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烟霞连忙舀水,伺候雪花洗漱。
“烟霞,以后随意用湿帕子擦擦就罢了,不要随便浪费水了。”
雪花阻止了烟霞继续向铜盆里加水。
“是,姑娘。”
雪花看着铜盆里的水,想起了昨天晚上她洗澡的那一大浴桶的水,那些水……
唉,真是让她一想起来就心疼肝也疼。
雪花刚吃完饭,李财就来了。
“雪花,噢,不,是县主……”
“大爷爷,您就叫我雪花吧。”雪花皱眉打断了李财略带巴结的话。
“噢,是,雪花。”李财一脸的受宠若惊,连忙改口,继续道:“我想着就你们家这口井,天若是不下雨的话,恐怕也坚持不了几天,我寻摸着一会儿带着人再去河底那片挖几口井,那块地势低,没准能挖出水来。”
雪花听了李财的话,想了想道:“这样吧,大爷爷,您把所有叔伯、哥哥们分成几拨,然后轮流挖,天太热了就回家睡觉,咱们晚上挖。”
“晚上挖?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容易出事儿。”李财有些犹豫。
“大爷爷,晚上天要凉快些,白天太热,又没水,人容易着暑气,晚上我会多提供几盏油灯,保证亮亮堂堂的。”
李财一听雪花提供油灯,立刻眼睛一亮。
若是能看得见,当然晚上挖井要好的多了,这大热天的,白天一会儿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就都汗湿了,又没有水解暑降温,很容易中暑的。
“好,我这就去安排。”李财高兴地向外走。
雪花却依然眉头紧皱,就算挖井,也是只能解一时之急,天若是不下雨,过不几天依然会干涸了。
别看她说的好听,说要管人们吃饭,保证人们不被饿死,可是,若是没有水,即便有米都没法下锅。
那么最终的结果,人们还是要去逃难,总不能等着渴死。
雪花想象着成千上万的青河百姓呼儿唤女,一路落魄的逃难的场景,再想象着大地干枯,大片大片的枣树干死的情景,心中一阵揪疼。
她的枣树梦呀,她尽力了,可是最终却断送在了天灾上。
难道,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吗?
韩啸清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雪花,一见雪花的表情,就知道雪花又多想了。
“大燕每一年,都会有发生天灾的地方,旱灾、涝灾、蝗灾、地震、瘟疫等等,数不胜数,这些若真是老天对某人的惩罚,那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切自该另有人来承担。”
“爷,这种话不是我们能说的。”雪花连忙阻止韩啸再说下去。
韩啸看了雪花一眼,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明白吗?”
“我明白,是我太钻牛角尖了。”雪花对着韩啸浅浅地一笑。
韩啸竟然能为了开导她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其实最明白了韩啸对她的心。
被自家男人如此看重,雪花的沮丧消散了些。
挖井的事儿并不顺利,挖了七、八米下去,只挖了些淤泥出来,而雪花家的井里,也快干了。
愁云笼罩了整个村庄,不,应该是整个青河,甚至已经有去逃难的了。
黄氏和金花等人都准备上京为银花送嫁,并且躲避旱灾,雪花留了下来,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离开她的这些枣树,即便是亲眼看着它们干死。
金花拢了拢雪花的头发,说道:“大姐知道你把这些枣树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是在大姐和爹娘的心里,你比这些枣树要重无数倍,是这些枣树万万不能比的,知道吗?”
雪花嫣然一笑,“大姐,我知道,枣树怎能和人比,我不过是迟几天再走罢了,你就放心吧。”
金花看了一旁的韩啸一眼,点了点头,知道有韩啸在,雪花断不会出事儿。
韩啸一直没走,不说什么,只是每天陪着雪花,晚上甜蜜而又煎熬地搂着雪花,让雪花安然入睡。
整个青河,但凡在外地有亲戚的人家,已经拖儿带女地去投奔亲戚了,恐慌和绝望在整个大地上漫延开来。
这天上午,雪花的舅舅、舅妈以及一众的表哥、表嫂、表弟、表侄女等等都来了,并且,还有花氏娘家的弟弟、弟媳、侄子、侄女等人。
“雪花呀,这银花的婚期马上就到了,银花出嫁,这亲娘舅断没有不在场的理儿,你说是不是?”花氏一见雪花,立刻满脸开花地说道:“我和你舅舅寻摸着,我们一起去京城给银花送嫁。虽然路远了点,但谁让银花就这么一个亲舅舅呢,你说是不是?”
“舅舅和舅妈有心了,这里距京城路途遥远,二姐不过是个外甥女,哪敢劳烦舅舅和舅妈跑那么远的路前去,万一累坏了反而是二姐的不是了,您说是不是,舅妈?”雪花不动声色地脆声说道。
“这……,哪有什么累不累的,再累也是应该的。”花氏干笑了一声说道。
“既然舅舅和舅妈如此惦记着二姐的亲事,一定要亲自前去,那就去吧。”雪花淡淡地道。
“噢,好……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花氏一脸期望地看着雪花。
“舅舅、舅妈什么时候出发都行。”雪花似笑非笑地道。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舅妈请便吧。”雪花说着,做了个向外请的手势。
在现在这个时候,她真的是懒得应付花氏了。
花氏如此的拖儿带女,外加连自己兄弟家的人都带上了,还不是想去京城她们家蹭吃蹭喝,而且去了以后肯定就不回来了。
给自己逃难都找了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还找了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除了花氏,也没谁这么厚脸皮了。
“雪花,你不去呀?”花氏一脸吃惊地道。
“我要在家看家。”雪花冷淡地回答。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再不走就要渴死了,这河也干了,井也干了,人们都开始向京城方向逃难去了,咱还是……”
“这么说舅妈是去逃难了?”
“我……”花氏一时语塞。
雪花看了看花氏身后的这一大群人,连锅碗瓢盆、鸡、鸭、鹅、猪都带上了,还愣能被花氏说成是去给外甥女送嫁,雪花也真是服了她了。
“你住嘴吧!”夏仁瞪了花氏一眼。
“雪花呀,舅舅知道当年你大姐的事儿上,做的让你们一家子伤心了,可是现在舅舅还是厚着脸皮来求你了,这一大家子不能眼瞅着活活地渴死,所以我想着去京城投奔你爹娘,你看……”夏仁说到这儿,面带惭色地看着雪花。
说实话,雪花其实对夏仁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感念当年夏仁卖驴救妹的举动。
“舅舅放心,我这就派个熟识路途的小厮给你们带路。”
花氏来找雪花,不过是因为不认识路,也不知道李达他们住在哪儿罢了,否则,依雪花看,花氏应该直接上京城了。
雪花感觉到了,这几年花氏还是有些怵她的,尽量的避着她,所以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来找她的。
夏仁听了雪花的话,眼圈有些发红的点了点头。
打发走了夏仁和花氏等人,看着已经开始全部卷曲了的枣树叶子,雪花心中觉得是那么的无力。
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她几年的努力,一场大旱,就全部化为乌有了。
“小丫头。”
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雪花看到了一脸风尘的席莫寒。
席莫寒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张彪和赵穆卿,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
“席大哥,你这是?”雪花有些疑惑地问道。
席莫寒跳下马,走到雪花面前说道:“小丫头,我带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各处察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能挖出水来的地方。”
“挖出水来?”雪花有些不解。
“是这样的,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说许多地方的地下都有交错纵横的河流,我想着若是能找到那样一条河,即便是掘地几十米挖几口井,也能缓解一下灾情,最起码可以少渴死些人。”
雪花听了席莫寒的话,心中猛然一动。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呢,地下本来就有许多地下河的。
只要能找到,那么……
雪花看了看面前的枣树,或许这些枣树还有救。
雪花的眼中霎时迸发出了炫人的光彩。
“席大哥,肯定有地下河的,只要我们能找到,那么……”
“唉,找到了也就是只能保命,这些枣树,还是会干死的。”一个老汉叹了一口气,瞅着枣树,心疼地说道。
“这年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这些树……唉!”另一个老汉摇了摇头,也叹了一口气。
“先别说树了,就是挖井也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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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挖井难,找水更难!”
几个老汉你一言,我一语,雪花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
是呀,地下河隐藏在地下那么深的地方,怎么找?怎么挖?
这里又没有什么地质勘探工具,就靠人挖井撞大点吗?而且,那需要挖多深呀?
难道,这片枣树真的没救了吗?
雪花望着眼前的枣树林,思绪不禁飘远了。
飘到了那个曾经长期占据了她梦里的地方。
那时奶奶家那片枣树林子里也有一口井,废弃的井,几米深的井,里面连水都没有,是干的,可是,奶奶家的枣树……
对!她想起来了!
雪花眼中蓦然一亮。
当年奶奶家都是用抽水泵抽地下水浇地、浇树的。
抽水泵?
雪花瞬间又泄了气。
抽水泵是用电带动工作的。
这两样她一样也没有,一样也鼓捣不出来。
雪花皱眉沉思。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在没有抽水泵之前人们……
对!用人力!可以用人力!
“席大哥,我或许可以想到法子。”雪花望向席莫寒,强自压抑着心里的激动,说道。
雪花尽管压抑着兴奋地心情,但身上仍是蓦然散发出了自信的光彩,眼中更是光华流转,动人心魄。
席莫寒看着雪花,只觉得眼前的姑娘,瞬间光芒四射,炫人心神,不仅心中一阵恍惚。
“什么法子?”冰冷兼醋意十足的声音从雪花旁边传了过来。
雪花满心的兴奋,并没有发现韩啸的声音里那酸酸的味道,转过头高兴地道:“爷,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做的向枣树上喷洒虫药的喷雾器吧?”
韩啸见雪花把注意力移到了他身上,脸色缓和了,点了点头,不过,还是不明白喷雾器和解决水的问题有什么联系。
雪花看着韩啸,得意的一笑,脆声道:“爷,既然那个喷雾器能把水从桶里抽出来,那么我们若是把它插到地下,你说它会不会也能把水抽出来?”
“你的意思是……”韩啸的浓眉皱起,略一思考,眼中有了一丝明了。
她家男人就是聪明,她一提点就能举一反三了。
雪花一见韩啸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给自家男人点了个赞。
“三姑娘,那个喷雾器怎么能插到地下去,那……”赵穆卿一头雾水地问道。
“赵大哥,我们当然不是把喷雾器插到地下去,我们是做一个东西,把地下的水,抽上来。”雪花解释道。
“小丫头,你有什么想法?”席莫寒一看雪花的样子,就知道雪花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雪花心里对那种老式的压井,已经有了轮廓,至于原理嘛,无非还是活塞运动。
雪花知道这些东西无法解释,索性对席莫寒道:“席大哥,我画图,你和世子爷分别找人去做,只要做出来,我们就可以试一试行不行。”
雪花知道席莫寒和韩啸都是有人脉的,如果这个东西能做成的话,雪花相信,大燕的农业水平,将会发展到一个新的台阶,百姓的生活将会得到相当大的改善。
不,或许该说是大燕的国力会飞速增长。
雪花设计的铁管子,也可以叫井管,最短的也有三十米,如若到时候三十米的井管仍然不出水的话,那就只能再加长。
井管好说,下面是尖的,壁上分布有圆孔,内中空,成人手臂粗细,麻烦的,也是难做的,还是上面用来按压抽水的东西。
“爷,席大哥,上面这个东西,一定要严密,否则漏气太多,水会抽不上来。”雪花指着上面的按压井的活塞部分说道。
“三姑娘,这个东西就能把水从地下抽上来?”赵穆卿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能不能我们试试就知道,总归比什么都不做,干等着老天下雨强。”
雪花的意思很明白,即便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比“坐以待毙”强。
“不错,我们总要试试。”席莫寒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差人去安排,不过可能要世子这边先做出来了,有劳世子了。”
这一点雪花到想到了,那次的喷雾器就是韩啸安排人做的,席莫寒的人手应该在京城,在青河地界,还要看韩啸的。
韩啸听了席莫寒的话,冷声道:“庆国公不必用‘有劳’二字,心中有百姓疾苦的不只是庆国公一人。”
席莫寒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雪花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家男人一对上席大哥,就显得那么的小心眼了。
唉,气度呀,爷,你的气度呢?
不管韩啸的气度在哪儿,韩啸的效率绝对是高。
两天的功夫,雪花要的东西就送到了雪花家里。
雪花看着面前的东西,让韩啸做劳力,把井头合到井管上比划了一会儿,不仅蹙眉沉思,她总绝对好像还少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雪花拼命回想。
可是,她对那种老式的人力按压井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凭借的还是曾经学过的物理知识,所以,她就是再拼命,也想不出了个所以然来。
“小丫头,有什么不对吗?”席莫寒疑惑地问道。
雪花皱眉摇了摇头。
“还有什么缺陷,试试就知道了。”韩啸的一句话,解决了雪花的纠结。
是呀,光想有个屁用呀,还要实验才行。
既然是实验,就不用真的把几十米长的管子插到地下去,那也是很费力的活儿。
雪花让张彪把管子直接插进了她家院子里的水井里。
当然,水井也就十来米深,井管是深入到地下的土里了,若是出水,那绝对不是井里的水,而是地下的水。
然后雪花让韩啸把井头放到水管上,用手扶着,她自己拿着把手直接按压。
雪花按了几下,说道:“烟霞,向里面倒水。”
“是,姑娘。”烟霞答应着,向水缸走去。
“用脏水就行。”雪花里面补充。
只是为了密封,用清水就浪费了,用泥水就行。
“知道了,姑娘。”烟霞又转了一个弯,把混和着泥沙的一桶水提了过来。
于是,雪花按压把手,烟霞向井头里缓慢倒水。
“停!”雪花说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把手。
不对!气密性太差,这样根本抽不上水来。
肯定有向井管里漏气的地方!
是哪儿呢?
雪花很没形象地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东西蹙眉思索。
“烟霞,你按把手。”雪花吩咐着,向前靠了靠,侧耳倾听。
韩啸皱眉看着自家女人毫无形象的样子,向雪花的身边挪了挪,很怕雪花一不小心掉到井里去。
细微地“呲呲”声传来,雪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气密性那么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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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下的水终于被抽上来后,看着那浑浊的黄泥汤,院子里寂寂无声,然后——
“噗通!”一声,雪花的大爷爷跪到了院子里,“谢天谢地,我们有救了!”
“噗通!”、“噗通!”、“砰砰!”……
雪花没注意,原来她们家来了这么多人,她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
每一个人看到那从地下被源源不断地抽上来的水,都是一溜的跪地声和磕头声。
雪花嘴角抽了抽,这些人为毛都谢了天又谢地,不是应该谢她吗?
“小丫头,你不仅救了青河的百姓,你更是救了天下无数的百姓!”席莫寒一贯淡然地神色,被满脸的激动代替了。
雪花没有谦虚,这种按压井的出现,受惠的是大燕千千万万地百姓。
当然,最大的受惠人,还是高高地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谁让天下是他的。
席莫寒连夜上书朝廷,把雪花发明的按压井的事儿上奏了同晋帝。
同晋帝当日就颁下了圣旨,举大燕全国之力打造按压井,所有的铁匠都放下了其它活计,连夜赶工打铁井,所有逃难地百姓也被朝廷安抚着回乡,一起回去打井。
逃难的大军很快就变成了回乡的大军。
只要有了井,有了水,只要在家乡能活下去,任何百姓也不想离乡背井,除非家中没了粮,那就另说了。
在青河,雪花让人们全力打井救树,就连朝廷也是先把打好的井管等东西,多拨给了青河县,因为其它地方的庄稼已经干死了,而青河的枣树还没死,有了水,还可以缓过来。
一时间,如火如荼的打井运动,在青河乃至整个大燕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