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阳落水的事儿第二天晚饭后才传到了天津,送到了二爷手里。
京里的信也是简单,几句话说明白了事情始末;前面儿二爷还皱起眉有些担心,看到后边儿杨九放了心,舒了一口气儿。
“幸好幸好。”杨九在二爷边儿上,看了书信,拍了拍胸口。
二爷揉了揉信纸,随手丢进桌上的香炉里头,一燃烧旋出一缕灰烟出来。
“陶师哥什么时候回去了?”杨九给自个儿倒了杯水,念叨着:“早知道咱们回京去过元宵,还能见他一面儿。”算一算啊,除了那会儿大林成亲给见了一面儿,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之前又在外边儿一整年不着家。
二爷没说话,手搁在桌上,拇指和食指揉捻着;眉头没有半点放松。
杨九最明白他这样子,惦记着什么棘手的事儿,就是这模样;以为他还担心着:“别担心啦,这不是说没事儿嘛。”
二爷吐可口气,带着些不安:“我是担心大林…”
陶阳是个聪明人,别的不说,起码能稳得住;咱的傻少爷可不一定,或许他是长大了,但是遇上了陶阳的事儿,就只能是个孩子。
二爷甚至都能想到少爷的神情和慌乱的样子;人家掉个眼泪,他昏睡着都不安稳,何况这回差点儿送了命,这以后可怎么办。
杨九听着话,手里动作一顿,也想到了什么:“他不会疯了吧…”
看着杨九一副正儿八经得傻样,二爷一下就笑了出来,拧了拧她鼻尖儿,道:“疯了还怎么护着他陶崽儿啊?”
杨九一下就沉了聊,有些不高兴:“这会儿都成亲了,能怎么样呢…”
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二爷的袖口,问:“你说师父不会又偷偷把陶师哥给送出京吧!”
“想什么呢你!”二爷笑开了,道:“你当师父怎么想呢!”姐夫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为着他们这些孩子好;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当年怎么会让傻少爷出了城去嘉陵关…
“我知道…”杨九瘪瘪嘴,道:“就觉得这俩看着也太让人难受了…你看看陶师哥,一整年一整年的都不着家。”嘴里念叨着,手里动作也不停着,给二爷吹了吹晾着的汤药。
“他在。”二爷接过汤药,搁在一边儿也不着急喝,不紧不慢地:“回来过,就是没敢让大林知道。”
“啊…”杨九掉了下巴,一脸不相信道:“他不是给麒麟剧社分堂站脚嘛?”
“那也总有空点儿的时候呐!”二爷笑着,觉着这傻媳妇真是越来越可爱了,道:“偷摸回来,给他爹过寿;见了大林差点耽误出城的时候。”
杨九想起了那时候转寒,猛下了几场大雪,傻少爷病了还在书院忙着到后边都给烧晕了;一下就想明白了,白了二爷一眼,酸道:“又是你给人帮的忙吧!”
耽误了时辰怎么出城不知道,但他要是回来,一进城那消息没一会儿就能传到少爷耳朵里去!能瞒住这些事儿,又能把陶阳送出城的可不就这位爷了吗!
二爷眉目含笑,没有半点隐瞒的尴尬,手支着脑袋,有些孩子气。
杨九坐直了身子,正视他,道:“不是怪您,只是您这儿到底怎么想的?又说大林不懂事儿,又要这么帮着人家…”
二爷也收了笑,正色道:“大林是不懂事儿,但是陶阳懂;陶阳没错。”
其实他们都没错。
杨九皱皱眉,没反应过来这话;既然没错,您怎么还眼看着大林成了亲…
二爷抬手揉揉杨九的头发,不知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可惜,道:“是我的错。”
杨九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从前大林身边儿有不少姑娘,他对人家也都挺好的。”二爷眼神有些空,像是回忆着什么:“要是陶阳没离开盛京,他一辈子也想不明白那些事儿。”
“我们都怕他一下慌了神,就乱了。到时候伤的还是陶阳…明白吗?”
二爷的话有些隐晦,虽然没说明白,但杨九怎么会不明白;她自个儿从前也是这样的想法儿。
咱少爷打小就和陶阳关系好,但和姑娘们的关系也不差,谁都不确定他心里怎么想的;或许只当他是失去了挚友,孩子心性,一时不适应就闹腾着,就像小时候买不到烟花能蹲人家店儿门口哭半天,非要敲开店门不可;说到底,就是心里的不甘而已。所以二爷帮他出城,送他去嘉陵关的时候,杨九是支持的,只要了了心愿,就能死了心,要不他得惦记一辈子。
可谁知道,大伙儿都想错了。
这少爷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少年任性,也不是年幼胡闹;是较真儿的。
就像那年买烟花,哪里是因为买不到烟花撒泼哭闹,分明是要哄着那个喜欢烟花的人。
但现在,说什么也都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说他不懂事儿,都让他成熟稳重,都劝他长大想明白了就好;所以一块儿变成了刽子手,砍了他的率真,灭了他眼里的光亮。
杨九觉着心里堵堵的,道:“那现在,怎么办…大林不会和师父闹吧?”
那师父得多难受啊。
“他哪里还有这功夫。”陶阳出了事儿,咱那大少爷哪里还会有闲心去干点儿别的;能走出一丈远都是个奇迹。二爷想了想,道:“陶阳会处理的。”
他从小就老成,比其他师兄弟都有主意多了。
杨九一下就放弃希望了,原本以为咱二爷有办法呢,但要是听陶阳自个儿的,那一准儿没有后来了。
他最懂事,也最狠心。
二爷眼神闪了闪,不多说,抬手拿起药汤喝得干净。
他不是不会,是不能;云磊清楚明了,他太了解陶阳了,陶阳从前不会忤逆师父,以后自然更不会;他从小在家里养大,师徒父子间有不能割舍的情分,这样的压力与责任担着,他只会选择道理上正确的一方。何况现在大林成亲,小珍的肚子里都有了他的孩子,不管怎么来的,这孩子是郭家的血脉是他大少爷的未来,陶阳从来就狠不下心去毁了少爷。
但说到陶阳,二爷是佩服他的。他是这群师兄弟里年纪最小的,却是最冷静稳重的,连师父也说和陶阳聊天儿总能聊到一块去;回想当时西北出事,他不想拖累了杨九馕的未来,可真看到她红着眼在跟前儿说:“辫儿哥,我哪也不去。”,他一下就心软得坚持不下去了,什么鬼道理鬼大局,哪有怀里的温暖重要。但陶阳不同,哪怕在嘉陵关见到了傻少爷,哪怕看他重病昏迷还喊着:“阿陶…”的时候,还是能狠着心赶他走,还能回来送上贺礼,亲眼看着少爷身穿喜袍娶他人为妻…
别的不说谁敢对杨九动念头,二爷眼一斜,身边儿的卫军兵士就动手了。
陶阳不会牺牲任何人,也不会打扰任何人,从前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无论眼下如何,云磊知道他需要早点回京了;有些事一旦撕破了最后一重纸,就再不会有以后了。吃不到糖的委屈和吃到以后又失去的感受,是不同的。
而云磊能做的,也只有安排些人在京里护着点,必要时候帮个手;这会儿人在天津,也没办法给京里那小子出主意,但就算在也没法子,木已成舟回天无力;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注定是要有牺牲的。
但愿他们,能珍惜眼前相处的时候,坦诚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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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杨九一愣,仍旧握着二爷的手。
他说:“去看看遇见你之前,我待的小城。”
杨九一笑,对上他眼里的星星。
这世上有些人连在一起都是奢望,一块儿经历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又怎么白费时光去悲伤;珍惜当下,携手余生,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