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帝京城。
伊人阁后院一间厢房,一名清瘦的中年男人坐在楚云哲下首,他的脸上有些许褶皱,还长了几片老年斑,双目炯炯有神仿若黑夜寒星。他轻扬嘴角,清声对楚云哲道,“二皇子,本座的诚意,你可满意?”
楚云哲手指在椅子扶手上随意轻点,闲散说道,“智源国师对本王,兴许有些误会。本王对父皇很是敬爱,从无其他心思,无需借助你的预言。若你想说的就是这个,那便请回吧,本王权当今日不曾见过你。”
智源轻笑,“二皇子对本座,也有误会。本座来此,并非逃荒而来,而是,受天命指使,奉命而来。”
楚云哲温润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脚,笑问,“是吗?”
昌盛朝内战,他这个被昌盛上下奉为神祗的国师,不在皇帝身边呆着,预言未来,为皇室正统献计,反倒跑来帝京城找他大永朝二皇子,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有腻。
他又这般易容隐藏行踪,不是逃荒,又是如何?
一个被国家舍弃的道士,也敢来他面前大放厥词,出言威胁。
他若坦诚,他做了对不起昌盛朝的事,希望来此寻求庇护,或许看在他还有几分道行的份上,自己还能给他一个安稳的落脚之处。
偏偏,这道士眼神不好,以为他楚云哲是个昏庸好欺之辈。
智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淡了许多,道,“二皇子对北境王妃的心意,本座一清二楚。”
“哦?”楚云哲挑眉,“是吗?”朗笑两声,道,“这帝京城,熟识本王之人,皆知此事。本王奉劝,国师还是勿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话落,一甩阔袖,站了起来,作势就走。
“且慢!”智源及时叫住了他。
楚云哲睥睨着他,漫不经心问道,“还有何事?”
智源单手立掌,闭目低念几句,忽而睁眼直视楚云哲,“二皇子可知,你与北境王妃,为何牵缠至深?先是她对你紧追不舍,后是你对她情根深种?”
楚云哲道,“国师有话不妨直说。本王再给你一盏茶时间。”
智源道,“你和她,原本便该是夫妻。”
楚云哲倏地眯眼。
智源点点头,再次说道,“楚云哲和于丹青,原本,便该是夫妻。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楚云哲冷笑,“前世?国师莫不是沿途奔波,心神疲劳,出现了幻觉?”
智源的眼神毫无退缩之意,道,“本座能于千里之外探知于丹青肩背上的凤凰图腾,自然能够探知各人前世轮回。”淡然一笑,“本座来此,不过是奉天之命,如果二皇子不信,本座也无法。”抬手朝门口示意,“二皇子,请便。”
楚云哲看他半晌,蓦地大笑。
笑罢,一撩袍摆,坐了回去,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国师之言,极为有趣。本王,愿闻其详。”
智源垂目轻笑,“本座此言,已是泄露天机。再多详情,请恕本座无法告知。二皇子若对本座心存疑虑,本座可施法,让你看看前世你和于丹青的相处之道。”顿了顿,又道,“二皇子放心,此法对你身心并无任何损伤,就跟看了一场戏一般。”
楚云哲渐渐抿紧了嘴,静默良久,沉着脸拍响双掌。
房门立马被人从外面推开,追星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朝他一抱拳,恭声询问,“主子有何吩咐?”
楚云哲道,“在此伺候。”
追星颔首,“是,属下遵命。”
智源打量着追星,一身黑色袍服,面若寒冰,眼若利剑,一看便知,是个武功极好之人。
心下冷笑,这二皇子果真心思细腻,惜命至极,不过,未免太过蠢钝,太过自负。他大老远从昌盛赶来此地,杀他作甚?他又有什么值得他杀的?
追星冷眼扫过智源,退到了楚云哲旁边。
楚云哲道,“国师,开始吧。”
智源颔首,“请二皇子闭眼,放空思绪。”
楚云哲依言照做。
智源站起身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年代久远的小铜铃,握在手里,走到楚云哲面前,沉目看了他许久。待他神情真正放松之后,闭上眼,快速摇晃铜铃,同时嘴里低声急念。
追星皱眉看着他,面露不悦。
约莫盏茶过后,智源的额角已经布满细汗,那汗越聚越多,渐渐布满整张瘦削的脸,沿着脸上褶皱蜿蜒流入脖颈,最终消失在衣服中。
楚云哲眉峰紧皱,双手紧紧抓住两侧扶手。
视线里,他龙袍加身,端坐勤政殿宝座,面露阴笑,看着跪在地面的于丹青。
于丹青一身香妃色春衫,娇美的容颜梨花带雨,对着他一边摇头,一边哭求,“皇上,求您饶了我们母子!皇上!求您饶了我们母子!求您了!求您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饶了我们母子!”
他大笑两声,转而看向她怀里揽着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跟她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一个女孩,看上去只有两三岁,瑟瑟发抖,哭成了一只小花猫。
一个男孩,年龄稍长,小嘴轻抿,黑白分明的眸子愤恨的瞪着他。
他似乎被那男孩激怒了,蓦地一扬手,沉声下令,“各赐,毒酒一杯。”
立马有太监躬身应是,退出了勤政殿。不多时,那太监便端着托盘走了回来,托盘里放了三个小金杯。
他一挥手,三名小太监上前,一人拖开于丹青和那男孩,一人掰开女孩的嘴,另一人端过金杯,将里头朱红的液体灌进了她嘴里。那女孩挣扎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那男孩终于哭了,清澈的泪水从他通灵的眸中洒出,他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倔强的怒视着宝座上的他。
于丹青泪如雨下,趴伏在地上,拼命朝女孩爬去,奈何,头发被太监紧紧拽住,她终是没能触碰到那女孩。她打了个寒颤,倏地跪了起来,一把扯过身边的男孩,把他的脸死死压进她怀里,歇斯底里的朝那端着小金杯的太监挥舞双臂,厉声哭喊,“滚!滚开!你滚啊!滚啊!滚啊……”
那两个小太监如法炮制,又给男孩灌下了那朱红的毒酒。
于丹青瞪大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男孩,看他一脸痛苦,瘦小的身子抽搐痉挛,直至不再动弹,她突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一名太监看向他,恭声问,“皇上?”
“灌。”他冷淡吐出一个字。
“是。”那太监颔首,朝另外的太监一挥手,二人合力,一人用力掰开她的嘴,一人将毒酒灌进了她嘴里。
于丹青动也没动一下,不多时,嘴角便溢出两串鲜血,脸色渐渐变得青白,那娇柔的身体也变得僵硬。
他轻蔑一笑,低头看着龙案上一本展开的折子,淡声道,“拖下去,丢乱葬岗。”
“是。”几名太监同时应声,手脚麻利的把于丹青母子三人拖了出去。
智源突地闭嘴,停止转动铜铃,细心的将它收进了怀里,深呼吸几次,单手立掌,低声念着,“无量天尊”。
楚云哲蓦然睁眼,眼角一片血红,眼眶中水汽萦绕,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洒而出。
追星低声唤道,“主子,您没事吧?”
楚云哲挥手,指向门口。
追星皱了皱眉,恭声应是,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楚云哲闭上眼,满脸疲态,抬手捏住了眉间。
智源坐回椅子,用粗布袖摆抹掉脸上的汗水,给自己和楚云哲续上茶水,端着茶杯一口气喝尽了整杯茶,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看着狼狈万分的楚云哲。
一炷香后,楚云哲睁开了眼,除了面色冰凌,眼中还有未退尽的暗红,神色间倒是与平常无异。
智源早已眉清目淡,看了他一眼,将茶杯递到他手上,“二皇子请喝茶。”
楚云哲接过来,一仰脖子,整杯凉茶水悉数入腹。
智源淡淡看着前方,等着他开口询问。
楚云哲将茶杯扣在几子上,食指指腹在杯底摩挲少顷,淡声问道,“国师的能耐,果然非同凡响。这戏,本王也看了,说吧,你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智源好笑,“本座一介出家人士,六根清净,凡俗皆空,能有何求?”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二皇子既然执意认为,本座找你,是对你有所求,本座,还有何话可说。”话落,起身,朝他略一点头,“告辞。”
楚云哲道,“国师慢走。”
智源眼神微闪,脚步从容的出了厢房。
楚云哲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追星走了进来,关上房门,道,“主子,那人……”
楚云哲抬手打断他,闭着眼道,“他会回来。”
追星颔首,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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