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乌云密布,很快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路上行人纷纷跑回家避雨。
沈轻舟看着他们,她也想避雨,也想回家,可是她没有家了。
她生于此地,长于此地,可现在她却像一个外族人氏,被通缉,被驱逐。
夜里,她翻墙再次回到了沈府,在自己的房中坐下。
几日未合眼的她,已经是身心俱疲,于是她趴在桌面不由睡了过去。
还没睡多久,她突然听到一些响动,顿时惊醒,抱起沈酬勤的骨盒,躲到了一边的衣柜之中,警惕的听着外头的声音,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看着怀中的盒子,她想,沈家一心卫国,父亲长年征战沙场,一生颠沛难安,还记得,母亲生爰爰的时候,父亲都还在外领兵打仗,自己和爰爰大部分都是母亲一手带大,母亲操劳半生,最大的所求就是希望父亲能够早日脱下战甲,回来同她好好团聚,可结果夫妻致死连彼此最后一面都未见。
白日的时候,她前往过母亲的坟前,堂堂将军夫人,最后却被只被葬于荒郊野岭。
所以她徒手挖开了母亲的坟墓,将她的尸骨一起装入了怀着的盒里,生不能相见,死了总该可以让他们相聚吧。
想着自己眼下的处境,沈轻舟不忍自嘲,自己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却要过得如同蛇鼠一般东躲西藏。
她自幼学的是忠君之道,父亲也常叮嘱她,身为臣子,一定要忠君爱国。
可结果呢,她忠的君一心要自己的命,为国筹谋半生,却换得个家破人亡。
爷爷战死沙场,大伯二伯和三伯也战死沙场,沈家军前后牺牲了那么多人,历代哪一个不是誓死守护萧家,守护漠北,结果却终究抵不过一句功高震主。
“爹爹,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要我忠的君,爱的国……”
沈轻舟满目苍凉,无声的笑了起来,泪却一颗颗砸在了怀中的盒上。
她抱紧了木盒,心里暗道,“爹,娘,等我找到爰爰,就送你们回枫歌城,让你们安安静静的相聚,一起去看来年的三月杏花。”
等把爰爰和他们送回枫歌城后,她便要把这些血债一一向萧家讨回来!
黑暗中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目,仿佛要将所有的一切撕碎的粉碎……
沈轻舟将骨盒暂时存放在了一处,然后带着帷帽来到了太**前。
宫前戒备森严,进去的每一个人都要细细排查。
她一时找不到可以进去的法子,只能先暂时离开。
她在一客栈吃饭时,她见有许多人围在一处,兴致冲冲的似乎在讨论什么。
她偶然从她们口中听到了“太子侧妃”一词。
“各位姐姐,你们放才再说太子侧妃?她怎么了?”沈轻舟上前笑脸询问。
一人道,“你还不晓嘛,听闻太子侧妃,近来胃口不佳,什么也不肯吃,太子甚是心忧,于是昭告天下,若有人能够让太子侧妃用膳,便赏黄金百两呢!”
“唉,只可惜去了那么多人,就没一个成功的。”另一人叹言。
沈轻舟道了声谢,放下银子,便离开了客栈。
她掀下了墙上的告示前往了太**。
“你说,你有办法,让侧妃用膳?”萧定谋质疑。
“回殿下,是的,若殿下不信,小人可做一道菜,保管侧妃一定心喜。”沈轻舟压着内心满腔恨意,装恭顺的回到。
萧定谋笑了一声,说,“你倒是自信十足。”
“小人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沈轻舟回。
萧定谋斜眼看向了她,又质疑,“为何戴着帷帽?掀了。”
沈轻舟缓缓摘下了帷帽。
他看了眼,收回了目光,说,“行了,本太子就给你一个机会,去吧。”
“多谢殿下。”沈轻舟行了一礼,跟着侍女离开了房间。
为了不让萧定谋起疑,她故意驼着背而行。
等到走远了后,她才微微直起了身子,眼中满是仇恨,如果不是为了爰爰,方才她的刀应该就在他的胸膛了。
沈轻舟做了一道菜,然后端到萧定谋面前,萧定谋看了眼,冷笑嘲道,“这是什么东西?就凭这个,她会吃?”
之前来试的人,菜色虽比不得御厨的,但也算是色香双馨。
而她,居然只是做了个煎蛋,且还有一些小糊,上面摆了三条胡萝卜丝,看起来像个笑脸。
“殿下既然给了小人机会,为何不一给到底?”沈轻舟笃定的说。
萧定谋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便允许了这道菜,同其他人的一起端到了沈爰爰面前。
沈爰爰顿时被那一道,毫不起眼的煎鸡蛋吸引了目光。
“阿姐,我饿了。”才五岁的沈爰爰圆圆的脑袋磕在了沈轻舟的腿上,眨着一双圆眼可怜兮兮的说到。
沈轻舟放下了书卷,低头问她,“那我去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煎鸡蛋!”沈爰爰激动的回。
“好,这就去给你做。”沈轻舟掐了掐她的笑脸,起身往厨房而去。
她给沈爰爰做了个煎鸡蛋,顺便抄了一盘胡萝卜丝。
然后端上了饭桌,又将沈爰爰抱到了凳子上坐好。
沈爰爰看着自己面前的煎鸡蛋,有些小嫌弃的说,“阿姐,鸡蛋糊了。”
“你懂什么,糊了的鸡蛋才香。”
“可是这样一点也不好看耶。”
“小鬼,吃个东西要求还那么多。”沈轻舟无奈一笑,从盘中夹了几根胡萝卜丝摆成了一个笑脸,宠溺的说,“你看,这样不就好看了嘛。”
萧定谋见沈爰爰半天不动筷,还以为她又要说自己不想吃,但他没想到她居然拿起了筷子,有些微颤的去夹放的有些远的那盘煎鸡蛋!
萧定谋赶紧拿到了她面前。
她夹起一小筷放入了嘴里,那熟悉的味道离开蔓延开来。
沈爰爰心中一颤,看向了萧定谋。
“你喜欢这个菜?”萧定谋惊喜的问。
沈爰爰点头,放下筷子打手势告诉他,“这个菜是谁做的?可以让我见见他吗?”
“好,那你乖乖把饭吃完,吃完了我叫那个人见你。”萧定谋哄到。
沈爰爰点头,大口吃起了饭。
萧定谋内心欢喜,他好久没看到,她这么有胃口的时候了,虽然她只吃着这煎鸡蛋,但能吃东西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了。
沈轻舟在外静静的等待着,过了会儿萧定谋身边的人,便回到了她面前说,“你很走运,侧妃很喜欢你的菜,想要见你,殿下说,你以后就专门为侧妃做膳食,跟我来吧。”
“多谢大人。”沈轻舟行了一礼。
那人便带着她前往。
“太子妃。”左慧语身边的贴身侍女前来回话,说,“静和苑的那位,开始用膳了。”
左慧语抿了一口茶,道,“这些天瞧给她矫情的。”
她笑着突然便将手中的茶杯猛的摔在了地上。
侍女们赶紧齐齐跪了下去道,“太子妃息怒。”
“她不就是不吃饭嘛,需要如此兴师动众,还张贴告示全城寻找?”左慧语冷笑了起来,带着嘲讽和气愤道,“我们的这位太子啊,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爱她,可他做的却全是爱她的事!”
她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喃喃着,“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沈轻舟被带到了沈爰爰的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沈爰爰却感觉到了强烈的熟悉之感。
她挥了下手,侍女们缓缓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她二人。
沈爰爰缓缓起身,沈轻舟打量着她,从面庞一直滑到她的小腹,只见她小腹隆起。
沈轻舟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萧定谋要对爰爰如此费心,爰爰喜欢萧定谋,她是知道的,萧定谋自幼便喜同自己较劲,什么事都要同她一争高下,所以经常跑她府上以各种理由要与她对决,可不论是箭术还是权术,她永远技高一筹。
但爰爰也是在那个时候,逐渐的喜欢上了萧定谋。
还私下希望她能够给萧定谋放放水,说他每次输了都十分难过。
可她向来胜负欲强,不管对手是谁,从来不会相让半分。
而且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是他非要找自己斗的,难受也是他自个找的。
但是她也知道,萧定谋不喜欢爰爰,甚至对爰爰是持厌恶的态度。
现在看到媛媛她明白了,原来萧定谋对她的好,只是因为她怀了他的骨肉。
“媛媛。”沈轻舟沙哑着嗓音轻唤了她一句,为了不被萧定谋发现自己,她故意喝了很烫的水,烫伤自己的嗓音。
虽然她的声音也很陌生,但沈爰爰还是马上到认出了她来,双目顿时泪眼婆娑。
“爰爰,是阿姐啊。”沈轻舟见她没有回叫自己,以为她没有认出,上前道,“阿姐回来了。”
沈爰爰起唇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沈轻舟察觉,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她不想承认,一个劲的同沈爰爰道,“爰爰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跟阿姐说句话啊?”
沈爰爰努力的想要说出来,可是依旧半分声音也发不出,只能低下头泪一颗颗往下掉。
“你不说话,是因为,你……不能说了吗?”沈轻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到。
沈爰爰点了点头。
沈轻舟顿时心如刀割,她的爰爰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害端妃娘娘?”沈轻舟询问。
“我没有要害端妃娘娘,是左慧语陷害我,她说殿下喜欢会骑马的女子,要我暗中学习,在马球赛上大展身手。”
那时为了能讨萧定谋喜欢,她便学了她最不喜的马术,上场前左慧语亲自给了她一匹马,那个时候她真的以为左慧语是一个大好人,是真心要帮她同太子殿下在一起的。
可是她错了,上场没多久,马就突然发了疯,一味的朝赛场上的端妃娘娘撞去。
后来将端妃娘娘撞成了重伤,而左慧语却不承认马是她给的她,于是她百口莫辩便被罚到掖庭召狱。
沈爰爰朝她打着手势,好在她们儿时常玩,你比我猜的游戏,所以沈轻舟能够大概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她说,“掖庭很可怕,他们骂我,打我,逼我干活,不给我东西吃,把我关进漆黑的房间里,里面有很多的老鼠,它们会不停的咬我。”
娘亲给她的衣服被褥,也都被掖庭里的人哄抢而尽,寒冷的冬天,她只能蜷缩在一堆杂草中,杂草有很多的小虫子,会爬到她的身上,吸她的血。
她每天都祈祷着,会有人来接她,期待着萧定谋会来带她走,她觉得萧定谋心里对自己,还是有多多少少的爱意的。
可是她等了一日又一日,从叶出等到叶落,等来的确实再加一年的牢狱,而这还是萧定谋强烈要求的。
于是那日,她终于撑不住,晕倒了过去,身体发着高烧,但没有人管她,偶尔只会有人过来踢她两脚,看看她还活着没。
还是婉兮公主前来看望她,才发现她已经奄奄一息。
后来尽管她被救了过来,可高热烧坏了她的嗓子,让她从此不能再说话了,也从此叫她死了心。
可惜命运弄人,出来后不久,皇后又将自己赐给了他做侧妃,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回绝,还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强行占有了她……
沈轻舟心痛又愤怒,爰爰一直都是沈家最宠爱的孩子,甚至曾经她也有过几次,小小的嫉妒了一下父母对她的宠爱。
沈家的掌上明珠,在掖庭居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折磨。
她伸手擦掉了爰爰脸上的泪珠,自己却湿了双目,哽咽的说,“对不起,是阿姐不好,都是阿姐的错。”
如果她早点回来,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也许她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父亲没能救到,家也没能护住,她看似大获全胜,实则一败涂地。
“爰爰,跟阿姐走,我带你离开这里。”沈轻舟抓住了她的手说。
沈爰爰却摇了摇头,道,“阿姐,我走不了了。”
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