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师弟陷入深思的沉默表情,他的师弟认真起来就爱多想。
白泓明白他阿舅的求好心切,他这位长辈为了他们晚辈的前程,这会儿似乎是要催促一下他们了。
白泓谦卑地问石轨:“阿舅,我和颂师弟是已经能协奏出我们二人的《大渊之乐》,可我唱出来那些诗词,就怕您看不上,那样不行吧?”
阿舅石轨这人,他的风雅他的豪气是他掌握京城礼乐门的资本,当然,他的技艺也是掌握了很多的,琴瑟箜篌筚篥歌舞无一不精通。
近日因为上元节还在持续中,他穿这身华丽讲究的衣冠也是应付很多朝会用的。
他往来的都是隐避世间的老乐人,对于行内技艺他最有指导的资格。
“对奏,要你们重新对奏,但不要拖延的时候太长。”石轨看着儿子又看看顾颂,平日里让这些晚辈们在汇雅书院这座学馆内磨砺技艺,到了这个正月里就正好是展示的时候。
顾颂就算是不明白大渊的礼乐规则,他也猜测出来了,王上的寿宴若是的必须由他们自己出,那这两日还有春日首次郊祀,时候是真的很赶。
白泓脸上带着笑,给石轨解释说:“能的,但还是暂时别让嫣然与我们一起了,怕他跟不上。有些对奏的默契,那都是相濡以沫中建立起来的,这默契短短几个时辰不会有的。”
“不会的。阿兄,你给我个机会,我们试着对奏看看。”石嫣然认为,他这时候是万不能再做出了讨厌顾颂的举动了。
看着儿子当着他这个爹的面前被拒绝,石轨没有料到外甥白泓这么不讲情面,他问他:“那你们做到了就对奏给我听,成了就给嫣然一个加入你的机会可否?”
石嫣然先伸出两胳膊按住他爹的手,对白泓顾颂恳求:“能给个机会吗?我想试试看,看我能不能很快就能与你们有默契。”既然学馆就学了三年,也是他该给他自个一个机会了。
石轨眼光一直在顾颂身上,望着他对儿子说:“那就看你阿兄和顾公子答应不答应了。”他很意外,他外甥这么挑剔的人,怎么就能跟这么木纳憨厚的顾弘明的养子契合。
“我会与他们商议的,爹您甭操心这个。”石嫣然很想赶他爹出去,但不好明说。
“好,好,那你们不许争吵,要和睦相处。”石轨站起身对儿子说,他眼睛依然扫着顾颂,他就没有觉得顾家小子哪里出挑。
石轨步履轻盈,走出来泓芳居微雪纷纷的院子里。
若他梦的合适,那个人必定在半个时辰里就来寻他。
正屋外间,婢女燕儿小丫头铃儿撤走了吃食残羹,屋里又打扫了一遍,还熏了天竺国的玫瑰香。
未时三刻,白泓内居室的大屏风被折到一旁,这样一来,外间变得宽敞又通风良好。炉子搁到每个人的凳子底下,熏的周身暖暖。
燕儿使个奴才到咏雨阁抱了石嫣然的琴过来,石嫣然迅速調好弦子,表兄颂师弟都在等他。
白泓知道他表弟熟悉什么,就说:“《凤求凰》,看你的曲风和感觉,起!”他喊一声带着他们二人走曲。
三人于是,两琴一瑟,奏起《凤求凰》。
一刻钟之后,琴瑟声悠扬散去。
白泓有些恼火:“阿弟呀,你这是糊弄你阿兄吗?你的意境怎的那般平庸?就这你要想博得风流之人赏识会很难的,你不觉得不入流吗?”他对石嫣然的琴艺很失望。
他怎么就不入流了?他一样和师兄都是汇雅书院的弟子,同位夫子门下学出来的呢。
石嫣然脸上无动于衷,他说:“你是我阿兄啊,你不能改变我的意境,我阿爹也一样,他不得干预我奏什么曲子。”他有他的想法,他的调子他的悟性就是平缓祥和。
“再如何,你学学阿舅啊!”白泓错愕之余就这样牵强的劝嫣然,他爹要不是刚离开了,他准是会觉得丢脸。
顾颂怕他们争吵,就温和地劝:“师兄,嫣然或许就是还没有进入诗词的意境中。”他说话不拐弯,嫣然就是毫无意境可言。
石嫣然脸上泛红到如同少女般的羞涩,他走近白泓:“你们要的意境究竟为何物啊?”他除了缺个亲娘在身边照顾他,他其实对他的日子也无所谓多么理想。
白泓耐着性子说:“简单,就凭你个人的理解和感受,将那诗歌奏出来。”
石嫣然那张略圆的脸庞,怎么看都是纯真,他固执地说:“要奏出那种千里寻爱终须一别的中间美好,我想也不是多么容易的事。”他没有爱过谁,他不需要理解也无须真的那样。
白泓脸上没有心绪也无笑,回应他表弟:“可我们要对奏出来的美好,那必须是给王上还有许多有憧憬的人听的。我们不需要你在乎这曲中的挫折迂回。”
“嫣然,师兄这也是实话。”顾颂这样劝石嫣然
石嫣然罕见地对顾乘风一颌首:“稍微等我片刻!”然后他忽然拽着白泓,来到院子中央的苹果树下。
“如果,我依照阿兄你的说法,我憧憬出美好了,那你说我爹能将我娘寻回来吗?”他的渴望就这么简单。
关于嫣然的亲娘,白泓知道的不多,仅听石令婉说是被娘家府上藏起来了,不让她和石轨相见。
白泓搂住石嫣然脖子:“嫣然,我们无法预知的事情很多,可你要往好处想那就必定能变好。你不信试试看,你试着憧憬一下那总也比不想你祈愿的好,你说是不是啊?”
石嫣然看起来单纯也秀气的像少女,他一旦执拗起来,他爹没辙,唯有表兄会哄着他让着他。
他站出来内院正屋外面,在烟尘般飘洒的雪花中仰望表兄,思虑片刻,他才点头表示他会尽快跟上他们二人的意境。
白泓挽上他的袖子,一路把石嫣然扶回正屋内。
“颂师弟,嫣然,要走了喔!这次不能差别太大,要次次到节奏感上。”他又带头喊着他们二人起乐,开始对奏的前段演习。
正屋门顶上的窗扇合上了,三人琴瑟对奏的悠扬旋律被关在屋中。
石轨这时候陡然感觉百无聊赖,世人总以为他是无时不置身于风月中的男子,风月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熏香一样的物件,真心而言不如他独善自身的自在。
哥舒夜擦了药那命根地方不疼了,关上院门补充睡眠了。他去他妹石令婉那里,她是个爱做针线活的人,去了聊不上新鲜的话儿。
既然穿了这么好的衣裳,那干脆就到朱桓台走一趟。
他筒着白狐皮筒子,记得白仲融还欠着他一顿好吃喝。当然,他不在乎他能回赠他什么,但这时候去了不会遭遇冷脸。
申时初,石轨走入朱桓台外院,在这里出来的婢女鸳鸯急忙折返回去内院禀报给冷伽仪。
挑开的丁香花锦绣镶边门帘内,齐着门槛站着一身优雅的冷伽仪,那翠绿短袄处一抹腰身尽显窈窕,在白家能有石轨这样潇洒通透又趣味十足的人。在她看来,白家这宅子才不会像一汪死水。
她对着石轨微微欠身:“这天儿可是祥瑞,又是雪花又是来了舅老爷,你用了茶不曾?”这男子并不是举止轻佻多话的,相反他是对舞蹈音乐都有足够认知的人。
石轨站住身,两手拱着微微弯腰:“冷师傅您这里就是有祥瑞,先贺喜了,等几日必定是要大兴筹备大事啊,二老爷可在?”他是男子,来这里必定要有男主人在家他才适宜久留。
冷伽仪退后几步,指着室内对石轨淡笑:“瞧他,在那儿给女儿穿针呢。”
“哈,这么有兴致协助令爱做女红。”如果他身后有个女儿,他其实也愿意这样。
白仲融走到门口来把石轨让进去,石轨意外地看到,冷月淑居然也在室内,她就坐在那孔雀绒的大圆榻上。
室内灯盏不亮,也没有看清楚她和着大圆榻的存在,这里的氛围,他来了几次都是雍容矜持。
而在她正前方,披散长发头上顶了柳枝篮子,穿着木屐来回走路的人是白容。
冷月淑的嗓音悠然富有韵味:“作为未来大渊国王宫的女主人,你不至于等到出嫁那日,你才让我教你这些嘛。今日起,慢慢地进入预备体态的保持,都还来得及的。”
她故意装的没有看到石轨,他队她而言是个权杖,行使她个性的权杖,这个男人可以背弃了整个世间所有人,但他永远是她的背后依附。
她递给白容一个木盘,让她端着盘子顶住头上的柳枝篮子。
等着一身华丽的石轨弓腰凑近她身旁,她对他如内侍那样将她的手腕搁上他的手动脉。
但即可被石轨抽回了他的手:“我是来找二哥的,未曾想就遇见了娘娘您。”虽然是在他和她彼此的内戚宅子里,他认为还是有必要避嫌。
冷月淑明白了,他是有姿态的。她拍了拍手掌,她的贴身宫娥,那名伶俐的皇贵妃宫的领头宫娥端着一枚翠玉胡琴,仅仅为拇指般大小。
这时候,冷伽仪与她夫君离开这里,去了楼上暖阁。
宫娥还端着盘子等着他,石轨见这翠玉也就是一般成色的老坑玉,不客气就收着了。
“你如今无忧了吗?王宫内。”他关切地问她,王上她的宠爱如果巩固了,那么他也会替她高兴的。
冷月淑笑的坦然:“该到的都到了,成局的也成了。就看东风自然地吹来,我侄女一切圆满。”
男人女人这一来一去的话,加上会意深刻的目光,白容无法得知她得姨母如何摆局在宫里。她对于宫里的一切依然迷茫,可她已然决定的事儿她就必须要做成,这是她的颜面也是她的宿命。
夜里丰盛的晚膳就在朱桓台,冷伽仪白仲融石轨陪着冷月淑。
白容带上白绯让鸳鸯撑着伞,一路走上长廊,过来泓芳居。
顾颂白泓才刚和石嫣然找回三人初次默契的部分意境,他的调子还是和不上,他一紧张就回去咏雨阁里歇会儿了。
白容喜欢闻天竺玫瑰的香味,兴致稍微一好,说话也中听了很多。
顾颂听了她的要求,很不情愿地反问:“白容你又要我扮你的侍卫吗?”那次上元节竞乐,他就不得不临时充当了她的侍卫,那滋味很讨厌的。
白容松开披肩递给了燕儿,她在梨木窄塌上端坐着如瓷器观音雕像,她神态庄重而不语了好一阵子。
她凑近顾颂一尺距离:“我想让你陪着我阿兄去一趟二王子府,这事儿你有胆量吗?”她需要一个体面的男子为她充当送信的人,不得已,她还是需要顾颂。
白泓平淡一声替他师弟说道:“当然没有。”他师弟那日是因为他们几人协力在竞乐台上的,若是白容出事儿他没有法子向家里长辈交代。
白容不死心,她依然庄严郑重的姿态:“你们都能驾车跟踪阿夜叔去了婆罗寺,为何去趟二王子府就不能?”哥舒夜驾车行走在婆罗寺半山腰,然后让宁乐丞的王妃女儿带着人打坏命根的事儿,白容白绯是从她爹那里知道的,白容还感到很趣味的笑了半天。
白泓听了白容的话心中反感,压着怒火对白容说:“我此刻就告诉你,是个男人我就会很烦一个女人总是设法来纠缠。还没有到议婚的路程,你就不能安分地等在家里吗?让人家以为你怕嫁不出去。”
“我等啊。”白容的语气是比前几日和缓了些,带着少女的刁蛮。她心里多少也满意她堂兄的这席话,这话里含有温和的属于亲人的爱护。
白泓是爱惜堂妹们的,就好比琴坊内的那架“神农“。
“对,这样才是我们白家的千金小姐,你知道阿兄说这话就是激励你保持好状态。你温婉高贵,适合你的贵族青年不会少的。”白容早在这两年的汇雅书院内名扬京城了,学音律的少女中就属她姿容出色。
白容心里得意,嘴上还是故作萌态地问她阿兄:“是这样吗?”
顾颂心里很不认同这点,要说高贵,这白容很勉强。温婉,她白容说话的语气也就在心上人面前才这样,等时日一久也就显露出刁蛮的原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