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侯回府后,直奔沈轩的居室,沈轩正抱着薄被睡得香甜,被他沉重的脚步声吵醒,看他一眼,坐起来打着呵欠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您了?儿子帮您揍他!”
安远侯一掌挥向他肩膀,吼道,“给老子老实点!这么大的雷都打不醒你?说!昨夜干什么去了?”
沈轩捂着肩膀往床头一靠,笑嘻嘻问,“爹,皇上真让我当禁军统领了?”
安远侯登时气得失语。
七公主遇刺和撤换禁军统领二事,今日早朝前他没有听到半点风声。看同僚的反应,应当事前也没收到消息。沈轩居然直接就问出了这话!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死兔崽子真的暗中和皇子有了勾结!还趟进了他一向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子争斗。
只是,皇上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定了他的官,自己也当众狠狠的捧了皇帝和沈轩,断无让他请辞的余地。
好半晌后,他用力叹口气,斩钉截铁的说道,“轩儿,我不管你什么时候跟了五皇子,又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替他暗中办过哪些事,从今日起,全部打住!别再跟着他瞎掺和!我们沈家就是个小老百姓,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没必要卷进皇权斗争。再者,那五皇子也没有胜算,你跟他闹腾,不可能有好下场!至于这禁军统领一职,你暂且受了,过段时日,生场重病,直接找圣上卸任。”
沈轩笑容僵在脸上,一脸鄙视的看着他,“谁跟您说,我跟了楚云韬?他跟我混还差不多!”
安远侯好不容易压住的怒火突地又被挑起,“混账东西!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成天跟他厮混,他一个皇子跟你一个芝麻小官有啥好混的?哼!大言不惭!猪脑子!连个牛都吹不好,还妄想干大事!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沈轩,“……”
他翻个白眼,举起双手投降,“行了行了。实话告诉您吧,我和楚云韬都是三皇子的人,我们都替他办事。行了吧?”
“三皇子?”安远侯愣了愣,立马黑着脸训道,“管你几皇子!哪个皇子都不行!”
沈轩啧了一声,“爹,您别天真了。就算是我不跟他混,我们安远侯府也是会被划归到他阵营里的。您是于丹青的义父,沈嬛又跟她如胶似漆的,在外人眼里,爹您,就是三皇子的人。”顿了顿,又奚落道,“昨夜我可是听说了,您女儿就要嫁给唐子谦了,于丹青一向又跟镇国将军府走得近。这种情况,您觉得,您可能置身其外吗?”
越听,安远侯的脸色越难看。
沈轩干笑两声,又压低声音道,“何况,我跟了三皇子八年,好的坏的勾当干过不少,岂是我想退就能退得出来的?”
安远侯何许人也?一个毫无根基的武夫,能从战场上拼杀出一等公爵,还能一直深受皇帝宠信,自然不是横冲直撞的有勇无谋之辈。沈轩这一点拨,他便理清了个中厉害。沉吟片刻,拧眉问道,“八年?他以前不是二皇子一党?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二皇子?”
沈轩微哼,“还不是因为他武功高。说起来也是我年幼无知,盲目崇拜了。”
安远侯咬了咬牙,劈了他的心都有了。缓了口气,喝道,“老子在问你正事!”
“啊,我也是认真回答您的啊。”沈轩好无辜的看着他。
安远侯瞪他一眼,懒得再与他废话,双手叉腰在屋里漫无目的的踱步。
沈轩摇摇头,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感慨,“现实总是残忍的,真话总是让人难以相信的。我要是当年武功再高点,估计也不会上他的贼船,跟在他屁股后头追了。我也很后悔啊,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闭嘴!”安远侯烦不胜烦,猛地喝止了他。
沈轩笑笑,手往嘴上一拉,乖乖闭嘴。少顷,问道,“爹,您还有什么想问的没?若是没了,我叫人打水进来洗漱了。”
安远侯冷哼一声,又踱了一阵才停下脚步,凑近他小声问,“禁军统领之事,是圣上告诉三皇子的?”
沈轩道,“嗯。七公主的脸是三皇子派人划的,圣上让二皇子和三皇子彻查此事。二皇子那边,派了刘羽从七公主宫里抓了个小奴才交给皇上,三皇子给了我一个中毒将死的高手。就这样。”
安远侯点点头,“那你知道皇上是何用意?”
沈轩嗤笑,“不就是想我跟刘羽对掐,让二皇子和三皇子谁也讨不了好,顺便换下陈皇后的人?”
说到陈皇后,安远侯便想到了英国公,不由皱了皱眉,语气不善的道,“好生跟着三皇子。进宫后脾气收敛着些,别让人抓住把柄。”
沈轩英俊张扬的脸贴近他黑如锅底的脸,挑眼一笑,“您也看好三皇子?”
安远侯看他一眼,直接大踏步出了房间。
*
落月阁。
花厅里,两位中年人跪伏在地上,泪如雨下。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阿兰昨日夜里带回来的白芷父母。
于丹青坐在上首,脸色十分难看。阿兰等下人立在一旁,面色不悦的盯着白父白母。
“你们为什么不报官?”于丹青声音清冷的问道。
白父哭道,“她说风儿在她手上,要是报官,她马上让人杀了他!”
于丹青默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普通百姓哪能横得过官宦之家。想了想,又问,“你们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
白父突地抬头,愤愤然望着于丹青,“记得,记得!她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于丹青点点头,吩咐阿竹取来炭笔和纸笺,然后对他道,“你将她的身形和容貌详细的告诉我。”
“是!”白父用力抹了一把泪,指着沉香道,“她的身形和这位姑娘相当,高矮胖瘦也都差不多,看上去十三四岁,鹅蛋脸……”
于丹青边听边画,每一笔都落得细致认真。
两盏茶后,她放下笔,仔细端详画中人物,抿了抿唇,让阿兰递给白父,问道,“你看看,是她吗?”
白父双手捧着画像,手指攥了攥,激动的说,“就是她!就是她带人抓了风儿!还说要是白芷不答应她,我们就别想再见风儿;!县主,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我们白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啊!只要您帮我救出他来,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于丹青点了点头,“我尽量。”
白母眼泪婆娑的望着她,“县主,我们家白芷从小就善良体贴,任劳任怨,她给我们写过两封信,每次都说您对她多么好多么好,还说她对您有多么愧疚,她也是被逼无奈啊……求您帮忙救救她弟弟,她一直很疼他,舍不得他受丁点苦的……”
屋外大雨倾盆,天色一片阴暗,偶尔扯出一道亮白的闪电,突兀又刺眼,让人倍感沉闷和压抑。一股湿润的冷风吹进来,屋里的烛火随之飘摇,平添了几许心慌和惆怅。
耳边听着白母似乎无止尽的念叨,于丹青突然心生烦躁,冷声打断了她的哭诉,“阿兰,等雨停了,暗中护送他们回家。到家后,给他们二百两银子,厚葬白芷。”
白母眼里的泪水立马停了,豆大的泪珠挂在下眼皮上,震惊的看着她,眼里闪着赤裸裸的狂喜,喃喃念道,“二百两?”
于丹青抿紧唇角,为白芷感到悲哀。
为了儿子,他们不惜将她卖作奴隶,冒着事发被杀的风险呆在落月阁,这还勉强能够理解,毕竟时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养女儿就是为了给儿子铺路。但是,她人都死了,死相还那么惨,额头都撞得血肉模糊了,这个亲娘居然还因为白得了二百两银子而惊喜欲狂。若是她泉下有知,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白父扯了一把白母的衣袖,朝于丹青怒了努嘴,白母愣了愣,讪讪的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啜泣。
良久,于丹青才淡淡道,“嗯。二百两。”说完,便起身离开。
刚走了两步,裙摆便被人猛然拉住,于丹青低头看去,白母正双手扯着她绣有浅绿色缠枝鸢尾花的裙摆,红肿着眼泡仰望着她,眼里写满哀求,“您别走啊!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求您了!白芷说您可慈悲了,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对不对?”
于丹青蹙眉抬了抬脚,阿竹立马过来弯着腰把白母的手给拉开了,于丹青往旁边走了几步,忍耐着说道,“我一会儿派人帮你查。只是,他还活着的可能性极小,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你胡说!”
“不可能!”
白母白父同时喊道。
于丹青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直接抬脚往外走。白母见状,立马大声喊,“一会儿是多久?您知道风儿又危险,为什么不赶紧救他……”
“住嘴!扰了小姐安宁,你们负得起这责吗?”阿兰皱眉,沉声喝斥。
白母一愣,忙心有不甘的噤了声。
*
于丹青来到厅堂,扶着窗棂往外看,眉间笼着淡淡愁思。
“小姐,这打雷下雨的,您别站在窗边了。危险。”沉香在她身后小声说道。
于丹青微叹一声,“都入秋了,还下这么大的雨。”转身,往居室走去。
沉香情绪也有些低落,紧跟在她身后,道,“小姐,三小姐心机也太深了。”
于丹青想着于素婉低眉敛目的乖顺模样,轻笑出声,“是啊,我醒来第二天就立马派人去搜罗人才了。她竟然比我还了解自己,那么早就想到了我会自己采买丫头,也知道王嬷嬷会找哪个人牙子买,还知道我喜欢怎样的丫头。呵呵,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好闺蜜真是可惜了。”
沉香微微白她一眼,“说不准,您从假山上摔下来也有她的手脚!”
于丹青脚步微顿,“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无从查证,这话就别说了。眼下,于锦华小产之事,才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沉香眉头一皱,“大小姐小产?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于丹青笑了笑,“那不叫解决,充其量叫妥协。一旦白芷父母跳出来指证于素婉,指明白芷是她安插的内奸,自然大有翻牌的机会。”
沉香点头,“那小姐,如今白芷父母就在这里,不若,我们这就去找老爷评评理,把三小姐和大少爷这对恶人揪出来?”
二人已经走到居室门前,于丹青推开门,抬脚跨过门槛,道,“我衣服还没做完,没空料理他们。再者,婚礼在即,我不想沾染血腥。”
沉香把油灯都挑亮了,又去把针线篓抱到床上,才道,“奴婢就是担心,他们还不死心,会在婚礼上……”剩下的不吉利的话,沉香没有说出口,只担忧的看着于丹青。
于丹青笑笑,“婚礼时,我爹自然不会放于锦翰出来作乱,他丢不起这个脸。至于于素婉,一个庶女罢了,她出不出现,谁会在意?就让她母女睡上一两日便是。”说着,坐在床沿,拿起长长的布料,温柔的抚了抚,开始落针。
两只衣袖已经做好,在缝制前片和后片了。
沉香见状,不再多言,皱着眉毛伺候在旁。
*
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于丹青挑了挑眉,望着门口。
果然,楚云逸走进了视线。只见他全身上下一片湿淋淋,头发和衣服还在滴水,狼狈中又显得格外冷魅。
于丹青愣了愣,立马丢下衣服,跑到他身边抚着他手臂上的湿衣服,仰头语气不善的低喝,“你疯了吗!湿成这样?不知道避避雨啊?”
沉香忙小跑到他们旁边,福了福身,“小姐,奴婢去备热水。”话落,一溜烟跑了,顺手关上了门。
瞧这情形,小姐和三皇子估计又要开战了,不是她吵他,就是他办她。总之,自己还是回避的好。
楚云逸握住她的手,往下拿,眉梢一扬,“怎么,心疼了?”
凉意从他指尖传到她身上,于丹青皱眉,“你怎么了?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他一向矜贵,若非逼不得已,是不会让自己如此形容不雅的。
楚云逸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张大毛巾随意的擦着头发,“无事。回来时被楚云哲的人截杀了。”
“截杀?”于丹青呆了呆,又惊又怒,一把扯过他手里的毛巾甩在地上,想往他身上探探伤情,又害怕去碰触,双手就那么无措的举在他身前,紧张的盯着他,“你……你没受伤吧?伤哪儿了?”
“别怕,为夫没事,毫发无损。”楚云逸抓着她的手贴在他胸膛,低头看着她笑。
于丹青蹙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受伤的迹象,放下心来,怒道,“他为什么要截你?”
楚云逸道,“情仇。”
想到那日早饭时,他和楚云哲的大打出手,于丹青脸色陡然阴沉,想了想,抿着唇角问道,“你占徐慧便宜了?”
楚云逸揉揉她头发,叹了一声,“楚蕴脸受轻伤,父皇派我和他彻查刺客,今日早朝沈轩被封禁军统领。”
于丹青听得头疼,用力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楚云逸,你能正常说话不?”
楚云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开始动手脱身上的湿衣服,“娘子这么聪明,岂会不知?”
于丹青凝眉思考。少顷,问道,“你派人伤了楚蕴的脸?沈轩,是你的人?”
楚云逸点点头,勾着唇淡笑,眸底却隐现失望和挫败,“是否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你的义哥成了我的人。”顺手将湿衣服往地上一丢,许是力道有些大,吸满水的锦袍在地砖上发出拖沓的“噗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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