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天气晒得学生们昏昏欲睡,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趴在课桌上。
班主任走进来,拍了拍手,唤回学生们昏睡的神智:“大家精神一下,我说个事,学校国庆节要开运动会,”
学生们听到假期,瞬间两眼放光,如同见了肉的饿狼。
班主任见他们这幅德行,忍不住翻了个小幅度的白眼:“咱们高二年级是这个月三十号开运动会,大家准备一下,想好自己要参加的项目,明天中午到班长那里报名。”
热气翻滚,树叶被晒得蔫头耷脑,学生们坐在观赛区被烤得脸蛋通红。
齐冲怕热,举着书遮太阳,露在外面的手臂晒得发红,汗珠顺着雪白的脖颈往下滑,她眯起眼睛看跑道上方的空气被蒸得袅袅升起,再看看顶着烈日呼哧哈哧地跑圈的运动员们。
真健康啊,四体不勤的齐冲同学心想。
“齐冲邓芝芝,走走走,跟我一起给裁判老师送水去。”班长抱着一大箱矿泉水,根据就近原则,迅速把工作指派给了两个懒蛋。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的两人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人抱着一箱矿泉水往裁判区走。
许文知正站在起跑线处掐着秒表计时,芝兰玉树,自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远远地就看见齐冲费劲巴拉地抬着箱子往这边挪动,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齐冲呲着小白牙回应,太阳太烈了,一滴汗珠儿非常不凑巧地滑进她的眼里,刺地她睁不开眼,齐冲只好放下箱子,腾出手来揉眼睛。
“小水!小心!”
齐冲只听到邓芝芝一声尖叫,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扑倒在地,“咚”一声沉闷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落地,一个铅球骨碌碌滚到齐冲脚边。
周围的老师学生们齐声惊呼,齐冲睁大的眼睛尚且带着茫然,后知后觉感知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铅球和自己擦肩而过,她的大脑因害怕停止了运作,四肢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笨拙地挣扎起来。
“嘶。”
齐冲才反应过来,还有个人的胳膊垫在自己脑袋底下,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看清地上的人,竟是霍浔!
霍浔气定神闲,整个人的姿态好像不是出了意外摔倒,倒像是恰好在这里晒太阳,他慢条斯理地对目瞪口呆的齐冲说:“不用谢。”
霍浔说完,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霍浔看着呆住的齐冲,突然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只是背着光,齐冲看不分明,只注意到了他的一只手托住另一只手臂。
“怎么了,让我看看。”齐冲身上还带着土,顾不得擦,拉过霍浔的胳膊,“诶呀破了,去医务室吧。”
霍浔觉得手臂上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酥酥麻麻的。
“不用,回去贴个创口贴就行。”霍浔从齐冲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种伤自己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然而就在他刚一转身,迈出右脚时,小腿却毫无征兆地软了,他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
霍浔:“……”
齐冲见状连忙把他搀扶起来,附近的老师同学们渐渐聚集过来,邓芝芝满头大汗跑过来:“怎么样?摔着了吗?哪疼吗?”
齐冲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没事,多亏了霍浔。”
年级主任闻风赶来,得知并无大事后,驱散了围观群众,跑到铅球区再次严肃地三令五申安全第一比赛第二。
齐冲拉过霍浔那只完好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揽住他的腰:“我扶你去医务室。”
霍浔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我自己能走。”
“嘶,别动。”齐冲拍了一下肩膀上打算悄悄撤走的手,“能走?那你刚在跪地上捡钱呢?”
霍浔:“……”
霍浔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挣扎,顺从地让齐冲搀扶着自己。
齐冲搀着霍浔慢慢往医务室挪,觉得这人儿忒高,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忍不住嘀咕出了声:“真高。”
“什么?”
“噢没什么,你刚才从哪窜出来的?”
霍浔想起刚才的情形,齐冲露着小白牙,细胳膊细腿抱着一大箱矿泉水,一看就知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弱不禁风的样子像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猫崽儿。霍浔的心思一动,想起了自己没能救下的那只小猫,再看到铅球朝她飞去时,已经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
霍浔:“我在旁边等着报选手的成绩,凑巧看见了,凑巧离得近。”
两人走到了林荫小道上,高大的松树遮住了阳光,
齐冲顿了一下,觉得这个“凑巧”的水分怕是有一些的,想想还是一阵后怕:“谢谢你啊!”
霍浔懒洋洋地回答:“不用谢,当成是你上次给我提建议的回礼。”
齐冲想起自己那天咄咄逼人的态度,觉得十分惭愧,霍浔还愿意舍身帮助自己,可见他肯定不是坏人,那天的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那他为什么痛快地承认呢?不管了,反正不是坏人。
齐冲的心思已经悄无声息地转了个九曲十八弯,霍浔还不知道他在齐冲的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从欺负同学的恶霸变成了乐于助人的三好学生。
二人走到医务室,屋里就一个秃头老校医在。
齐冲把霍浔搀到床边,扭脸就跟秃头校医说:“医生,他让人用铅球砸了,您快给看看吧。”
秃头老校医大为震惊,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打架用铅球的行为:“多大仇多大怨,怎么都上铅球啦?
齐冲被医生的话噎了一下,不知道他神奇的脑回路拐到哪里去了,连忙解释:“哦不是,医生,今儿不开运动会嘛,不小心的。”
“噢噢,这小孩说话怪吓人。”
秃头校医戴上老花镜,对床上的霍浔说:“来同学胳膊伸出来,我看看。”
霍浔伸直胳膊,校医顺着霍浔的胳膊摩挲一番,医生的手上有层薄茧,手感可以称得上是粗粝,跟齐冲的手完全不一样。
一点也不软,霍浔作出了简洁的评价。
手一点也不软的老校医:“把上衣脱了。”
霍浔:“……”
他瞅了一眼就站在旁边的齐冲,对校医说:“怎么还要脱衣服?”
“看你肩膀啊!你看你校服袖子破了个口子,肩膀不知道破没破皮啊,你这个校服捋又捋不上去,那只好脱下来了啊。”秃头老校医突然看见一旁睁着大眼的齐冲,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坏笑,“噢,有小姑娘在,你害羞啦?”
齐冲猝不及防自己被点名:“那我回避一下。”扭头想往外走。
秃头老校医却喝住她:“站住!”
齐冲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停下脚步看着他。
哪知秃头校医下一句就对着霍浔说:“脱!扭扭捏捏的!小姑娘看你一下又不会少块儿肉。”
齐冲:“……”
学校是从哪儿请来的这么个奇葩大爷!
“哇,小伙子你这后背怎么这么多疤,怎么搞得?”
齐冲闻言凑过来,盯着霍浔后背上的疤痕,密密麻麻,她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
霍浔不防伤口被人看见,胡乱搪塞道:“骑自行车摔的。”
校医没再说话,给霍浔抹上药膏贴上创可贴:“伤口都处理好了,腿上问题也不大,就是磕碰了一下,开点活血化瘀的药膏回去涂一涂就好了,不用担心。”
两人从医务室出来,又回到了那条林荫小道上。
齐冲架着霍浔,猝不及防地开口:“呃那个……霍浔……”
霍浔挑起一侧的长眉:“什么?”
齐冲不知道怎么开口,刚才自己看得分明,霍浔后背的伤并不像骑车摔倒的擦伤,更像是被人拿棍状物打的。霍浔一个富二代,狐朋狗友一堆,在学校一呼百应,号召力比校长都大,谁会来招惹他。如果是校外的社会人士打的,他刚刚干嘛要撒谎遮掩。齐冲的大脑飞速运转,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就是真相。
霍浔受到了家人的虐待。
霍浔久等不来齐冲的后话,转头看向她:“怎么不说了?”
齐冲小心翼翼地打量霍浔,斟酌着语句:“霍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霍浔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跟自己说这句话,冲她笑笑:“我知道啊。”
“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要打你,或者你要跟别人打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受到伤害。”
霍浔隐约觉得齐冲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声音有点喑哑:“什么?”
“我说,要保护好自己,别受伤。”齐冲扭过来看着他,目光灼灼。
霍浔瞳孔轻轻地收缩了一下,玄色琉璃珠一样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此时的距离下,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在齐冲眼中无所遁形,齐冲却觉得这倒给他平添了些活泛气。
霍浔躲开烫人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能受什么伤啊。”
齐冲不再看他,搀扶着他继续往回走:“最好是这样。”
齐冲觉得霍浔好像把自己封闭在铜墙铁壁之中,所有的情绪不过是他融入人类社会的伪装,他表现得越是轻松自在,内心就越是破碎不堪。
两人回到操场,班主任正在组织同学们合影留念。
霍浔不想在任何照片上留下自己靠在一个女生身上的黑历史,再次悄悄抽回手臂,突然那只手被人扯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踉跄了半步,更实在地靠在了齐冲身上。
齐冲直视着前方的照相机:“我都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道你要强,但是这种情况下稍稍依靠下别人也没什么,别把自己绷那么紧,面面俱到多累啊。来,笑一个。”
“咔嚓”,比阳光更明媚的大概也就是这样的笑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