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霍浔正坐在座位上翻看枯燥的化学知识点,此时临近上午,一股带着暑气的热风从窗外涌进来,他被热得抬不起精神。
宋达炳跟个发射的炮弹一样,猛地窜到霍浔旁边,神神秘秘地跟他咬耳朵:“浔哥,你知道齐冲是谁吗!”
霍浔听完只觉得宋达炳离自己太近了,热气几乎都呵到了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皮痒了?有话就说。”
“是齐国安的女儿!安康地产知道吧!安康地产的老板齐国安,我爸最近和他们有合作,昨晚上吃饭的时候一直夸她,我一听,嘿,这不熟人嘛,今天赶紧来告诉你了。”
霍浔目光转向前面正趴在桌子上补觉的齐冲,白皙的脸蛋儿被压得有点发红,睡得倒香。
宋达炳还在喋喋不休:“诶你说她也是富二代,怎么咱们这帮搞家里房地产的小孩儿们聚会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呢,幸亏刘潇那个暴脾气昨天没动手。”宋达炳作势抹了抹头上不存在的汗。
邓芝芝从外面回来,俯身对齐冲耳语:“我隔壁班的同学告诉我,出事那天早上看见宋达炳去找了刘潇。”
齐冲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果然是这样,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抻抻压皱的校服。又到日行一善的时刻了,她要拨乱反正,把走上迷途的小羊羔拽回到正道来。
齐冲一转身,霍浔的目光正好和她撞在一起。
齐冲随即冲他挤出一个笑容,不同于她道歉时的笑容,不同于她自我介绍时的笑容,现在这个是传说中的“皮笑肉不笑”。
转瞬齐冲已经走到霍浔桌前,自顾自地坐下来,朝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齐冲。”
霍浔还没来得及回话,见美女就眼开的宋达炳抢着说:“你好你好,我叫宋达炳。”
齐冲脸上的笑容不变,轻轻地开了口:“昨天的事,跟你俩有关系吧。”
霍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糊涂蛋宋达炳一头雾水:“什么事啊?”
齐冲没有回答他。
全然不知事情已经暴露的宋达炳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杀气。
霍浔手肘撑在桌子上,略微前倾,一股被阳光晒过的清新皂角味丝丝缕缕地扑面而来:“诶?你这位同学……”
齐冲:“怎么了?”
霍浔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还挺明察秋毫的嘛。”
齐冲:“……”
“我还以为没人知道呢。”霍浔说完还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啧,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没有整到他。”
齐冲那跟画上去的假笑瞬间凝固,不敢置信地问:“因为这次他考了第一?”
听到这里,糊涂蛋宋达炳回过味儿来了,原来是在说昨天整许文知的事情。他想开口狡辩一下都是误会,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他浔哥一声响亮的“是”。
宋达炳:“……”
哪有人做了坏事上赶着承认的!
齐冲一哂:“你这方法倒是会偷懒,超过第一名成为第一名和干掉第一名成为第一名难度当然不一样了。”
齐冲继续说:“你不想知道你和许文知的差距在哪吗,或者你和我的差距在哪吗,当然了我不太行只居第二,您眼界高,只看得见第一。那么,你想知道吗?”
霍浔重新靠回椅背上,与齐冲拉开了距离,拖着懒散的声调说:“洗耳恭听。”
说完朝齐冲挑了下眉,他的长眉几乎要斜斜地飞入鬓角,看上去格外俊美。
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衣冠禽兽。
“我看了你的答题纸,你和许文知数学理综几乎是没什么差距的,差距嘛……都在语文和英语上了。”齐冲停顿了一下,“你的字儿啊,得练练了,俗话说字如其人嘛,千古流传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人行的端坐得正,字儿就好看,那反之……”
齐冲话音略一停顿,笑容甜美地睨了眼正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的霍浔,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霍浔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两条长腿支愣八叉地翘着二郎腿,堪称坐没坐相,让人觉得他是纡尊降贵才勉强把自己塞到这里的。
坐没坐相,还欺负同学,人品不行,字儿更不行。
霍浔注意到齐冲的目光,本来就懒散的坐姿更懒散了一些,仿佛要跟她对着干。
霍浔:“你倒是挺古道热肠的啊。”
齐冲谦虚地说:“为了班级团结嘛,班级不团结会影响我学习,我这人还是有私心的。”
“行,那就多谢你,你的建议我收到了。”
齐冲目的达成,冲他摆摆手:“不客气,关心同学应该的。”随后扬长而去。
一直在旁边装死的宋达炳长舒一口气,擦擦脑门上的冷汗:“她怎么知道的啊?”
“谁知道呢。”霍浔嘴上这么说,脑海里却想起昨天放学后偶遇齐冲的事情。
“这个齐冲,长得像朵花儿,说话却带刺,时不时扎人一下,还让人挑不出理儿来,她说话这功夫我冷汗都下来了。”
“多有意思啊。”霍浔看见齐冲回到座位后又迅速趴下了,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炳哥,晚上放学别着急走,陪我留一下。”
宋达炳不解:“干啥?打球啊?用我喊刘潇他们不?”
“不打球,别那么多废话。”
晚自习下课铃响,走读的学生们迅速收拾书包撤退,住校的学生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往宿舍晃悠,偌大的教室很快走了个一干二净,霍浔和宋达炳留到了最后。
眼见最后一个学生已走,霍浔迈着长腿晃到了讲台上,打开教室多媒体,输入自己的账号和密码,登上了学校的阅卷系统,修长的手指滑动鼠标,目光停留在“许文知”这三个字上,手指稍顿,点了进去。
霍浔打开许文知的语文答题纸,匆匆扫了几眼。
不过如此。
霍浔迅速地作出了评价,鼠标滑向右上角的叉,正想叫宋达炳回家,“齐冲”二字却突然闯入他的视线。
说话那么嚣张,不知道字儿怎么样。
霍浔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齐冲的答题纸。
确实是字如其人,人牙尖嘴利,字儿也凌厉得跟个小刀一样,不像其他女孩子字迹娟秀,倒透着一把子力气,是挺大气的字迹,幸好有框拘着,不然好似要飞出来砍人。
霍浔鼠标一滑,把页面截了屏,传到自己的U盘上。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招呼宋达炳:“走了炳哥,去趟打印店。”
宋达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回应:“嗯?打印店?干啥去啊?”
霍浔潇洒地把U盘往上方一抛,接住了,扬起脸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印个字帖。”
夜晚,一股带着湿气的凉风从窗外翻涌进来,花园里的桂花树正热烈盛开。
霍浔被人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没有开灯,无边的黑暗好像能吞噬人的巨兽。
他站在泳池前,踟蹰着。
这里是他的家,但他每次站在泳池旁,咽喉都像被人紧紧扼住,对着波光粼粼的泳池,心里总是含着畏惧。
细细的秋雨打落了树上的桂花,花朵零零散散地漂浮在泳池上,散发出生命最后的香气。
低沉的男声从头顶传过来:“还等什么呢?跳下去啊!还是……你想让它跳啊?”
一只毛绒绒的小猫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凑过去抚摸这个小小的毛球,暖烘烘的,湿乎乎的鼻子蹭着他的手心。
猝不及防,一只大手抓起小猫,粗暴地丢进了水池,小猫拼命挣扎着,大手却死死地按住它不让它浮出水面。
霍浔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
“不要?好啊,那你跳啊!”
他犹豫了,一步步向后退去,退回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水里的小生命逐渐停止了挣扎,那只大手的主人把还有余温的小小身体丢入垃圾桶,嫌恶地擦擦手,然后大步向他逼近。
大手拎起他的衣领,阴恻恻地冷笑:“你以为它死了你就不用跳了?”
然后轻而易举地把他掷入水池,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那双按住了小猫的手再次覆上来。
强烈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他在水中使劲挥动着双手,身上的睡衣被水浸湿,越来越沉。
雨势加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到水面上,电闪雷鸣,一道强光撕开了浓稠的夜幕,那双大手的主人赫然就是是霍世明!
霍浔猛地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窗外电闪雷鸣,带着桂花香气的雨丝从窗户渗进来,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逐渐重合,他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去关窗户,难怪会做这个梦。
霍浔走到窗边,感觉空气中的水汽已经喷薄而出,桂花树被狂风暴雨打得低垂着头。
他想起了幼儿园时发生的一件事。
幼儿园里偶然来了一只怀孕的野猫,没过多久,母猫生下几只小猫崽儿。
有个小朋友施虐成性,接连害死了几只小猫。在他哈哈大笑甩着最后一只猫崽时,霍浔冲出来把他揍倒在地,霍浔个子小小力气却大,把他打得人仰马翻。
那个小朋友连滚带爬地跑远,恐吓霍浔要回家告诉爸爸,霍浔不以为意,转眼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为自己救下最后一只小猫而兴高采烈。
谁知没过两天,霍世明却知道了。
那个小朋友的爷爷时任本市的市委书记,霍浔的一顿暴揍,断了霍世明的财路。
霍世明大发雷霆,抓住了那只小猫。后来,后来就和霍浔梦中的一样了。
他终究是没能救下那只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