,要那兵权有何用。”
“怎会无用?您唯一缺的就是兵权!”文昌侯实在无法苟同,言辞间透着浓浓的失望和气愤。
楚云哲静静的看着他,突然轻浅一笑,身子缓缓前倾,双臂撑在桌沿儿上,低低沉沉说道,“镇国将军府掌握唐家军数十载,君王几番更迭,何曾有他唐府之人?二位应该听过一个词,鸠占鹊巢。”
徐尚书突然眉头一皱,眉心连续抖了几下,赶紧双手扶住书桌,短促的问道,“何意?”
楚云哲嘴角噙着微笑,徐徐说道,“巢只此一个,鹊欲归巢——”顺手拿出桌下隔层里的一方宝剑,在徐尚书二人震惊的目光中,长臂伸出,用剑鞘拨开瞠目结舌的徐尚书,“必先驱鸠——”剑鞘抬起,落在文昌侯身侧,略一使劲儿,目瞪口呆的文昌侯便被赶到了先前徐尚书站的地方,楚云哲笑了笑,抽回宝剑,优雅的靠坐在椅背上,“方有归处。”
“殿下?!”徐尚书用力喘了口气,失声低呼,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楚云哲点点头,“二位不必紧张,本王知道,岳父和大舅熟读圣贤,素来忠君,告诉二位此事,并非要你们对父皇做些什么,只是让二位明白,兵权,如今已非本王所求,希望二位莫再反复询问。办好本王方才交代你们的事,便已足够。”
徐尚书二人捏了把冷汗,颔首应是,心存忐忑的告退离去。
*
寒星漫空,风声飒飒,皇城禁军营区统领营房外的一棵枯黄大树下,楚云韬裹着厚厚的裘皮披风,背靠着冰寒刺骨的树干,对着夜空沉思不语。
突然,他大掌用力一拍粗壮的树干,身体一个打挺,大步朝院子外跑去。
*
昭文殿里,于丹青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敲门,一下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漆黑,她适应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轻喊,“婧霜?”
“奴婢在。”婧霜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清清凉凉的语调在这样的环境里给人莫名的安全感,“娘娘,五皇子和六公主求见。”
黑暗中,于丹青皱紧了眉头,静默一瞬,沉声道,“快请。”
“是。”婧霜应声,跟门外的丁荟低声交代了两句,便进屋挑亮床前灯柱上的两盏油灯,给于丹青披上一件厚衣裳,盖好被子,然后退到床边站着。
楚云韬一脸郑重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睡眼惺忪的六公主,二人来到床前,楚云韬看了眼婧霜,道,“三皇嫂,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这时辰,这语气,若非六公主在旁,若非对他有几分了解,于丹青都要误会这位少爷对她有啥想法了。
扭着头望他两眼,尔后看向婧霜,“你先出去歇会儿。”
婧霜颔首,退出房间,顺便合上了门。
一看六公主这模样,就是被人拉来当挡箭牌的,于丹青直接问楚云韬,“五皇弟,出什么事了?”
楚云韬朝六公主挥手,把她赶去圆桌旁坐着,然后侧身拖了个小凳子过来,坐在床前,头凑到于丹青面前一掌远处,低声道,“父皇决定征伐北凉,让二皇兄挂帅,二皇兄再三推辞,似乎铁了心不接这兵权。”
“不会吧?”于丹青下意识反驳。
楚云韬右手一摊,“你也觉得不正常?反常必有妖。”顿了顿,又道,“最后,父皇任命安远侯为北征大将军,从邓州、永州、渚州就近调遣二十万去北境。”
于丹青似乎对这结果并不意外,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当然该兵部户部安排军需物资。”楚云韬道,“说实话,打北凉,基本没有悬念,必胜。二皇兄这姿态,让我不得不多想。户部徐尚书是他岳丈,若是他有心在背后捣鬼,从银钱上动手脚再容易不过。若是后期补给跟不上,在北凉那样的荒芜之地,安远侯等人危矣。父皇说了,市面上的米粮几乎都被北境天堂所购,若是徐尚书坚称户部拿不出银钱,父皇也只能强命北境天堂开仓放粮,解决前线刚需。”
于丹青眸色微冷,“实在如此,那也只能放。”
楚云韬摇了摇头,“免费放粮,你损失银钱是小,父皇心中有数,想必后面会有所补偿。我更担心的是,二皇兄为何执意留在京城?他的理由是,二皇嫂即将临盆,他该在旁陪着。”
“扯淡。”于丹青冷嗤。
“的确扯淡。”楚云韬道,“问题在于,他在扯什么淡?”
于丹青沉目仔细思忖一阵,毫无头绪,反倒把心情搞得烦躁躁的,忍不住横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楚云韬一噎,挺直了身板儿道,“嘿,谁问你了?我就是跟你说说,让你给安远侯和三皇兄通个气儿,自己也多注意些!真是狗咬吕洞宾。”
于丹青自知态度不好,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五皇弟,你别介意,这几日烦心事太多,都堆到一起了。”
楚云韬头一撇,“老子才没那么小气!”
“……”于丹青翻了个白眼,“天要亮了,你快回去吧。抖抖披风上的露气,别着凉了。”
“嗯。”楚云韬应声,站起来,把小凳子放回原位,道,“楚祎就放你这了,她大半夜的担心你身体,非要来看你,我不放心她自己出门,就给送来了。”
于丹青点头,笑着说了声谢谢。
这借口虽然拙劣,总比他一个小叔半夜私自见她这个独居嫂子强。
楚云韬还她一个横眼,过去拍了拍六公主肩膀,下巴一指门口,大步走了出去。
“三皇嫂,我去偏房睡。”六公主回到床前,柔声道。
于丹青笑笑,轻拍大床里侧,“麻烦,被窝儿都给你暖好了,凑合着睡吧,一会儿该起床了。”
六公主抿唇一笑,“好。”
姑嫂二人并排躺在床上,却是了无睡意。
六公主侧身看着于丹青娇美的侧脸,小声道,“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嗯。”于丹青道,“你放心,北境的粮食,足够撑到战事结束,王爷和义哥他们都会没事的。”
六公主点点头,“我知道。有句话,我很不想说,可又觉得,有必要说说。”
“什么话?”于丹青侧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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