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铃响起,男人的手臂从雪白的被子里探出,一点一点摸向床头柜,指尖碰到那一刻,眼睛还闭着,却稳稳将手机抓进了被里,按停。
这是第一次闹铃,男人知道现在才刚刚凌晨五点,第二次闹铃会在半个小时以后再次响起,抓紧时间继续睡觉,运气好的话还能做一个升职加薪的美梦。
人到中年,事业受阻,许昌明不仅没有美梦,这半个小时,现实中苦闷和压抑就像算盘珠子一样在脑海里打的啪啪响。
停职一年多,职务工资没有,基本工资,福利津贴,社保,公积金算是保留了,可加起来不过几千块,还不够他自己的个人开销,加个油,做个汽车保养,买点烟抽,偶尔去做个中医推拿,自己一直都点腰椎间盘突出的问题,不过这一年来,他去的次数极少。
原来有一些积蓄,可孩子非得去读什么封闭式贵族学校,昂贵的学费不说,三天两头的还找他妈要这费那费的,昨晚上打电话说冬令营要一万五,包含什么野外拓展主题的,听的他头大,老婆的电话,基本上都是说哪里需要问钱的事情,导致他现在一看到老婆的来电,就有点恐慌。
想到结婚那会儿,他还算是幸运的,属于自由恋爱,老婆爱听鬼故事,而他又爱讲鬼故事,两个人就用当时流行的聊天软件QQ聊上了,一来二去的,一个天天要听,一个天天想讲,结果聊出了感情,走到一起,当时熟悉的圈子里也算得上是一桩美谈。
好日子总是过得如白驹过隙,自从有了孩子后,生活各项开资的主要花费全转移到孩子身上,老婆一直在家照理家务带孩子,他们算了一下在京城请个好保姆的工资也要大好几千,孩子交给别人带还不放心,又怕缺乏父母陪伴,不利于他身心健康成长。
一直认为自己的家庭还算是小康之家,随着孩子慢慢长大,他才认清现实,买双名牌旅游鞋夫妻俩都要合计是不是在网上买盗版的,手机要用最新款的苹果,别人有的,他们夫妻也舍不得自己孩子比别人差,能勉强供他读完大学就不错了,可以后呢,买车买房娶媳妇儿,中国式的父母一头也放不下。
许昌明有时候在想,自己是公务员,养一个孩子都很不容易,那还有更多比他条件差的,岂不是自己都顾不上,如今开放二胎,可愿意生养的人却越来越少,以前他很抵触所谓的丁克家族,现在反倒觉得,为自己活也没有错,毕竟这糟心的社会处处都是物质都是攀比和欲望。
像昨天晚上的两位啤酒妹,大概也才十七、八岁,同样爹生娘养的,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又没学历,早早担起养家的重担,喝到吐也得强撑,许昌明想,这样的父母也配当父母,没有条件给与孩子正常成长的环境,就不要生,生下来又多了一批悲剧,她们违背自己意愿做自己不想干的事,有些人会说她们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昌明无力改变这些社会丑陋的现象,也改变不了那些愚昧无知的父母,大概这就是一个人一个命吧,他只能尽他最大的努力管好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
年近四十的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快乐,对生理上的欲望也可有可无,生活的压力,工作的压力,充斥着他每条神经,如果特能组的事办不好,他面临的就是革职的后果,办好了,他还希望再加一把力,把这个代理组长的位置坐正。
打车到达海翔苑,刚好六点,走近三栋时,就看见三三两两的人扎堆在一起,有站着的,有拿报纸铺在石墩上坐着的,还有一些打开车门,在里面打盹……
许昌明揉了揉眼睛,直觉告诉他,他们都是来找三姑的,上面和三姑联系的人也是他过去的顶头上司,廖子楚,廖组长。
他再三叮嘱天不亮人必须到,现在许昌明算是明白为什么了,看样子大伙都在排队。
可他是来递合同文件的,难道也要排队?不过这些有特别能力的人,脾气都古怪,万一破坏了她的规矩或者有别的什么说头,把上面已经谈好的事情搅黄了,那太得不偿失,还是小心谨慎点,在合同没签之前,一步都不能踏错。
百岛三姑,原名乔淳淳,今年32岁,离异,子女不详,擅长驱邪法事,看事风水,转运避凶……
“靓仔,靓仔。”一位穿得厚实的大妈叫了他好几声。
许昌明正看着廖组长发给他的关于三姑的简单介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来这里几天,经常被人叫做靓仔,起初他真觉挺难为情,后面发现不论你长啥样,男的都叫靓仔,女的都叫靓女。
“你也是来找三姑的?”
“是呀。您也是?”看大妈的模样,估计五、六十岁了。
“我是帮我儿媳排着队呢,你第一次来?”
许昌明笑着点头,把外套的紧了紧,今天降温,貌似自己穿少了点。
“那你写名字没,前面排了九个呢。”大妈朝着一户的窗户口指了指,那窗台上还真放着一块小黑板。
许昌明赶紧小跑上去写了一个许组长,想了想又擦掉,改成许先生。
扭回头和大妈道谢,顺便闲聊几句。
“大妈,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帮儿媳来排队,应该叫她们自己来。”
“她们呀,身体还没我好,早上起不来,这不是八点才开始嘛,刚好啊,八点她们一到,我就跳广场舞去。”大妈不以为意的笑道。
“哦,对了,你第一次来,恐怕还不知道,三姑家的规矩呢,是不准进她家的卫生间的,这会还要排很久,要是你着急啊,先去小区外面,马路对面有个公厕,费事一会排到了又想去方便,那可要憋着慌。”大妈好心的提醒道。
“为什么?”这规矩许昌明还是头一回碰到,颇为不解。
“呵,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她说不能用就是不能用,大概是她家的仙不喜欢吧。”
仙?保家仙吗?许昌明想那不是北方的民间叫法吗,没记错的话,她的祖籍是南方。
“可灵着呢,一看一个准,不过,有一种人,她从来不看,那就是三个月内要去世的人,就算给她磕头也不给看。”大妈说的煞有介事,表情也生动。
许昌明连连点头,也表现出虔诚的样子,看来这位三姑还真是不简单呐。
许昌明排在第十位,八点开始就陆陆续续往里进人,本以为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到自己,谁知道叫一个名字,进去的少则两位,多则五,六位,像他这样一个人排队一个人看的还真没有,眼看就看到中午了,刚刚叫到他前面一位,进去三。
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左右都是人,有的坐在塑料凳子上,门口应该还站着一些,自称是三姑大弟子的女人时不时会出来给大家递递水,安抚几句,准确的说应该是让排在后面的明天早点过来,三姑的规定过了12点,多一分钟也不看。
这套居室也就两房一斤,他们全都等在客厅里,就显得空间更小了,许昌明纳闷,这么有本事的人,怎么会住在这样老旧的小区里,还是这么小的一套房子。
不过他无暇多想,现在深刻体会到大妈早上对他的提醒是多么重要,还好跑了趟厕所,不然几杯水下去,等到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尿急还真不敢去啊。
约莫十一点四十,终于轮到他了,后面的人走的也七七八八,不过倒是没见人有怨气,只说明天指定要第一个来类似的话。
许昌明被带进一间不到十平方的小房间,靠窗户一面刚好放一张带抽屉的长桌,和一张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的年轻女人,修剪着垂到下巴的短发,一边略微长一点,很有时尚感,小鼻子小眼小嘴搭配在她那张巴掌脸上看着倒是挺精致。
一双绿色底黑线绣花的布鞋跟前就摆着几个小凳子,看来刚才问事的人都要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这位他要找的正主。
“坐吧,”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估计是说了太多话的原因,她自己也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润润嗓子。
许昌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下,将斜挎的黑色皮包搭在腿上,在抬头时,自己仿佛真变成了仿徨无助的人,急需要面前这位大仙指点迷津。
“许组长,你好,我就是三姑。”女人朝他笑了笑,不过,那笑容浅的稍纵即逝。
许昌明惊讶的看着她,难道什么也没说,这也能看出来。
他的表情,三姑自是明白的,“你们的廖组长说过今天会有一位姓许的组长过来,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是来看事的,而且你还姓许。”
“呵呵,三姑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你好你好!我叫许昌明,今天专程带着聘请函过来,我们特能组能请到你这样有真本事的人加入,真是如鱼得水啊!”许昌明本来想上前握个手,不过需要弯腰用小腹压着公文包,那姿势太尴尬了,于是热情的把包竖在胸前,用手拍了两下。
“许组长以后恐怕要对我换个称呼,叫我小乔吧,你也不想看到特能组里有位帮人看事的‘三姑’吧。”
“哈哈,那也是,小乔,小乔好,听着就亲切。”许昌明知道她的意思,特能组毕竟直属国家机关部门,她的那一套在大部分人眼里还是封建迷信。
“以后相处久了,你会知道,不只是名字听着亲切。”这次她露出了一个和名字一样亲切的笑容,一边的小虎牙让她看上去增添了一抹活泼。
和三姑的接触,让许昌明大感宽慰,要不是今天去她家亲眼所见,那位短发秀气的女人真看不出有甚特别的,她的坦诚和态度都让许昌明觉得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带着高昂的斗志,趁热打铁,继续拜访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