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格木舔了舔粗厚的下嘴唇，将拳头握得咔咔作响，狠声道，“派人斩草划圈！”

众人一愣。

一名手下拧眉问道，“那这计划？”

坦格木愤怒的一拳砸在桌上，“人都烧死了计划有屁用！让他们再苟延残喘一阵，火势一去，立马执行！”

那手下看向副手卓尔赫，卓尔赫点了一下头，他便皱着脸不再言声。

那边厢，于丹青等人或蹲或坐在地上，以减少浓烟的吸入。

草原干旱少雨，即便是最适宜长草的坦格部落，在这五月中旬里，一到下午，遍地的各种草也被晒得焉耷耷的，遇火即燃。不消片刻，目之所及，已全是白烟，热气炙烤着大地，饶是于丹青等人呆在保护圈中心也被烤得脸红身烫，加之四周浓烟熏呛，这滋味，确实不美妙。

然，比这更不乐观的是，一大波蛇突然闯入了眼帘，青、黑、红、白、黄、绿，各色皆有，条条掬着头四处乱窜，有的速度渐慢，有的僵硬的停在了途中。

“蛇！”苍穹短促说道，握着剑倾着身子站到于丹青前面，做好防御准备。

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围成圈，将手无寸铁的阿兰和于丹青护在中间，盯着蛇群，随时准备出手斩杀。

于丹青皱了皱眉，果断从头上拔下白玉簪，紧紧握在手里，侧头对阿兰道，“你管好自己就行，我能自理。”

阿兰点了点头，“是。”

眼见着就有上百条蛇即将闯入圈地，宫泽昊六人迅猛出手。

宫泽昊朝面前蛇群一甩锦带，立马便有十余条蛇被卷起，锦带卷着蛇在空中快速翻转几下，那十余条蛇便全部断成数截散落在地，他一抖锦带，再次出手。

莫澜等人皆持长剑，各人一剑划过，便有四五条蛇断头而亡。

六人出手皆是快、准、狠，对付这种小规模的逃蛇，游刃有余。逃蛇一批批蹿来，一条条被斩杀。

过了许久，再不见蛇往这边爬来，四下里都是安静的黑色灰烬和硬邦邦的蛇尸。

于丹青等人微松一口气。

这边浓烟渐渐消散，其他地方的烟雾逐渐明显。

一部分黑压压的蛇逃到坦格木府邸外空地上后，却掬着头嗅了嗅，打了个转，集体后退，继续四下逃窜，最终淹没在燃烧着的深草丛中。

火势继续蔓延，浓烟覆盖了整个天空。

驯马场上马匹四惊，几百名昌盛壮士根本控制不住那么多马，眨眼功夫，便有一大半的战马冲出了保护圈。所幸，周遭一大片草原皆被践踏得只剩残败不堪的草皮，大火燃至这里，已逐渐变成零星火苗。

“吁——！”

众人高喝声此起彼伏，然，还是有不少战马冲进了远处的浓烟里，四下乱撞。

不多时，马匹痛苦而惊惧的嘶鸣声便充斥这片如同焚烧场的草原，平添绝望之息。

不少马匹一路踏着灰烬和蛇尸，狂奔至于丹青等人周边，见到他们后，绕道跑开。

看着那一匹匹狂乱且痛苦的战马，于丹青用力抿了抿唇角，这些马，已经无法掌控和驾驭，它们继续这样狂奔下去，最终只会死于浓烟抑或高温。

自责和怜悯从她眼中一闪而过，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立马便被坚定和决然取代。

“哒哒哒！”

少时，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从北方传来。浓烟满天，视线有限，看不清马队情况。

“坦格木的人来了。”宫泽昊平稳开口。

众人点点头，再次做好防御。

阿兰秀眉一蹙，一把扯下腰间白色缎带，用力一甩，跻身到莫澜和苍野之间，将于丹青牢牢护在身后。

于丹青满脸清寒，左手拇指按在银手镯机关上，做好启动准备。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能看到马群的轮廓。

“吁——”马群被喝停。或许是蹄下温度还有些高，马群停下后在原地不断踏步，四只蹄子来回抬起又落下。

“他们在那里！放箭！”一道粗犷的男声在马背上响起，此人正是坦格部落副手卓尔赫。

话落，马背众人拉弓搭箭，眯眼瞄准于丹青等人。

“咻咻咻——”数十支箭矢齐齐朝于丹青等人射来。

宫泽昊等人挥动兵器，奋力抵御。

箭矢越来越多，似乎永无止境。不多时，保护圈外已经堆满木柄和带着倒刺的铁尖。

浓烟升腾，终于将整片天空染成灰白，头顶方寸之地，倒是渐渐明晰起来。双方人马这才将对方看清。

于丹青被宫泽昊等七人紧紧护在中间，眉目清冷的盯着那群骑马之人。

骑马者，粗略一看，竟有至少四五百人，前端之人个个手持弯弓，马腹上挂着一排箭袋，里头还有许多箭矢。后端之人握着寒光闪亮的大弯刀蓄势待发。

“集中射杀北境王妃！”双方打量间，卓尔赫狠声下令。

紧接着，便是数十支尖锐铮亮的箭尖瞄准于丹青，“咻！”大手撒放，那箭矢便好似长眼一般从各方射向于丹青。

一道皮肉破裂之声突然从保护圈中央响起，随即便是于丹青痛苦的闷哼声，“呃！”

宫泽昊等人一愣，欲回头看她，于丹青立马尖声厉喝，“别看！我没事！”一颗颗冷汗自鬓角生出，很快布满整张小脸，她晃着身子抬手捂住右边肩膀，低头看那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溢出，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呼声。

宫泽昊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她。触及她臂膀，清冷的眸子一眯，往她身边退了两步，一手握着她臂膀，一手握住那箭身，一撇，木柄断开，她臂膀上只余一小截箭身。

“王妃交给我，你们冲上去！”他将她半拥在身侧，冷声下令。

箭雨还在继续，阿兰等人没有回头，了然的一点头，便挥舞着兵器朝坦格部落的人冲去。

宫泽昊揽着于丹青极速旋身，箭矢一支支从他身边落地，于丹青苍白无力的随他翻转腾挪。

“杀！”卓尔赫高举弯刀，红着眼角，扬声下令。

后端的人跃下马背，握着大刀朝苍井等人冲去。

双方立马展开厮杀。

一时间血光四溅，地上尚有余温的灰烬将鲜血烘烤得越发腥甜浓郁。

“驾——驾——！”后方传来阵阵铁蹄声。

一两百名身着昌盛朝兵服的人纵马奔来。

郑容田远远的扫了一眼，高声大喝，“李林率队保护太子！其余人杀上去！”

“是！”应答声响彻天地，人马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冲向宫泽昊，在外围保护，一路冲向卓尔赫，加入战局。

李林率领四五十人护在宫泽昊周围，形成无死角防护。

宫泽昊这才停下身形，扶着于丹青就地坐下，拧着剑眉，低头看她，“可还撑得住？”

于丹青双眼无力的闭着，点了点头，咬牙说道，“这点痛，不算什么。”

比起她当初身中七绝香，硬扛着，那种从内腑里侵袭出来的疼痛，这箭伤，的确不算什么。只是，或许失血过多太过虚弱，也或许被他转得头晕，浑身无力罢了。

她努力掀开眼帘，眼带乞求，看向宫泽昊，“太子，可否拜托你，帮个忙？”

宫泽昊眸色一暗，不容置喙的开口说道，“先给你止血，包扎伤口。”

于丹青仔细看着他，微叹一声，闭眼点头，“好。谢谢。”

宫泽昊轻扯嘴角，握紧她臂膀，声音低沉，道，“我要拔箭了，箭上有倒刺，很疼，你忍着点。”

于丹青轻轻颔首。

宫泽昊右手伸向那箭身，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这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在战场上见过，甚至经手的伤员比她严重得多，他帮着清理伤口时也不曾皱过一下眉头，此刻，他却觉得眼前的伤口重逾万斤，他竟是有些不敢接手。

他在害怕。害怕见到拔出箭尖时她鲜血喷涌的样子。

半晌不见他拔箭，反倒察觉到他握着她手臂的手正在微微战栗，于丹青心下疑惑，想睁眼看他。心头咯噔一下，渐渐恍然，遂紧紧闭着眼，扯出一笑，玩笑般说道，“太子不会是晕血吧？可用换其他人来帮我拔？”

宫泽昊视线从那伤口移到她毫无血色，冷汗直流的小脸，盯着看了几瞬，紧紧抿着薄唇，放开她，冷沉道，“不必。”

话落，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玉**，又在自己白色中衣下摆撕扯下一大块干净柔软的布料，折叠成条，放在身前备用。然后双手捏住箭身周围的衣料，轻轻一扯，露出她鲜红黏腻的一圈肌肤，尔后，一手握住她手臂，一手握着那小半截木柄，用力往外一拔。

登时，血肉翻飞。

“啊！”于丹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冷不丁的剧痛疼得尖叫出声，倏地张大嘴急促喘息，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

这痛，比中箭时，剧烈太多，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扯碎，密密麻麻的刺痛钻进骨血之中。

宫泽昊眯了眯眼角，丢开那带着白骨碎片和鲜红血肉的箭尖，迅速拔开**塞，从玉**里洒了些白色粉末在她伤口上，药一洒上，她便再次发出凄厉崩溃的尖叫声，边叫，边用力挥甩胳膊，似乎想甩掉那股痛意。

“别动！马上包扎。”宫泽昊用力握住她肩膀，将她紧紧禁锢住，紧绷着声音喝道。

于丹青哭着摇头，“疼！啊——”

“疼也得忍着！”宫泽昊的声音冰冷刺骨。

于丹青透过满是水珠的眼睛，眼神涣散的看了他一下，突地尖叫一声，一抬手，握紧拳头塞进了嘴里，霎时，数溜鲜血便顺着她牙齿和拳头交接处淌了下来，流过白嫩的手背，滴在她浅蓝色裙身上。

宫泽昊深吸一口气，迅速用布条给她包扎上，动作熟练的打了个结，扶着她双肩，脱力说道，“好了。”

于丹青身体一瘫，从嘴里扯出血淋淋的拳头，蜷缩着身子躺到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间或发出刺人心神的闷哼声。

宫泽昊面色灰白的盯着她看了一阵，收拾好玉**，放回怀中，起身俯视着她，道，“我去前面，看楚兄到了没。你，随我一起，还是让丫鬟来陪着？”

于丹青睫毛急促的扑闪了几次，虚弱的摇了摇头，轻浅吐出几字，“路上，小心。”

宫泽昊“嗯”了一声，不再看她，走出李林等人的保护圈，朝对面看去。马匹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仅有的数十匹安静的侧躺在地上。弓箭手早已弃弓，遍地尸体，多为坦格部落之人。瞧这情形，很快便能结束对战。

他粗扫一眼交手的人，没见着那丫头，扬声喊道，“小丫头！”

无人应声。

宫泽昊抬了抬眉，视线往地上扫去，一抹碧色闯入眼帘，他定睛一看，看那身段是个女子，头不知所踪，手里还握着一截染血的白色缎带。

他记得，于丹青身边那丫头是穿的一身碧色衣衫，抵挡流箭时手上拿的也是白色缎带。

宫泽昊面色一顿。就那么僵着站在原地，视线在活着的人身上梭巡。姜桑还在，后背染血；她带来的那四个男子还在，脸上溅满鲜血，手臂和肩背轻微受伤，五人挥剑动作皆是迅猛流畅，他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他们满身的冲天杀气。

少时，坦格部落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直至，最后一个身着游牧服装的高大男人轰然倒下。

天色已晚，灰中透红的霞光散布在天边，给这片白蒙蒙的天幕缀上唯一的亮色。

宫泽昊沉声吩咐，“郑将军，带领所有将士，归队。”

郑容田提着滴着血珠的长剑，高声应是。一扫众人，举剑沉喝，“带兄弟们回家！”

除了苍野，所有人都在尸体堆中找寻昌盛将士，将一具具尸体抬到宫泽昊面前。

宫泽昊沉目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年轻脸庞，俊秀的眉眼，爬满狠绝和纠结。这些人，都是跟了他许久的忠心部下，随他上过西延战场，打过镇南王，曾经那么意气风发，肝胆热血，不曾想，会在这趟战马采买中丧生，客死他乡。

苍野握紧剑柄，迈着沉重的脚步，跨越满地尸体，来到那碧色衣衫旁。冷厉的眸子对着那脖颈上的缺口看了许久，眸色暗流涌动，突然抬剑，俯身，一剑斩下旁边一名坦格部落人的头项。

“啊！”他蓦地低喝一声，如同着魔一般，猩红着眼角，接连砍下十余具坦格部落尸体的头颅。

“苍野！”苍穹停下手里的活计，大步走到他跟前，紧紧握住他持剑的手腕，冷硬开口，“别浪费体力！找出阿兰的头，回主子身边歇着。”

苍野一掌拍开他，深吸几口气后，收剑，在附近找寻阿兰的头颅。很快找到，抱起那颗秀气的头颅，将上面沾裹着的粘稠灰烬细心抹去，眼中浮起一层水汽，透过雾蒙蒙的水汽看了她许久，一收臂紧紧抱在身侧，然后单手抄起她腰，就像先前揽着她穿过蛇群一般夹抱着她，一步一顿的朝于丹青那走去。

苍穹用力吐出一口气，继续搬昌盛将士的尸体。

“哒哒哒——”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众人神色一凛，抬眼看去。

是昌盛朝的人。

校尉甄涛率领一众人马奔到宫泽昊前方，看了眼现场，在那堆尸体前对宫泽昊跪下，沉声道，“太子，属下救驾来迟，请太子降罪！”

宫泽昊一扫他身后之人，冷声问道，“出了何事？伤亡几何？”

甄涛面色冷凝，应道，“坦格木率部来袭，郑将军带人来此，属下等被坦格木拖住，这才厮杀出来。”顿了顿，又道，“伤亡，伤者还未统计，亡者，二十七。”

宫泽昊点了点头。

郑容田来到他身边，沉声禀报，“太子，清点完毕，共计五十八人牺牲。”

－－－－－－题外话－－－－－－

今天就一更~

孩他爹病了，输液ing

（⊙o⊙）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