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光殿。
申时初刻,光禄寺与内侍诸人已将殿内收拾妥当。
虽然时值冬日,但殿外青翠浓郁,视野辽阔,毫无半点颓色。
屋檐上龙子嘲风,鸱吻吞脊。殿内千斤松柏做梁,四人环抱金玉为柱,左右银台撑烛轻轻摇晃,前后七色阴珠缀饰。
墙上挂的是番邦俯首,帝王出巡,昭君出塞,文成省亲,既显帝王霸气,更彰王朝友好。
酉时未到,诸人已至殿外等候,安别远远的就看到前来赴宴的柳万绣,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心里的烦恼顿时消散了,若不是诸人都在,她几欲靠近了过去。崔豫霄在一旁瞥见,心头烦绪更盛,便悻悻的站的远了些。崔琰带着姚方与前来赴宴的尉迟骥和昭王爷,以及褚文乾,慕容端玉打起了招呼。
不消片刻,圣人引着常皇后在程笃汝的搀扶下缓缓落了辇轿。
光禄寺卿宣宴三声,丝竹奏起,诸人叩拜圣恩入了席。
众侍女们红绸彩裳,轻纱萝幔,手中端的银杯玉盏,琼浆玉液,将诸多的松鼠尾,西子鱼,佛手百年龟,两吃凤凰胎一个个端了上来,更有三蒸彩云月,四色丸子,五彩甜糕,六味贝,七烧肉,八仙鸭,九花蟹,十全祚诸如各类摆满了桌。
圣人端坐阶上,黄袍龙椅显得威仪非常。常皇后也换上了平日少见的华丽服饰,鬓云繁累头带重钗,笑颜如故的坐在一侧。
圣人邀举三旬之后,歌女乐班随即上前舞起青萝长袖,翩翩助兴。
尉迟骥手捧满杯银盏,屈膝叩拜。
“尉迟骥感谢陛下宴请,特请陛下饮一杯。此酒果真味香情烈,寓意深沉,唯愿陛下长寿万年,两国友好万年。”
圣人笑着饮了一杯,举目只见尉迟骥落座在上位,身旁站着一名亲卫。跟前便是几位中第的学子依次排开,远处还有尚书令,中书令,和鸿胪寺卿。昭王爷和三位皇子坐在他们对面,安别在一边闷头不语,中间却还空着一个位子,不见御知的身影,便问起身边的内侍。
“为何不见御知?”
程笃汝环视一圈,也甚是疑惑。
“想必是公主又迟到了吧。”说罢,便差了身边亲信的赵吉赶忙出了殿去。
尉迟骥看在眼里,便指着安别,笑着问起。
“陛下。我听闻宫中有两个公主。都是花容月貌,妙龄的仙子,为何今日只看到这里的一位仙子,是传言有误吗?”
圣人侧目与皇后对视后,略微笑了笑。
“世子不知。我那个御知公主最是顽皮,每日不是出宫饮茶,便是在花园里捉鸟。你眼前这位,是妻妹与庐州王的女儿,皇郡主安别。”
安别起身,怯怯的回了一个礼。
“安别见过世子。”
尉迟骥上前深深的施了一礼,仔细端详了几下,似乎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举杯邀饮,安别被他看得羞了,赶紧低头坐了下来,慌忙中瞥了一眼皇后,见她正盯着自己,赶忙将视线缩了回来,举起了杯子。
尉迟骥的杯子尚且举着。崔豫霄起身拱手道:“世子莫要见怪。安别生性胆小,见着生人容易羞怯。”
尉迟骥朝着诸人笑了笑,举杯示意自己已经喝完,上前说道。
“陛下,不知前日在下祈求您的事情,陛下是否有了人选。”
圣人点了点头,手持一杯酒,在程笃汝的搀扶下走下了御阶。
“既然两国友好,你父又与我是多年故交。你所求之事,孤自当放在心上。”
尉迟骥见他肯定,心中大喜,赶忙取过一杯酒来,举过头顶先饮了一杯。
“如此说来,陛下定是已有了人选。“
圣人笑了笑。
尉迟骥见他默许,却不知是不是那日在北苑遇见放纸鸢的人,便又斟满一杯。”不知是哪位公主,尉迟骥斗胆,可否一睹芳容?”
圣人举着酒杯示意一周,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弟弟昭王,对尉迟骥说道。
“你的岳丈今日也在这宴席之中,不妨,猜上一猜。”
昭王子崔豫霁听圣人如此说道,环顾四周只有几位老臣,可他们膝下女儿皆已出嫁,自己也曾吃过几次喜酒,如今圣人这番言语,怕是要将这桩事情安在自家头上了,想着急了正要起身,却被父亲昭王爷伸手拦住。
只见他缓缓的摇了摇头,闷头饮了一杯。不曾言语。
尉迟骥环顾一圈,先问了两位老臣,圣人皆是摇头。程笃汝在旁边一个眼神轻撇,尉迟骥恍然阴白,端起满杯进步迈向了昭王。屈膝躬身喝道。
“小子尉迟骥见过岳父。”
昭王震惊之中尚且迟疑,不知如何作答,身旁崔豫霁便已经站了起来,拱手禀了圣人。
“陛下。小妹尚且年幼,还望陛下三思。”
尉迟骥哈哈大笑,将杯底的余酒洒了一地。
“哎。公子。不妨事。昭王爷神采康健,公子一表人才,想必她定是一位美人。我尉迟骥可以等。只要陛下准许,这门亲事我凉国便认了。”
说罢,又从旁边斟满一杯要与圣人对饮。
“多谢陛下赐婚。”
“陛下....”
崔豫霁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昭王拽着坐了下来,他也不曾言语,只是不住的摇头,神色抑郁痛苦,似乎甚为忌惮。
圣人笑着看了眼昭王,端着酒杯便走了过去,躬身将杯子捧在他的杯边,一言不发。
昭王看着眼前的圣人,这个人似乎早已经不是他的哥哥,他的眼神可以杀死自己,他的言语可以杀死自己,他随便一个心思就可以杀死自己。十六年前的那场血色的大火仿佛要从地狱里面溢出,将自己烧尽带走。昭王不禁打了个寒颤,赶忙起身端起了酒杯,战战兢兢,一饮而尽。
齐王崔琰起身在旁附和。
“陛下。今日国事家事都有着落,诸人皆高兴。我看几位才子枯坐甚是无聊。我听说柳公子的书道,诸公子的院画和慕容公子的花鸟都是世间一绝。不如让他们为今日之事献技,恭祝一二。”
言罢,圣人便既着程笃汝吩咐下去,杯酒功夫,跳舞的乐女退下,几个内侍便抬着方桌端着文房四宝放在了当中。
“状元郎。孤听说你是临的钟氏古贴。今日当着凉国世子的面,孤可要看你的技法究竟如何。”
柳万绣起身回了礼,又朝堂上诸人拜了拜方拿起了笔,眼神瞟了眼坐在对面的安别,神色不卑不亢,似乎胸中已有乾坤。
那毛笔取塞外野兔项背之毫制成,色呈黑紫,毛发坚韧,配上青绿透亮的潇湘竹,显得尖锐挺拔。一张白色宣纸左右铺开,柳万绣提笔挥毫,不敢懈怠。
片刻功夫,柳万绣搁下笔,叩拜。
“陛下。微臣谨以此恭祝陛下和昭王爷喜得嘉婿。祝天下有情人终得眷属。”
说罢,缓缓提起宣纸。
只见那纸上端端正正几个字如笔刻山崖,遒劲有力,正如古人所说那般,力透纸背。
“春花灿烂凤鸾和鸣齐锦瑟,雕梁画栋娇燕双栖共缠绵。”
皇后看了看昭王的脸上有些难看,便笑着看着圣人点头称赞,圣人也是一脸喜悦。
“陛下。状元郎的笔法确实很有大家风范,对联也非常切意。真的是非常好了。”
“不错。笃汝,去,赏金二百。就当孤今日买了状元郎的字,送给凉世子做嫁妆。”
柳万绣和尉迟骥正要谢恩。一旁的崔豫霁再也做不住,起身便要上告言表。昭王在旁一扯,竟将桌子晃了几下,桌上珍馐美酒顿时洒落了下来。
“王弟怎得?平日总不见你,如今这酒量如此的差了?”
昭王见圣人问话,赶忙将崔豫霁往后顿了顿,理了理衣袖起身回话。
“陛下。想来是我未老先衰,整日只能打理一些鸽子。这方喝了两杯便觉得昏沉。还望陛下赎臣弟失仪。”
圣人笑了笑,神色间略有深意。
“无妨。桌子乱了,打扫打扫便是了。千万别忘了礼数。”
说罢,圣人看着他战战兢兢的坐下,转身又看了看褚文乾,朝着一旁的李如山说道。
“李阁老,我听说今岁这个甲字二号,只比状元郎低了一个墨点,可是真的?”
李如山起身拱了拱手。
“不错。褚公子文采斐然,对治国之策颇有见地,而且辞藻质朴,言简意赅。本来老臣是想点了这份考卷为状元,奈何他卷面有一墨点搌卷。所以老臣与刘大人商议后,只点了份第二名与他。”
“无妨。状元郎也好,第二名也好,都是我朝栋梁学子。日后都要为孤分忧。一点墨水不算什么。褚公子,状元郎的书道孤已经看了。今日你有何技,都献出来吧。”
褚文乾心中聪慧,已然察觉今日宴席有些刀光剑影,决计不敢再写出恭贺新婚的话来,思来想去便已有了决断。
“陛下稍作。微臣这就献上。”
说罢便起身来到案前,只见他左手同时攥着几把工笔,右手在纸上凛凛的勾画,时不时的将左手的笔换来换去,与身边诸人的觥筹交错全完干系,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画中一般。
诸人皆微笑着点点头,对他表示赞许。只有尉迟骥仍是不解,只在一旁附和讪笑。
片刻功夫,诸人渐渐酒酣,程笃汝悄悄的命人指点乐班奏起一曲雅乐助兴。
琴瑟响起,褚文乾伸直了腰板,将笔放下,叩拜圣人。将那副画呈了上来。
只见画上撇撇如刀,点点似桃,远处白雪皑皑,山色奇景秀丽,左边几人穿着胡服打着旗子前行,右方那人身穿龙袍端坐朝堂之上,阶上钟鼓排开,坐下群臣叩拜,似乎隐隐有钟鼓之声呼之欲出,端的是一副绝妙大作。
“陛下。微臣此画为彰我朝盛世,显两国友谊。为今日宴席,庆贺两国四海升平,永化干戈。”
“好啊。这幅画寓意深刻,我便将他命名为山河。将他赠与凉世子。也算是一份嫁妆。日后,你也算是我大黎的女婿,可要常回家看看岳丈啊。”
圣人一席话,尉迟骥欣然接受,当即又起身饮了一杯。
这时,只听得侧殿一声清响,乐生戛然而止,显然是琴师断了弦。
圣人不禁皱眉怒骂。
“这般日子,怎得这么不懂礼节。还不速去换琴。”
程笃汝赶忙下了阶,还未走到侧殿,便看见一个女子从帘后走了出来,素衣鹅黄,面容淡雅,殿上诸人皆为惊讶。
“御知?”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