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有母亲的味道(1 / 1)

胡太医匆忙赶到昭文殿,却被于丹青告知,“这会儿好像又不疼了,只感觉火辣辣的热。”

胡太医多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正常情况,请娘娘无需担心,正常服药抹药就是。”

“如此甚好。”于丹青笑了笑,看向沈嬛,随意说道,“我表嫂新得一副镯子,爱不释手,时时戴着。可这几日,总觉身子不利爽。正巧,请胡太医给她瞧瞧?”

胡太医眉毛一动,颔首应是,接过镯子仔细检查后,道,“此镯并无异常。”

沈嬛轻舒一口气,伸出手腕,胡太医利索的搭上丝帕,垂目诊脉。

于丹青侧首看着,见他收手取回丝帕后,含笑问道,“如何了?”

胡太医道,“回娘娘的话,唐少夫人脾胃虚弱,下官给她开服汤药调理调理。关键还得靠唐少夫人自己,多注意调节情绪,减少忧思,方是治根之本。”

于丹青点点头,“有劳胡太医。”

目送胡太医离去,唐夫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于丹青,于丹青略一挑眉,“舅母有话,不妨直言。”

唐夫人犹疑片刻,小声道,“舅母说句话,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于丹青笑笑,“您说。”

唐夫人点了下头,有些难以启齿,“你表姐的身子一向调理得好,程府府医日日请脉,我也隔三差五带着刘府医过去瞧瞧,直到前一日,刘府医还说她一切正常。”顿了顿,又道,“皇后对你,似乎颇有成见,因国舅爷之事,与王爷也多有嫌隙,赏赐手镯的时间和说法又过于凑巧。我还是觉得若男突然大出血,与这手镯脱不了干系。”

于丹青抿着唇角点点头,“舅母所言极是。”

“青姐儿,我并无怪你之意!”唐夫人连忙又道,“你回京这么久,一直独自隐居,想来也是怕我们被人利用。你的苦心,舅母全都明白。可若要我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我这心,又实在”眼泪一下滚了出来,唐夫人抬手用力锤了捶心口,趴靠在床架子上哽咽道,“若男才十几岁啊,还没能听翔儿喊她一声娘,我这做娘的,心里疼啊!翔儿生下来就没了亲娘,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嘭!嘭!”两声,众人循声看去,两只精美的虎头银镯在地上弹跳蹦跃,沈嬛双膝跪在地上,仰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唐夫人,“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它送给若男的!都怪我蠢!怎么会相信她是真的喜欢我!这深宫大苑,利益至上,她与义妹已有嫌隙,我与她无亲无故,她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说罢,额头一下磕到地砖上,“都怪我!若没有这手镯,若男定会没事,翔儿也不会这么可怜!是我害死了若男!”

唐夫人看她一阵,一闭眼撇开了头。

于夫人轻叹一声,悄然出去。

沈嬛呆了呆,忙不跌磕头,边磕边喊,“娘!都是我的错!我,我一定会给若男报仇弥补我的罪过!您打我骂我都行,请您别嫌弃我——”

“嬛儿!”安远侯夫人眉头皱得死紧,一把抱住她头,“你这是做什么!你也是为了若男好,亲家母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怎会把罪推在你身上!”说着,就搂住她肩膀往上提,“快起来!起来!”

沈嬛像滩烂泥软在地上,安远侯夫人怎么提都提不起来,又疼又怒,一下甩开她,“你是要气死娘吗?!”

“娘,求您原谅我!我一定改!以后再也不这样蠢笨了!”沈嬛爬到唐夫人脚边,仰头望着她哭道。

“亲家母!”安远侯夫人闭了闭眼,道,“您倒是说句话呀!你看看嬛儿,额头上都是血!再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

“我的女儿已经死了。”唐夫人依旧面朝床柱,冷硬开口。

安远侯夫人一怔,愣愣地望着她背影,眼圈渐渐泛红。

自己女儿对唐子谦有多稀罕,她这做娘的岂会不清楚。若是唐夫人因此嫌弃嬛儿,嬛儿在唐府日子必定不好过。那唐子谦是个孝子,跟唐若男感情又好,要是他知道此事后,对嬛儿也有了怨念,她的嬛儿可怎么办

于丹青拧眉看着眼前三人,道,“舅母,表姐出了这事,谁也不愿意。表嫂与表姐素来亲近,她也是为表姐好——”

“但凡她长点脑子,若男就不会有事!”唐夫人冷冷的截断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远侯夫人声音发颤地问。

”娘——”沈嬛咬着下唇,哭得身子颤颤巍巍。

唐夫人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脸,对于丹青道,“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话落,看也不看沈嬛母女一眼,扭头就走。

“娘!”沈嬛眼神一慌,忙伸手去抓她裙摆,刚碰上那冰冷的绸缎,那绸缎便突地往上一提,从她手中扯了出去,沈嬛惊惶地抬头看去,却见唐夫人提着裙摆大步朝门口走去。

“娘!”她一下蹿了起来,身子还没站稳就朝唐夫人追去。

“嬛儿!”安远侯夫人惊愕的看着沈嬛裙角,正要伸手扶她,却见她已经踩着裙角摔了下去,忙扑过去抱住她,哽声道,“嬛儿,你别怕,有娘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你娘在气头上,等过段时间,她气消了,想明白了,自然就不会怪你了。再说,胡太医也说了,这镯子没有任何问题,你戴着身体也没事,若男出事未必就是因为这镯子因为你。你别自责了,你这样娘心疼啊。”

沈嬛虚脱般靠在安远侯夫人怀里,双眼无神地看着地上那对手镯,痛苦呢喃,“一定是我,一定是,若男的身体我知道,不会平白无故大出血的,就是我见了她非给她套上这镯子,她才那样的,都是我——”

于丹青抬手揉了揉额角,道,“表嫂,义母说得对,未必就是手镯的原因。我们只是怀疑、猜测,并无证据不是?你这么可爱,兴许皇后就是单纯的喜欢你呢“?

“不是的!不是的!”沈嬛一个劲摇头,整个人被悲戚笼罩,“我一点都不可爱,娘也说了,我不长脑子,我缺心眼,我只会闯祸,大家都不喜欢我。”

“胡说!”安远侯夫人轻斥,用力抱紧她,“我们不都喜欢你?”

“你喜欢我是因为你是娘亲,对我无条件喜欢,可我一点都不招人喜欢。”沈嬛突然双手捂住脸,呜呜咽咽道。

“嬛儿!”安远侯夫人登时也跟着簌簌掉泪,“你别这样好吗?!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娘都说了,若男的事,并非一定因为你,什么都没查清,你急着给自己定什么罪!你是要急死娘吗?”

“就算不是我,我也不招人喜欢,娘嫌我笨,夫君也嫌我——”

“什么?”安远侯夫人身子一顿,握着她肩膀推开她,惊疑不定的盯着她眼,“子谦对你这么好,哪里嫌你了!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沈嬛突地闭上眼,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是,他知道后,肯定也会嫌我。”

安远侯夫人叹了口气,“不会的,子谦聪慧开明,不会无理取闹。再说,这事也不一定赖你,你别急着否定自己。”

沈嬛”嗯”了一声,彻底安静下来。

安远侯夫人看她一会儿,扶她去床上坐着,然后捡起地上的镯子放进荷包里,挂在沈嬛腰间,道,“皇后赏赐之物,就是毒药,也要锁进柜子保管好了。

沈嬛无意识的点头。

安远侯夫人歉然的看着于丹青,“青姐儿,不好意思,原本是来看你的,没想到反而惹你心烦了。我先领着嬛儿回去,你好好休养。”

于丹青略微摇头,拉住沈嬛的手,道,“义母,这事都怪我,非要问什么手镯,不然表嫂也不会如此难受。要不这样,反正我在宫里也无聊,就让表嫂在这陪我几日?”

“不行,我得回府住。”不待安远侯夫人开口,沈嬛便淡淡说道,“我是成亲了的人,哪能夜不归府。我晚些走,宫门落锁前走就行,以后早晚来陪你。”

“这?”安远侯夫人为难的看向于丹青。

于丹青笑笑,“表嫂说得对,倒是我疏忽了。晚些我派人送你回将军府就是。”

安远侯夫人点点头,又叮嘱了沈嬛一番,告辞离去。

于夫人走了进来,领着一个丫头来到于丹青床前,道,“青姐儿,我看你这丫头不多,看着也不善伺候人,这丫头,还是还给你,可好?”

“还?”于丹青抬了抬眉,看向面前低垂着头,局促不安绞着衣角的丫头。

于夫人颔首,让那丫头抬起头来,道,“这是碧珠,你先前用惯了的。”

“是碧珠啊。”于丹青眼神渐渐冷沉,淡声道,“我想,还是母亲用得更惯。”

于夫人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有这想法,很正常,说起来都是我不对。碧珠的确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但并非你所想的,让她监视你谋害你。”叹了一声,目光拉得遥远悠长,回忆着道,“昔日于府风光正盛,后院乌烟瘴气,争夺不断,谋算不息,尤其我和你娘,更是被人视作眼中钉。我母子二人能够苟延残喘平安活下,全靠你娘亲。”

于丹青和沈嬛对视一眼,齐齐盯着她。

“你娘虽不得宠,手中亦无实权,可到底是于府正经主母,又是将军府嫡出小姐,下人多少得卖她面子。我就不同,出身差了一大截不说,偏偏我这人性子又怪,不愿如陈氏一般对张氏阿谀奉承,整日守着自己的小院,加之膝下有子,自然更不得张氏待见,没少受她挤兑。修儿六岁那年,夜间突然高烧不退,我让丫头求到府医门前,却被告知,府医都歇下了,无法出诊。哪可能呢,一府四医,夙夜轮值,哪能同时歇下?就算真的全都歇下了,小少爷病了,也总该起来看看吧?丫头空手而归。我知道,这定是张氏提前嘱咐。眼见修儿都烧得胡言妄语了,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想到什么便去做了。知道老爷那夜在陈姨娘处安置,背着修儿就去了芳幽院,想请老爷出面请府医给修儿瞧瞧。岂料,芳幽院的婆子说,老爷和陈姨娘正忙,不得打扰,然后就关上了院门。”

于夫人说着,眼角突然湿润,笑了笑,“忙,忙什么呢?有什么可忙的呢?老爷宠纵张氏,对陈氏却是一般,断不会为了她置自己子嗣于不顾。我知道,老爷定是睡着了,不知外头动静。于是,我就在外头大声喊呀喊呀,冷风一口口往我嘴里灌。可是,没多会儿,我就听见庭院深处传来欢腾的乐曲,丝竹声声,比我嗓音大多了。我记得,那时也是这样的季节,寒风呼呼地刮,修儿又冷又热,我把外衣全都脱下裹着他,实在冻得站不住了,就坐在地上喊。可是,任我喊破喉咙,院门依然紧闭,除了热闹的乐器声和刺耳的风啸声,我什么都听不到,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那种绝望,终其一生,我也记忆犹新。”

“这时,我娘出现了?”于丹青轻声道,似乎生怕惊扰了她。

于夫人点点头,“是呀,你娘出现了,也幸好,你娘出现了。丫头见我迟迟没回去,就去主院找她,然后她就跟着丫头过来了。她的身子本就羸弱,大晚上的就披着一件厚披风赶了过来,边咳边道,‘孩子有病,你不去找大夫,在这里作甚?’对,原话就是这样。说罢,就让王嬷嬷从我怀里抱走修儿,调头走了。我傻坐了好一阵,才明白她的意思,赶紧追到府医院去。事后,府医说,修儿要是再晚送去一刻钟,那孩子就——”

她打了个寒战,拢了拢衣襟,看着于丹青,道,“从那之后,我也就多了个心眼。夫人心善纯良,奈何对老爷终是用情过深,对你有所疏忽。后来,落月阁新添丫头时,我便将碧珠送了过去,只让她看着你,尽好丫头本分,并未吩咐她做过其他事。所以,这丫头,你就放心的用。”

碧珠偷眼瞧了瞧于丹青,忙跪下说道,“娘娘,请您收下奴婢吧。奴婢发誓,定会好好伺候您,绝无二心!”

于丹青侧头看她,昔日在于府时,于夫人跟张氏、陈姨娘、她爹相处的片段一幕幕跃上脑中。

良久,她突然微微一笑,“我爹,知道那夜之事吗?”

于夫人苦笑,“起先是觉得,凭他对张氏的感情,我说了也无用,只会让他认为我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说不定还会连累你娘。后来,张氏被他识破,柳氏掌家,如此情形,我更无说的必要。再往后,我掌了家,于府已是千疮百孔,张氏母子和陈氏母子又是那般下场,我又觉得,这些陈年旧事已经不值一提。”叹了叹,“只是,委屈了夫人,那么率真纯善的一个人儿,因为种种原因,终是辜负韶华,芳魂早逝,也苦了你。”

于丹青点点头,“嗯。”

于夫人看了眼碧珠,“那这丫头?”

于丹青淡笑道,“母亲一番苦心,女儿自然不能辜负。何况,您都将二哥送去北境了,我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于夫人欣慰的笑笑,“你不怪我就好。那行,你和唐少夫人玩着,我先回府,明日给你送盅参汤来。”

“不麻烦了,碧珠慢慢炖就是。您今日送来的鸡汤还没喝完呢。”于丹青道。

于夫人摇头,“那不同。”

于丹青看着她,突然咧嘴一笑,“嗯,是不同。”见于夫人温柔的笑了,又道,“有母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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