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中午,大雨才渐渐平息。
阎天邢转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墨上筠,也没见她去食堂吃饭,一直找了十来分钟,才发现她坐在他常用的越野车上。
外面雨水淅沥,车窗开了一条缝,墨上筠脱下了雨衣,穿着一身陆军迷彩,坐在驾驶位置上看书,耳里塞着耳机,黑色的耳机线显现出来,衬着白净的脸,看起来像是个认真学习的中学生。
走至车门旁,阎天邢用手指敲了敲车门。
墨上筠将耳机取下来,随意地在手里晃了两圈,然后掀起眼睑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平静从容,没有意外。
“介意约个会吗?”阎天邢微微俯下身,问。
“行啊,”墨上筠将书一合,勾唇问,“去哪儿?”
“海边。”
稍作思考,墨上筠将书丢到副驾驶位置上,然后拉开车门,抬腿走了下去。
“走吧。”墨上筠挑了挑眉。
不过,她刚一转身,肩膀就被阎天邢给抓住,继而被强行拉到了他怀里。
墨上筠还未回过神,就见阎天邢脱下自己的雨衣,直接套在了她身上。
细雨飘飘,但对行动没影响,墨上筠早将雨衣这个物品抛在脑后,眼下注意到阎天邢的动作,她愣了一下,偏头看着肩上还沾着水珠的雨衣,视线稍稍一顿,旋即收了回来。
阎天邢脱下那件黑色雨衣,穿着的那套迷彩作训服露出来,细碎的雨水飘洒在他衣服上,没有立即潜入布料,而是沾在外面形成细细的水珠。
“走吧。”
低声说着,阎天邢牵起她的手。
墨上筠一怔,注意到周围偶尔走过的行人,但鬼使神差的,没有把手给挣脱出来。
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雨,没有进行过处理的地面全是泥泞,坑坑洼洼的,被无数人踩踏过的土地,还留下了诸多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印里甚至还残留着积水。
墨上筠一脚踩下去,军靴上便沾上了泥土,再走过水坑,军靴又干净了些。
两人走的不算快,但也不慢,在墨上筠看来,也就一晃神的功夫,就来到了海边。
海浪拍打在海岸,席卷而来的海浪,在礁石上砸起了浪花,天色灰蒙蒙的,海面一望无际,灰暗的天与地似是连接在一起,给人一种沉重和压力迎面扑来的感觉,沉沉的,有点难以承受。
“陈雨宁跟我聊起了陆洋。”墨上筠抬手将帽檐往下压了压,慢条斯理地说着。
阎天邢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然后,他听到墨上筠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她不知道陆洋死了。”
不仅陈雨宁不知道,牧齐轩也不知道。
就连萧奕,都不知道。
墨上筠没去参加过陆洋的葬礼,但她知道那个葬礼有多荒凉,常年在部队待着,以前的好友都断了联系,唯一剩下的亲人,只有一个5岁的弟弟。
于是,连他的去世,也没什么人知道。
墨上筠没有跟牧齐轩说,一是不想轻易提起陆洋,二是不想被追究根源。
她不想让别人误认为,陆洋的去世是被猎枪杀人灭口,更不想让陆洋再在他人口里与猎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阎天邢抓住墨上筠的手,她的手指微凉,手心温热,于是他手指的力道稍稍重了些,将她的手全然抓在手里。
墨上筠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她继续道:“他们对陆洋的印象都不深,陈雨宁也是。不过她知道陆洋离开的事,她说,哪怕是多一个人站出来说相信他,他也不会走。”
但是,除了牧齐轩之外,没人站出来。
不是他们狠心,不是他们不肯冒这个风险,而是陆洋在队里的存在感颇弱,他的朋友都是跟他一个层次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那些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都对陆洋不了解,他们只能相信实实在在的证据,所以无法凭借感性的态度去毫无根据地维护陆洋。
牧齐轩一个人的坚持,有些苍白无力,所以,陆洋就这么走了。
陈雨宁说这件事的时候,有点遗憾,但那只是一瞬间,因为她跟陆洋也不熟,也不知道墨上筠跟陆洋相识,所以她以局外人的身份跟墨上筠说着陆洋的事,没什么情绪,就像她跟墨上筠说的其它例子一样。
陈雨宁只是想表达,她们这些有点话语权的,在做决定的时候要谨慎些,有时候她们的一个决定,足以影响很多东西。
所以,墨上筠有点乱。
她一边希望当初多几个人选择相信陆洋就好了,一边又觉得做决断的时候不能过于感性。
她慢慢地跟阎天邢说着自己的想法。
有点矛盾,于是以实例去说,花了点时间。
不知不觉间,墨上筠发现阎天邢的帽檐被雨水打湿了,肩上也湿了一块,她抬眼看了看天空飘着的毛毛细雨,这才意识到时间花的有点长。
她的步伐停了下来。
阎天邢也随之停了下来。
“墨小筠,”阎天邢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从以前到现在,我看到的你,都处理得很好。”
墨上筠顿了顿,意识到这样的评价有点高,于是她笑着问:“万一呢?”
每每想起,她都心疼陆洋。
或许是陆洋那过于温暖的笑容,或许是陆洋那过于悲惨的遭遇……尽管连她都觉得没有意义,但她总是在想,如果哪个环节稍稍发生了点变化,陆洋是不是可以不要死,是不是可以过上另一种平凡人的生活。
她这样想着,于是,她总是想着,以后不能再碰上一个这样的陆洋。
最起码,她不要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