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说罢，又对于文正吩咐，“文正，古语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趁着三丫头的闺名，还无外人知晓，你即刻给她更名，然后送去官府备案，将族谱和碟子上的名也改过来。”

于文正脸色很难看，双手扶住她，“母亲！”

她一辈子活得清高，老来，竟沦得当众向于丹青认错的地步，他这心，如万蚁钻心。

“快改名字！”老夫人双目精厉，死死看着他，字字铿锵，“你身为一家之主，又是朝廷命官，岂能放任错误继续！你可莫要愧对了圣上的信任！”

于文正紧紧抓住她的手，下颚紧了又紧，面色渐渐趋于平静。

他放开老夫人，负手身后，沉声宣布，“于氏三女于素婉，取名不当，即日起，废除旧名，正式更名为于素素。从此，于府再无于素婉此人。”

于素婉，不，于素素，身子颤了颤，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头，“是！于素素多谢父亲赐名！”

于文正点点头，让她起身，又吩咐卫福，立即准备材料，去官府办理更名一事。

卫福颔首应是，告退离去。

老夫人神情有些恹恹的，对楚云逸扯出一笑，“三皇子，三皇子妃，老身身体有些不适，唯恐过了病气给二位，就不强留你们在此对着我这糟老婆子了。这里是三皇子妃的家，不在外处，二位请自便吧。”

那笑，比哭还难看。

于丹青有些于心不忍，抿了抿唇角，打算告辞，还未开口，便听老夫人道，“三皇子妃难得回来一趟，大家都出去陪她说会儿话。三丫头，你留下，给老身捏捏肩膀。”

于素素乖巧福身，“是，祖母。”话落，扶着老夫人去坐下，一双纤纤素手搭上她的肩头，低垂眉目，轻柔婉转的缓慢捏着。

老夫人舒服的叹了一声，闭上了眼。

于文正等人应声，等着楚云逸夫妇先出门。

于丹青站着没动，垂着眼皮对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动，楚云逸自然不动，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于文正等了一会儿，见他们毫无离开的打算，心下一沉，略一沉思，扬起微笑，对于丹青道，“青姐儿，自你婚期定下后，你母亲就给开始给你做衣裳，方才还说，总算赶在你回门前，做好了。你随她去看看，可还喜欢。你二哥也说，给你准备礼物。”

于夫人闻言，愣了一下，堆起笑，过来挽住于丹青手臂，“青姐儿，走，随母亲去试试。母亲没给你做过衣裳，就怕有不合身的，你试试看，我可好改。”

于丹青抬眼看她，笑了笑，轻轻拿下她的手，“女儿先谢过母亲，晚些，我再去试。”

于夫人尴尬的看着她，眼中难掩为难。

她也不想耗尽于丹青对她母子为数不多的好感，但，老爷的授意，她也不能不顾。

于丹青从她脸上转开视线，看向于彦修。

于彦修站在于文正身后，神情浅淡，对她略一颔首。

于丹青微微一扯嘴角，走到于文正对面，道，“父亲，有件事，女儿一直没跟您说。以前觉得是子虚乌有，挑拨离间，如今看来，并非如此，空穴来风，必有因。”

于素素手腕一抖，抬眸看了于丹青一眼，忙又垂下了眼睑。

于文正用力握住拳头，克制着怒火，问道，“何事？你说。”

他的语气，十分不善，完全有失平日水准。

于丹青知道，他已经怒极。他对老夫人有多孝顺，她亲眼见过，她今日言行，无疑是彻底遭了他的厌恶。

不过，那又何妨？

以往，她就是顾虑太多，以致于，人人都以为她人傻好欺，个个都妄图将她踩入泥潭。

张氏、于锦华、于锦翰、于素素、楚涵玥、张淑妃、楚蕴、瑞王妃、楚云哲、刘县令、老夫人、檀香、白芷……

越想，她的心越寒，眼神越冷。

“您还记得我的丫头，白芷？”她淡淡问道。

于文正眯了眯眼，点头，没说话。

于丹青看着于素素，道，“阿兰送白芷归家安葬，白芷父母误以为我是先前买下白芷的人。对阿兰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阿兰心下疑惑，便将他们带了回来。我才知道，原来，白芷早有主子，且，她弟弟性命捏在她主子手里，她是受她主子胁迫，污蔑于我。而这主子，就是——”

宽敞的厅堂，顿时落针可闻。

众人都顺着于丹青的视线，看向于素素，于素素双手开始不停的颤抖。

老夫人干瘪的嘴唇抿了抿，睁开眼看着于丹青，反手拿下于素素的手，把她扯到了身后。于素素双手交叠在身前，被老夫人的椅子挡住。

于丹青对老夫人对视少顷，又道，“我从假山摔下，醒来当晚，千枝……”

于丹青的声音轻轻淡淡，门口处，于素素的贴身婢女千枝却早已手脚虚软，听到这里，突地身子一软，瘫到了地上，“嘭”一声，众人循声看去，她正惊惶的摇着头，嘴巴张得大大，急促的喘着粗气。

自从大少爷死后，她便惶惶不可终日，小姐三人又突然生病昏睡，她心中焦虑更甚。

二小姐的手段，太可怕了，她不要像大少爷那样死去！

不要！不要！

“不要！我不要死！不要！”

于丹青的话，终于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趴伏在地上，尖叫出声，“我不要死！不关我的事！不是我！不是！”叫着叫着，便成了嚎啕大哭，“不关我的事……我是被逼的……”

“砰！”

老夫人抡起拐杖，使劲朝地上砸了一下，厉喝，“闭嘴！三皇子面前，岂容你个贱婢撒泼！来人，给我把她押下去，家法伺候！”

千枝立马安静下来，愣愣的看她一会儿，惶恐的摇头，“老夫人…。”又看到了她身后的于素素，双眼立马发出灼人的光芒，兴奋的大喊，“小姐，救我！救我！我是千枝啊！救我！”

她为小姐办了这么多事，小姐如此信赖她，肯定会救她的！

她满眼期待的看着于素素，一个劲儿朝于素素点头。

清晖院的两名婆子冲到千枝旁边，下意识看了看于丹青和楚云逸，却见二人皆是一脸寒霜，两名婆子吓得一哆嗦，楞在原地，忘了动弹。

老夫人再次抡起拐杖砸地，怒喝，“拖下去！”

两名婆子回神，一人拽住千枝一边胳膊，准备往门外拖。

“住手！”沉香大喝一声，两名婆子面面相觑，拽住千枝的胳膊，没敢再动。

沉香冷沉着一张小脸，对千枝训斥，“放肆！娘娘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千枝瑟缩了一下，沉香转头看向阿兰，缓了语气，道，“阿兰，把这不懂规矩的恶仆押到娘娘跟前，交由娘娘处置。”

阿兰略一点头，身姿挺拔的来到千枝面前，冷眼看着那两个婆子。

她本就是将军府专门训练的人，平素便是冷着一张脸，来于丹青身边后，还稍微温和了一些，此刻，一怒，周身煞气竟是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来。

两个婆子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一阵寒颤，无意识的松开了手，还往门外退了两步。

老夫人恨得咬紧了牙关，瘦削的身子不可自已的微微颤抖。

于文正额角青筋毕露，脸上僵硬得如同棱石。

这才当了几天三皇子妃，就开始在他面前摆威风！很好！他娘的好极了！

阿兰轻蔑的扫了那两个婆子一眼，伸出右手，抓住千枝臂膀轻轻一拉，一只手便将她拖到了于丹青面前，脚尖一踢，她便跪了下去，阿兰利落的将她双臂反剪在身后，对于丹青恭声道，“娘娘，奴婢把这恶仆给您押来了。”

于丹青淡淡道，“千枝，若是以往，你对我不敬，我念在你是于府下人，可以不予追究。可如今，本宫既然作了皇家的媳妇，自然得维护皇家的体面。父皇最是重规矩讲礼仪，若是知道本宫任你一个奴婢欺到头上，本宫也无法向父皇交代。”说罢，看向于文正，道，“父亲，您说，是吗？”

于文正咬紧了后槽牙，阴沉着脸，略一点头，道，“娘娘所言极是。这等恶仆，的确应当好生教训。”

于丹青点点头，吩咐，“沉香，你教教她规矩。”

阿兰呆了呆，不解的看着于丹青。

于丹青轻咳一声，对她轻轻一摇头，然后退到了旁边。

她知道阿兰因为檀香和白芷的事情，心中窝火，早就想胖揍相关当事人，可，阿兰那手劲儿，怒气冲冲的一巴掌扇去，千枝估计能出脱半条命，还没等教训完，好好的一个人证就该毁了。

沉香应声，走到千枝面前，照着她的脸便是一巴掌，千枝痛呼一声，沉香沉声问，“你可知罪？”

千枝双手被阿兰押住，动弹不得，脸上又火辣辣的疼，只好歪着脖子，在肩膀上蹭了几下，这才感觉好点，哭着回道，“奴婢知罪！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娘娘的！请娘娘恕罪！”

于丹青居高临下的睨她，淡声道，“既已知罪，便该领罚。沉香。”

沉香颔首，右手抬起，精致的水仙刺绣阔袖往下滑了一截，露出白净的窄袖，“啪！”她的右手落下，挥向千枝，响起清亮的声音。

“慢点打，让她好好反省。”于丹青提醒道。

沉香应是，静静的看着千枝，千枝惶恐的盯着她的手，不知何时会再次挥向自己。

约莫半盏茶后，沉香还是没有动手，千枝突然崩溃大哭，“沉香姑娘，您打我吧！我求您了，快打我吧！”

这种漫长的等待，太过煎熬，远比真正挨几巴掌还要让她惊惧。

“啪！”沉香爽快的给了她一耳光。

千枝尖叫一声，将脸往她跟前凑，想她赶紧打完。

沉香再次收手，只冷冷的看着她。

千枝闭了闭眼，缩回脑袋，看向于丹青，头不停的往下点，哭求，“娘娘，奴婢知罪了，求您惩罚！”

于丹青点点头，“沉香。”

沉香颔首，连续给了千枝五个耳光，于丹青才喊停，千枝身体一瘫，用力出了口气。

于丹青笑笑，对千枝道，“本宫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除了对本宫不敬外，你还有何罪？”瞧见了她眼里的侥幸，又补充道，“你说与不说，对于结局没有任何影响。我只是给你机会，并且仅此一次。”

千枝嘴唇蠕动几下，紧紧咬住，眼里挣扎许久，最终摇了摇头，“奴婢不知。请娘娘明示。”

于丹青看她一眼，走到楚云逸旁边坐下，淡声道，“我说完，你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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