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昏迷了三天三夜,再醒来的时候,大周宫内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
杏儿跪在她的床边,眼睛都哭肿了,其他的下人站在一旁,都埋低了头,一个字不敢说。
所有的人都穿着素净的衣服,头上半点发钗装饰都没了。
苏锦手撑着床面,坐起来,坐到了床头。
她环顾了一下偌大的殿内,那么多的下人,那么多的太医,却再没能看到凌斯晏那张脸。
在这大周皇宫里待了这么久,她每一次昏迷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他不见了。
苏锦隔了许久才开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杏儿再也控制不住,哽咽出声:“主子,您节哀,永安永乐还需要您的照顾。”
苏锦没忍住咳嗽了一阵,等咳嗽完了,她看向刚刚捂着嘴的那块帕子,上面沾上了一块血迹。
她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住了,莫名地疼得厉害。
杏儿着急走近过来,满脸慌张地安抚她:“主子,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凌斯晏没能熬过来,他跟苏锦都中了剧毒,在最后一刻,他将仙云谷费尽所有力气得来的唯一一颗还魂丹,留给了苏锦。
皇帝驾崩,太后伤心欲绝,吐血身亡跟着去了。
三岁的太子永安继位,因为年纪太小,无力打理朝政。
所以按照凌斯晏的遗嘱,封墨容时为辅国大司马,辅佐幼帝打理朝政。
司马言被封辅国大将军,手握兵符,掌管兵权。
昔日凌斯晏的妃嫔,都被送入了平阳寺为尼。
永乐被封为大周唯一的长公主。
时逢国丧,皇宫里四处都是死气沉沉的黑白色调。
凌斯晏下葬那天,苏锦隔着透明冰棺看了他一眼。
她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打理丧事的人,将他抬入等待下葬的棺材里,她才突然就掉了眼泪。
永安小小年纪,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在苏锦身边哭得昏天黑地。
“娘亲,永安没有父皇了,永安没有爹爹了。”
苏锦将他抱紧在怀里,她说不出话来。
苏锦在宫里继续待了三年,春日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时,侍女扶着她去赏花。
永安六岁了,这几年朝堂安宁,大周太平,六岁的皇帝天资聪慧,也开始能自己打理一些国事了。
一直全力辅佐他的墨容时跟司马言,两鬓也开始有了斑白。
侍女陪着苏锦在御花园里绕了一圈,看她情绪低落,试探着安抚了一句:
“太后娘娘,这御花园里的花开得真是漂亮,不如奴婢帮您采摘一些,插到长乐宫的殿内去吧。或者移植一些,种到前院里去。”
苏锦回头看她,面色有些奇怪:“太后?”
侍女一时有些惶恐:“太后娘娘,是不是奴婢说错什么话了?”
苏锦摇头:“没事。”
算了算,永安如今已经登基三年了,她也确实已经是太后了。
那个人啊,都走了三年了。
她想到这里,手心下意识收紧了一下。
三年过去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想到那个过世的人,想到的只有凌斯晏,却已经开始没有宗政翊的影子了。
那天过后,苏锦就提出来想到平阳寺里去住。
她说宫里闷,她不太习惯,这后宫里冷清得很。
昔日那些妃嫔都去平阳寺了,去了那里,她或许还能多个人说说话解解闷。
永安清楚自己娘亲这些年心里过得不好受,这三年下来,小孩子已经成长了很多。
他安抚住了永乐,答应了苏锦的要求,派了几个踏实能干的侍女,陪了苏锦一起过去。
司马琴跟端嫔惠嫔几个人,都在平阳寺待了好些年了。
苏锦过去后,常跟她们聊聊天,心境倒是慢慢好了起来。
寺院里的日子过得安静得很,她在佛前点了一盏长明灯,想着自己欠宗政翊的,点了这长明灯给他祈福。
希望他下辈子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不要再经历那样的尔虞我诈,更加不要,再遇到她苏锦了。
她日夜守着那盏长明灯,转眼又是四年过去了。
佛说七年一轮回,心里想的那个人,无论在哪,七年后或许还会再回来。
午后她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司马琴跪在她身边。
司马琴看向她面前仍是燃着的那盏长明灯,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知道,自己点的这盏灯,是为谁点的吗?”
苏锦侧目看她:“是为给燕太子宗政翊祈福的。”
司马琴看了她半晌:“可是你刚刚祷告时,却念错了人。”
苏锦面色愣住,她沉默了。
许久后,她又说了一遍:“这盏灯,是为给燕太子宗政翊祈福的。”
司马琴轻叹了一声:“人很多时候,总是很难认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敢去面对自己的真心。
太多时候人的选择,受现实跟伦常的太多束缚。可内心所想,却偏偏是难以受任何东西控制的。”
那日之后,一个戴面具的香客总是来平阳寺。
他每日都来,说是诵经祈福,为赎尽自己多年前的很多罪孽。
苏锦跟他来往很多,渐渐熟识起来。
春天杏花开始满山开放的时候,那晚苏锦喝多了。
那个香客陪着她喝酒,喝了一宿,说了一宿的话。
到后来,说过的所有话,她几乎一句话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香客问了她一句:“小师父尝出来,这酒里的味道了吗?”
苏锦回说:“杏花的味道,真像极了,我十六年前埋在杏花树下的那两坛女儿红啊。”
她视线模糊,恍惚看到那个人起身走近过来。
他将她揽紧在怀里,声音温和一如那个十八岁的少年:“锦儿,我们回去吧。”
回到一切都刚刚好的时候去,回到十六年前那一天去。
十三岁的苏锦,偷偷在杏花树下埋下两坛女儿红,祈祷跟十八岁的太子可以白头偕老,好好过完一辈子。
杏花纷纷扬扬撒落一地,酒是杏花香,空气里都是杏花香。
他们坐在春暖花开的树下,在红绸帐暖的花烛夜里,一人一口酒,一辈子悄悄就走到了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