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长得很靠谱!
我确实看起来像个话事的人!
于是,我很赞赏地向着医生点点头。并且,我挺直了腰,神色老成严肃了许多:“医生,有什么您就对我说罢。”
医生望着我,若有所思:“他这病确诊多久了?”
“两年。”我不能辜负,医生的信任。于是我的神色,很冷静,很沉稳:“化疗了几个疗程,李医生说很稳定。最近让他做配型。”
急诊医生皱了皱眉头,语速放慢了些:“很稳定?恐怕要住院了哦。”
“住院?”我哭丧个脸:“可,可是,我只有两千块钱。”
急诊医生仔细看了看我,有点不解:“让你们家长来呀。”
我更加惆怅了:“我,我就是家长……”
急诊医生一脸震惊,紧紧地盯着我。仿佛我是马戏团的狒狒。
我突然意识到,医生可能误了个大会。
于是我急忙解释道:“他,他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失足的单身妈妈。我,我是他姐。”
急诊医生翻了个白眼:“我知道呀。欧阳君,欧阳立,不是姐弟是什么?”
我咽了一下口水:“那,医生,您盯着我干嘛?”
医生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挺不容易的。”
按照常理,我这个时候,应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医生抱头痛哭。
但是,我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人生嘛,哪有个顺风顺水的?
不曲折,哪有精彩?
不坎坷,哪算历劫?
人生在世,哪有容易的?
医生好像高高在上,弹指间,决定人的生死。
但是医生容易吗?
做着苦逼的工作,陪着花一样的笑脸,还得警惕着随时落下来的尖刀和拳头。
既然大家都不容易,那又何必矫情?
于是,我淡然对着医生一笑:“还好,还好。”
医生从多愁善感,又恢复了冷静专业的神情。他不动声色:“应该是复发。估计要做骨髓移植。”
我一拍胸口:“没问题。骨髓我有。移植啥都可以。”
医生翻了个白眼:“还得看配型。”
我豪情万丈:“没问题,砸锅卖铁都要移植。”
医生有点纠结,仿佛不想打扰我的豪情。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向我泼了一瓢冷水:“骨髓移植,可能要几十万。”
我的万丈豪情,果然被活生生地浇灭了。
我支支吾吾:“几,几十万啊……”
支吾了半天之后,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医生道:“医生,能便宜点吗?”
医生有点哭笑不得:“这个……又不是卖菜。定价是统一的,我无能为力。”
我颓废地点点头。
医疗价格,既不是医生制定,也不是医生获利。医生,不过是传达者和执行者,却平白地,受人非议,招人记恨。
这大概是,世上的人,都喜欢捡软柿子捏吧。
我不是一个撒泼打滚,无理取闹,为难软柿子的人。
因此,我冷静地点点头:“医生,我们先办理住院吧。钱,我慢慢想办法……”
.
.
钱。
钱!
俗不可耐!
偏偏清高的人,会被这么俗不可耐的玩意儿,逼得走投无路。
办法,我确实要慢慢想。
就怕慢慢想,我也想不出来。
首先,我砸锅卖铁,是肯定不够的。
那么,我可以卖艺。
额。
我有什么才艺呢?
真是后悔,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我怎么一样都不会呢?
我也可以去卖血。
但是我粗略算了一下。
即使我把自己卖给一个吸血鬼,也卖不到几十万。
这样的话,我难道要去卖笑?
额。
这个,还是算了。
最后,我只能点石成金了。
非要逼我出绝招。
苍天啊,大地啊。
亲爱的司命星君,你为啥要坑我?
你就不能让我掌握一项历劫必备技能吗?
现在让我一穷二白,一无所会,让我情何以堪呢?
给欧阳立办好了入院手续,我便回家去冥思苦想。
冥思苦想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我觉得,坐在家里,也想不出花来。
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找找灵感。
等我走到街上,天已经擦黑了。
从我家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段旧城墙。
旧城墙,旧得很有年代感。
至于是什么时代的城墙,我也懒得去研究。
城墙很长。
可以爬到上面去,顺着城墙走很久。
从城墙上,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
城市,半新半旧。
新的一半,高楼林立,灯红酒绿,笑语欢歌,一派盛世繁华。
旧的一半,是低矮的平房。虽然街道狭窄,房屋灰暗,貌不惊人,却灯火柔和,炊烟寥寥,给人浓浓的归属感。
城墙之外,是一条河。
河水不深,可以涉水而过。
河流也不湍急。
河水就悠悠哉哉地,不急不缓,平静地流连在山间,河道,人世里。
河道里,有大石头,平日里爬满了孩子。
更多的,是细腻的河沙。
河沙橘黄色,柔软温暖。
开心的人啊,就在河沙上,留下一串脚印。
忧愁的人啊,也在河沙上,留下一串脚印。
河水,金灿灿的,早晨,被朝阳送来。傍晚,又迎着夕阳,翩然而去。
河水虽然不深,但为了方便河岸两边的人走动,修了一座大桥。
从这座大桥上来回,我是极开心的。
因为从大桥走过去,就是郊外。
郊外是大片的田野。
田野里,是大片的油菜花,胡豆,萝卜,水稻……
金黄的油菜花,可以做菜花饼。
胡豆,可以直接掰下来,味道鲜甜。
萝卜,可以从地里拔出来,水水嫩嫩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偷吃过。
至于我对于田野的印象,都集中在春天,是因为,我只有春天,会走过桥,路过田野。
春天里,我们大包小包,走过桥,路过田野,再走到山里去。
我们的大包小包里,放着凉拌菜,春卷,烧鸡。
春卷卷着凉拌菜,软软糯糯,酸酸辣辣,是刻入灵魂的美食。
山间,是漫山遍野的春花。
抽着新芽的野树。
还有徐徐的清风和暖阳。
我们只有春天,会走过田野,出现在山里,是因为,其实,我们是去扫墓的。
但是小小的小孩,却把扫墓这样一个伤心的事情,理解成了一年一度开心快乐的时刻。
主要的原因,是春光太烂漫,春卷,太好吃了。
好吧。
我又跑题了。
说回城墙。
城墙的尽头,是个城门洞。
出了城门洞,就可以走到河边去。
城门洞,只有洞,没有城门。
门洞有十余米高,门洞里很长很黑,有一股湿漉漉的味道。
黑暗,总是让孩子,脑补出各种惊悚的画面。
因此,每次我们都会闭着眼,快速地跑过门洞,
门洞的旁边,是一棵古树。
为什么专门说一棵古树呢?
因为这棵古树,长得非常任性。
古树和城墙一样,古老,年代不可考。
并且,古树和古城墙,相依为命,相扶相携,历经千年风霜。
相依为命,是因为这二者,已经融为一体。
古树,将树根,牢牢地扎在城墙里。
古树的根,可能会逐渐毁了城墙。
但是如果强行拔出古树,城墙也不能独活。
而且,大概,城墙,也是舍不得古树的。
因此,人们就听之任之,让古树和城墙,继续其乐融融,相爱相杀下去。
站在城门洞顶上,可以看到远处的白塔。
白塔有七层。
一,二,三,四,五,六,七。
每一层,都挂着铜铃铛。
风一过,叮叮当当的,声音悠扬。
按理说,有塔,就应该有庙。
但是,如今,只有白塔,孤零零地沐在晨雾晚风中。
而庙,已经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连白塔,我们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焉。
白塔,据说是实心的,由白色的汉白玉打造而成。
也有传说,白塔本来是可以登上去的。但是塔里锁了妖物,所以,现在没有人,能打开门,走进白塔里去。
不管真相是什么,白塔,就立在城市的边缘,远远地,安静地,缥缈在传说之中。
我倒是很喜欢凝望白塔。
望着远方,发着呆,听着若有若无的铃铛声,莫名的有一种安详的感觉。
从城门洞往前走,是一条林荫道。
林荫道颇安静。
甚至有些神秘。
林荫道上人很少。
商铺也很少。
唯一我有些印象的,是街口的一家砂锅米粉。
砂锅米粉,将米粉,蔬菜,酥肉,番茄,一股脑地放到小小的砂锅里,再放到火上煮熟。整锅端到客人面前。
锅盖一揭开,哇哦,好香。
我最喜欢的,是拿个勺,放一点米粉,放一片菜叶子,再放一片酥肉,再放一点汤,然后一口闷。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美好的回忆,都和吃有关。
但这些美好的回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都很遥远了。
除了这家砂锅米粉,其他的商铺,对我来说,非常陌生。
我很少关注这些商铺。
但是今天,我心事重重,走在林荫道上,百无聊赖,便打量起,这些店铺来。
这些店铺,真是古怪。
门面不大,客人挺多。
比如这一家,叫做德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