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脸色冷沉下来，“那就让他在外等着。我程府儿媳子孙命悬一线，没空理会什么纵火犯！”

“这？”那婆子呆呆的望着他。

老爷是让她，这样跟府尹大人回话？

“还不快去？”程大人锐利的眸子直直俯视她。

“是是是！”那婆子惊得连连颔首，噌噌噌跑了出去。

唐夫人和安远侯夫人看了眼程大人，又看向沈嬛，眼神颇有意味，沈嬛皱着眉点了下头，见此，两位夫人神色越发担忧。

敞亮的厢房，登时变成一座阴暗的禁锢人心神的牢笼，一屋二十余人，竟是无一人再开口，除了墙角几个炭炉和烛火偶尔蹦出的哔哔声，便是众人冷滞的呼吸声。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突然从产房传出，打破了一室沉闷，以一种狂喜激荡在众人心尖。

“生了！生了！”程夫人握着两个拳头不停的震颤，望着门口喜极而泣，“生了！”

她的独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儿！程府长房，终于有了嫡长孙！

程大人刚毅冷肃的脸上也露出欣喜之色。

唐夫人身子一瘫，窝在椅子里笑得眼泪丛生，随即，一种挠心挠肺的焦急又席卷了她。满眼乌青的夫人突地弹跳起来，在屋里转着圈喃喃低念，“也不知若男怎么样了？若男还好吗？若男……”

于丹青动作生硬的小心翼翼的捧着小小软软的襁褓，半蹲在床前，好让唐若男和程韫看到襁褓中的小生命，听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说道，“恭喜二位，是个小公子。”

程韫眼里早已蓄满泪水，看了眼那脸上犹带斑驳血迹的孩儿，对苍白虚脱的唐若男笑道，“若男，你看到了吗，这是我们的儿子，程翔，翔儿，我们的儿子。”

唐若男眼角挂着两行清泪，眼神却格外闪耀，艰难的扯了扯嘴角，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般喘息着道，“宝宝……娘亲看……看……你。”

她的声音是那样嘶哑干涩，却又是那样柔蜜慈爱，斜着眼角努力睁眼看向皱巴巴的婴孩儿，“呵呵……好丑……可是，娘亲……好爱……我的翔儿……”

见赵神医已经缝合完毕，于丹青把襁褓交给程韫，给唐若男盖好被子，道，“奴婢去请唐夫人等人进来看小公子。”

“不。”唐若男目不转睛的盯着孩子，说道，“你来。”

于丹青看着她大腿边暗红濡湿的床单，眼泪终究还是簌簌坠了下来，咬着下唇，断断续续道，“还是，请唐夫人，先，进来看看。”

她怕再拖延下去，母女俩会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唐若男却固执的道，“你，来。”

程韫见状，也顿悟眼前这个丫头到底是何人，惊愕的看了她两眼，道，“请过来吧。”

于丹青点头，走过去再次蹲道唐若男旁边，抬起衣袖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眼中净是狠绝，一字一顿道，“我一定会，倾我之力，手刃恶人，护他安然。”

唐若男终于眷恋不舍的从那小小人儿脸上移开目光，朝于丹青伸手，于丹青赶紧双手握住她的手，唐若男双眼无神的看着她，“表妹……谢谢你……翔儿……翔儿以后……请你多……”

于丹青愣了愣，哭着打断她，“表姐！你别说话了！翔儿，我会待他视如己出。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和翔儿，是我！是我的自私和愚昧让你遭此大罪！都是我的错！你等着，我这就叫舅母进来！”

“不怪你。”唐若男似乎笑了笑。

于丹青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放开她，“我去叫舅母。”

话落，站直身子，步伐僵硬的朝门口走去，开门，望着唐夫人道，“唐夫人，程少夫人请您进去。”

唐夫人点点头，忙跑了进去。

沈嬛迟疑两瞬，也一头钻了进去。

“若男，若男……”唐夫人扫了眼小外孙，便颤巍巍的望着唐若男低泣。

女儿如今是何状况，她这般见识丰富的高门主母又怎会不知。

赵神医摇了摇头，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唐若男虚着眼睛看着她，“娘……女儿不孝……您和爹爹……都要……长命百岁。”

“若男！”唐夫人趴到床边，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却被她手上的温度惊得一哆嗦，双手捧着她的手来回揉搓，迭声道，“若男不怕，娘给你暖手，一会儿就不冷了，不冷了，不冷了啊……”

唐若男轻轻摇头，“娘……女儿不冷……不冷。”又看向唐夫人蹲在边上的沈嬛，轻呵一声，“嫂子，手镯……无用……你……别戴了……你和我哥……好好的。”

沈嬛早已哭成了泪人，闻言，一个劲儿点头，“好好，好好的，好好的，我不戴不戴，不戴。”

唐若男微弱的叹了口气，看向程韫，眼里装满不舍，“夫君……我食言了……无法陪你……到老……你……遇到对你……好的，待翔儿好的……就，就续弦啊。”

程韫点头，眼泪顺势直往下掉，“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唐若男张着嘴无声的笑了笑，看向他怀里的小人儿，眼里漾起浓浓的眷念，“我想……抱抱……宝宝。”

“好好，抱抱我们的宝宝。”程韫束手束脚的将襁褓往她怀里放，许是姿势不对，让小人儿不舒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唐若男心疼的皱眉，“翔儿乖……不哭哦……娘亲爱。”

唐夫人闭了闭眼，从程韫手里接过襁褓，熟练的放在唐若男臂弯上。

她虽十几年没抱过婴孩儿，但这个动作，最近两月她已用枕头练了无数遍，自是流畅无比。

小小的孩子突然就安静下来，就那么闭着眼偎在娘亲怀里。

唐若男垂眸看着他，眼神是那样专注，那样迫切，似要将他肌肤的每丝纹理都刻在脑中一般。看着看着，忽然就哭了，“宝宝……你睁开眼……看看娘啊……我是娘亲啊……宝宝……你看看娘亲……的模样啊……宝宝！……娘想看你……的眼……定是世间……最美的眼。”

“若男，若男，孩子都要一两日后才睁眼的。”唐夫人用小手臂捂着嘴，哽声道，“你会看到他的眼的。”

唐若男眼泪掉得更凶了，如高山瀑布磅礴倾泻，眸底浮现深沉的怨恨，“看不到了……看不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可怜的翔儿！”

“表姐，都是怪我，都怪我！”于丹青暗哑着嗓子道。

唐若男望她一眼，微微摇头，又看向怀里的小人儿，眼里怨恨渐渐被温柔替代，“娘，宝宝饿了……我想……喂他奶。”

唐夫人下意识摇头，“你身子虚，经不得这折腾，有奶娘来——”

“我想他……尝尝娘亲……的味道。”唐若男艰难的抬手，抚上小人儿红润的脸蛋。

许是她手太冰，刚一触上，孩子便大哭起来，唐若男手指蜷了蜷，想缩回来，可又实在舍不得，挣扎两下，还是将冰凉的掌心贴在他小脸上轻轻抚着，“翔儿……我是娘……娘是爱你的。”

唐夫人泪眼模糊的看着她，突然一咬牙，颤抖着手撩开她胸前的被角，调整好孩子的姿势，让那哇哇大哭的小嘴顺利含住了丰满的饭碗。

哭声骤然终止，孩子小头攒动，吧唧吧唧用力吮吸。

唐若男几乎拼尽全力的抬手托着他后脑勺，垂目看着他认真的小模样儿，毫无血色的唇角漾起慈爱的笑意。

时间缓缓流淌，她的手渐渐垂了下去，程韫一把攥住它，低声痛喊，“若男！”

这一声，放佛含在所有人的心弦之上，厚重的悲恸瞬间充斥整个房间，只有那小小的人儿毫无所觉，满足的做着本能之举，吮吸，吞咽，好不幸福。

喷洒在小人儿面上微弱呼吸彻底停止，唐若男纤长的睫毛紧紧合拢，唇角的笑意蓦然凝固，那样安详。

“表姐！”于丹青一下扑到她腿边，任那鲜血透过棉被印在她暗黄的脸上，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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