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
季慎铭还是来到了修格的门外,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着,像是被罚站的小学生。
思绪良久,季慎铭才抿嘴,闭上眼睛,深深呼气。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没有回应……
季慎铭不死心,继续敲着房门,乖巧地认错。
“阿修,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你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房间里,修格站在窗边,凝视着外面漆黑一片。
他听到了敲门声,但是他并不想开门,他现在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门外,季慎铭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他就像一只坚持不懈的啄木鸟,一直敲敲敲。
越敲,季慎铭心里的害怕就增加一分。
他心里的惶恐也在不断加剧。
敲了有一段时间,季慎铭的手突然就停住了,眼眶一酸,滴滴热泪就突然砸了下来。
季慎铭茫然的看着地板上的水迹。
这是什么?
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惊醒了茫然的季慎铭。泪水模糊了视线,内心一片悲凉,但是季慎铭没有任何感觉,连哭泣都是悄然无声。
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慎铭就看着紧闭的房门。
“阿修……”
声音若有若无,带着不甚明显的哭腔。
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像是空空荡荡,无人居住一样。
这次阿修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季慎铭想笑一笑,但是嘴角勾起的一点弧度太苦涩了,真的有一点点难过呢。
季慎铭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头抵在门上,仿佛这样就能离阿修更近一点。
“阿修……夜间安……”
季慎铭眨眨眼,大步离开。
季慎铭离开的脚步声渐远,修格才终于回头看了看。
修格回过头,远处夜空的星宿闪烁,繁星点缀着漆黑的夜幕,这世间的各种景象,美好,都是季慎铭带给他的。
他以前初入人类社会,被排斥,隔离,永远在书塔和实验室徘徊,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会这么有趣可爱。
抚上胸膛,胸腔里跳动的不只是心脏,还有他的神格。
从来都是黑色的神格,保留着深渊的一切。
以前他没有最重要的东西,只有深渊才能平息他的杀意。那无止境的黑暗,成了他漫长时间里唯一的景象。
他是深渊孕育的光明神明,是被迫堕落的魔王。
他摒弃所有杂念,成为诸神黄昏最强大的存在。
深渊孕育了他,而他即是深渊。
修格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掌,柔软细腻。但却是执剑即可毁灭世界的存在。
自己这样的神明……
自己这样的魔王……
修格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现着季慎铭开心的,阳光的,爽朗的,可爱的,撒娇的,强硬的笑容。
尽管知道自己的强大,但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保护自己。
无数次,修格都满眼复杂地看着每个高大的背影。
明明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但是却一次次伸出手来保护自己。
神格从心脏处缓缓飞出。
漆黑的32面体神格上闪动着种种修格在深渊的记忆,温暖的金色光芒从一个小小的端点开始闪烁,一点点温柔的渗入神格,一块小小的面变成了暖金色,那上面是季慎铭阳光的笑颜。
季慎铭就那样看着神格被染上金光,看着它再次回到自己的胸腔里。
温暖的感觉从心脏流向肢体,修格感觉自己仿佛在深渊里看见了阳光。
季慎铭……
这个人……很重要……
越是重要……
越想抓紧他……
修格轻轻的闭上了眼,他是黑暗序列的神明,他是万物恐惧的存在,他是神明,更是屠杀一切的魔王。
修格睁开眼,刚刚眼里的情绪波动仿佛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季慎铭,可能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让他在乎的人了。
他那么渴望早一点回家,那自己又怎么不会帮他呢……
魔王是从来不会发慈悲的,更不会善良的,但是他想让季慎铭开开心心的。
修格手指一翻,一张古朴的卷轴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把卷轴展开,古神语文书写着契约。
就是他之前趁着季慎铭不备,跟他签订下的契约。
他的喜欢从来都是自私的,神明的偏爱永远都是强制的。
但或许季慎铭是特殊的,他想给他自由,这是神明最后的仁慈了……
黑色的火焰出现在指尖,吞噬着卷轴。季慎铭看着卷轴在自己眼前化作点点光尘散落一地。
回到房间的季慎铭突然感觉心脏一痛,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
那双流光溢彩的浅色银眸现在冰冷得仿佛雪山之巅的冰晶,在季慎铭面前一直都是温软和善的修格,终于是脱下了伪装。
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也从来不是季慎铭喜欢的样子。
等季慎铭看了自己真实的样子,所有的喜欢,都会化作海边的泡沫,在阳光下晒着就消失了。
第二天季慎铭起了一个大早,他想去修格的房间外,等着修格起床,再跟他好好的道歉。
季慎铭到的时候修格正好推开门走了出来。
鸦黑色的长发散披在身后,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那总是带着笑意的嘴却拉直,严肃冷艳。
修格没有穿季慎铭准备的衣服,换上了自己的黑色长袍。
“阿修?”
季慎铭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就感觉今天的阿修不像是生气了,更像是刚刚从战场上归来的将士,带着浓重的煞气。
但是季慎铭更担心的是为什么阿修要换上第一天的衣服?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情,阿修准备离开波阿瓦了吗?
这样想着,季慎铭几乎是又要哭了。
“阿修……”
伸手拉住修格的衣袍,季慎铭抿起嘴,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阿修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穿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呢?”
修格看着拉住自己的手,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那不是属于自己的,是属于那个温柔善良的阿修的。
而他修格·博莱克·德温,是不配拥有的。
“领主大人,我今天有事,需要外出一趟,请你放手。”修格的声音明朗润泽,像是涓涓细流,也像是三月春风。
但是季慎铭却白了脸色,修格对他的称呼变了,不再是亲昵的亲切的叫着名字,甚至连慎铭先生也没有了。
季慎铭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有了矛盾,为什么不能听他好好解释呢?
他没有听从修格的话放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攥紧。
他不想放手,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如果放手了,就再也抓不到这个人了。
不要……
热气漫上眼睛,糊的看不清。
季慎铭不想让修格看见自己的糗态,连忙低下头。
不要哭!季慎铭!你不要这么没有用好不好!你他妈多大了还哭鼻子。哭能解决问题吗?你赶快跟他道歉,跟他讲明白啊!阿修那么温柔!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一定会原谅你的!你们又能在一起腻腻歪歪了!快说啊!
季慎铭心里的思绪不断翻腾,膨胀,压缩。
但是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所以的话到了嘴边都变得苍白无力,最后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气音,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硬生生挤出来的。
“放手。”
两个字,掷地有声。
但却让季慎铭的心尖都颤了颤,像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地上,溅起小水花。
“阿修……”
颤抖着发出两个音节,支离破碎。
修格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无声的哭泣,绝望和痛苦几乎充斥了他的全身。
和阿修告别,他永远都是修格·博莱克·德温,是深渊的魔王。
没有了亲切的话语,没有了温柔的抚摸,现在的修格变得不在熟悉。
季慎铭抬起头,双眼蓄满泪水,悲怆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修格。
明明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为什么就跟昨天不一样了?
他不明白,他不懂。
站在这里的难道不是阿修吗?
季慎铭的视线过于强烈,那伤心得无以复加的困惑,让修格一直看向前方的视线终于移到了他身上。
冰冷,无情,神圣,肃杀。
这个眼神好熟悉,是阿修在劳伦斯一站中,看向劳伦斯的眼神,他曾经为修格的冷酷神情而感到骄傲,觉得那是最有魅力的眼神。
现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情意。
寒冷就像是占据了他身边的空气。
一呼一吸之间,全是悲伤。
“……阿修?”
回答他的不再是“慎铭”,而是修格·博莱克·德温决绝的背影。
他走得那么直接,那么从容不迫,一步一步像是最优雅高贵的贵族。
就算是现在,我也为他深深着迷。
季慎铭苦笑着捂住胸口,跳动着的心,是为修格而剧烈鼓动。
“哟,这是怎么了,修格大人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啊。大早上就站在走廊里?领主大人你看什么呢?”
一头杂乱无章的头发,蒙德里安穿着睡衣,和离开的修格闯了个正着,蒙德里安看着修格面无表情的走过,心里直犯嘀咕,回过头就又看见了傻愣愣的季慎铭。
“看修格大人?怎么了?那么昨天晚上还没有说通?”
蒙德里安眯着眼睛,有些八卦地问道。
季慎铭摇摇头,不想说话。
“哦呦,这是怎么了,修格大人脾气那么好一个人,你说什么了?”
蒙德里安现在也算是来了兴趣,这俩人之间的事情他原本是不想掺和的,但是一看季慎铭这小年轻就不是修格大人那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大人物能比的,自己作为老前辈,适当地帮帮忙还是可以的,他才不是想看热闹呢。
季慎铭又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你说嘛,我帮你一起出谋划策啊。”
季慎铭越是不说,蒙德里安越是好奇。
“你就说嘛,你就说嘛,你就说嘛……”蒙德里安见直接问的方法行不通,就逮住季慎铭绕着圈像个复读机一样。
以往这种时候,季慎铭肯定就跳起来打人了,但是今天的季慎铭依然垂着头,一言不发。
蒙德里安的动作渐渐停下来,他看着季慎铭认真思考,看了今天这次他俩是真的闹别扭了。
于是他决定改变方向,伸手重重地搭在季慎铭的肩上,语重心长的说,“季先生,你也不要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走跟我去和两杯,喝两杯酒你就会好很多的!”
季慎铭被蒙德里安拉住直接往餐厅跑。
蒙德里安把季慎铭按坐在主位上,自己轻车熟路地从柜子上拿下杯子和红酒。
季慎铭继续发呆,突然面前就被摆了一杯暗红色的酒液。顺着那只手抬头看去,蒙德里安挑着眉,把酒往前面再一推。
“喝吧。”
季慎铭不管再哪里从来都是只喝一点点,顶多算是沾湿了嘴巴而已。
现在看着面前的一大杯酒,季慎铭凝视着,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酸涩的酒液顺着喉咙而下,季慎铭根本来不及品尝酒的味道就喝完了。
蒙德里安啧啧两声。
“你慢点喝,这酒很容易让人醉的。”
酒液刚刚入肚,火烧一般的的感觉在胃里翻滚。
季慎铭的脸颊变得酡红,双眼开始迷茫,抬起头,左右环顾两圈,没有看见自己想找的人,撇着嘴,不高兴极了。
嘴里残留着酒液馥郁的果香,季慎铭砸吧砸吧嘴,还挺喜欢这个味道,拿起杯子冲着面前的人抬起下颌,傲慢极了。
蒙德里安不跟小醉鬼一般见识,他伸手拿起酒瓶又给季慎铭倒了半杯。
放下酒瓶,蒙德里安托腮看着酒杯都拿不稳的季慎铭,“季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修格大人怎么了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季慎铭嘴巴一撅,嘴角一撇,那小模样,太过幼稚可笑。
“他不想理我了。”
季慎铭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粗糙的砂纸互相磨蹭。
“发生什么事了吗?”
蒙德里安压低声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重成熟,有信赖感。
季慎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使劲摇摇头。甩得太过用力,让他有些头晕眼花。
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越来越红,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一只手帮他撩开额前汗湿的碎发,季慎铭抬眼看去,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人,泪水突然就落下。
明明不想哭的……
蒙德里安看着眼前瞪着眼睛,抿着嘴唇,一脸茫然流泪的季慎铭。
头疼,确实是头疼。
他只是来看看季慎铭的进度,为什么最后变成了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