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觥筹交错,时而听到有人喧哗有人热闹,宫内无论大小官员侍女侍臣脚下步伐也比往日轻盈许多,各个都是面带喜色,好一番节庆景象。眼前宫墙披红挂绿,屋檐上都布满了大红灯笼和彩色丝绸装点,连门郎的帽盔上都添了件小红花映衬。一路向东,所行之处满眼皆是自己年少时的身影。时而奔至池畔问柳赏荷,时而独坐假山旁背书做课,亦或与兄弟姐妹在远处嬉戏打闹。
乾坤皆醉,唯我影只。
他是大黎朝皇帝陛下的孩子,是万民钦仰的太子,是朝堂中百官敬畏的东宫,他总是穿着与圣人相近颜色的衣裳,发髻整齐面目含笑,所有人都说他心地善良质如璞玉,是国祚之福。但但没在乎他是无心政治的书生,和爱而不得的可怜人,他也曾在无数个夜晚或辗转反侧或左右嗟叹。上天仿佛给他开了一场玩笑,令他左右为难。
行知静学宫外,只见地上铺上一层浅浅的银色,崔玉霄站在阶下,昂头看着天上飘起的零星小雪一阵轻叹。
“人间,不过如此。”
“殿下不必如此颓丧。”
李如山从后面赶来,银发银须头顶还挂着几片雪花,身上紫袍红袖又弓着背披着一层皮袄保暖。
“老师,您来了。”
“我见你神色委顿,酒宴之后便赶紧过来了。”
“哦。”崔玉霄并不在乎酒宴何以结束的这般快,或是无心于此。“让老师担心了。学生只不过略有感慨。”
李如山捋着胡子道。“殿下。老臣此生门生无数,但只亲自带了三个学生。一个是我儿,虽然天资聪慧,但年少时便进入官场,如今早已经失去了灵性,写的文章策论都是些空话大话,此生再无大才。第二位是圣人,当年老臣倾囊相授也是抱有希望,后来陛下血洗都城,老臣便发下誓言此生再不教书。”
崔玉霄疑惑道:“那老师为何肯教我?”
“呵呵。”李如山道,“我记得有一年公主贪玩砸碎了勤政殿的灯盏,一干侍女不敢吭声,殿下却声称是自己不小心,事后还被陛下罚抄了两卷《济论》。那日也是冰天雪地,殿下不顾天寒地冻跑来我家问我这句何解,那句何解,所情所景实在令人欣慰。所以后来老臣才主动情愿,忝为人师。”
崔玉霄恍然若是,只道老师不知道,那灯盏却是安别与公主在殿内打闹时失手所为。此刻忆起,不免又是一阵黯然神伤,一脸悲色。
“老师,恐怕我令您失望了。”
李如山语重心长。“殿下。世间事向来不能隋人愿。老臣年轻的时候是想做一位医者,悬壶济世救人治病最后却走了仕途,甚至连婚配之事都要听父母安排。为此,我一气之下离家三年游走天下,待回的家时却听说母亲重症难治已经殁了半年之久。从医10载,却未能救自己的母亲。而她的遗愿,也就是要我娶了你周家师娘,一片苦心全都是为了给我铺平前途道路。”
“那后来...”
“后来我一边习经一边赶考。每月自书院回来,必去周老府上跪足3个时辰,求得他老人家的原谅。”
“周老原谅老师了?”
“没有。他提出了条件。要我次年考去头甲前30方可进得周府再议婚事。”
“我记得老师是前朝钦点状元。”
“是了。那日科考,我此生永不会忘。先是一夜未眠,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结果策论题目正是我曾与老师讨论过的。当下奋笔疾书,直至铃声响起,我仍然意犹未尽,悻悻搁笔。若不是主考官出身同乡,有心放我入了殿试,恐怕老朽绝无今日之富贵荣禄。”
李如山又道。
“如今东宫之位悬而未决,也是陛下有意为之。圣人一向器重你,若不是你在殿上执意请辞,他断然是不会开罪与你。再说,早年间齐王殿下对东宫之位也多有推辞,一心做个武将保家卫国,你们弟兄二人情深义重,加上老臣在朝中门生遍布,天时地利人和殿下万事俱备,只需静心修习,切莫辜负了圣人苦心啊。”
“老师”,崔玉霄眼含热泪,眉心皱成乱麻,“学生读书学习,只为求得天下公理、人心道德,不做亏心之事,不起妄孽之灾。我既不如齐王兄坚定,也不如父王杀伐果断。帝王之术,学生实在无能为力。纵使做得,可连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这又有何意义。”
“殿下,夫生而辛苦,左右都是与自己缠斗,求不可得、失却难舍。不如顺其自然,借天道之势成就事业。殿下天纵之才,勤奋好学又兼待人温和,无论是臣子还是布衣皆一视同仁,生在帝王之家却有谦卑之心者,实在难得。万望殿下抛却杂念,秉持本心,莫要忘了上苍赋予的重担,修身齐家治国方为大丈夫。”
崔玉霄低头沉思,只觉得心力憔悴。忽得远处一人脚步急促朝东宫奔来,呼吸间吐出白色水雾遮住了整个脸面。
“殿下。不好了。”
李如山拦住他,忙问:“怎么了!慢慢说!”
“北境加急战报,番子前夜偷袭了丰州,又屯兵3000往都护府去了。”
李如山大惊:“不好!前几日兵部侍郎奏报,雍州大雪封路,补给之物都耽搁了半月了。那都护府存粮想必不多,大将徐浜急躁好战,善袭不善守。那里驻兵2万余人,若是粮草不到,当真是越拖越糟!”
“我,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怎么?”。
“我听殿前的小太监说,圣人欲掉西北大营军士驰援北地,一举灭掉番子。但碍于凉国活动频繁实在不妥,所以决定阴日议定小郡主和亲之事,好安抚凉世子回国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