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突降,山路被暴雪堆积压,一时之间来道观赏莲的的人家都得留下过夜,道观不大,只能按照各家亲疏远近安排凑合将就。
好在安阳侯府在此处是有单独的院子,阮今朝和贺瑾二人到不用和人挤着就有了落脚处。
谨慎第一,沈简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两家关系不错的人家来借地皮。
晚间沈简被观长邀去手谈,等着归来已是月中天。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月华淡淡,雪花没了午后的暴躁猛烈,慢慢悠悠的落着,一点点的堆积在各处。
走在游廊中,提着灯笼的佟文忽而道:“世子爷,那不是那位少夫人吗?”
沈简驻足,就见不远处的莲池边,阮今朝静静的矗立着,头顶肩头都落了薄薄的雪,而她毫无所知,似乎在发呆。
“阮今朝。”他叫她。
被叫的人侧眸,目光之中,沈简只读了两个字出来。
——“有事?”
佟文见世子爷停住了脚步,下意思开口,“天寒地冻的,世子爷可要去看看?”
“与我何干?”沈简冷道。
收回目光瞬间,忽而感觉阮今朝眸子似乎红了,隐约还有水光转瞬即逝。
再然后,佟文就见言不由心,已经走过去的主子。
伺候多年,佟文是察觉世子爷对阮今朝有点不一样的。
怎么说呢,迁就,对,就是有点迁就。
见沈简走回来,佟文不解,就见抓着手里的伞被拿走了。
佟文:……
走近了去,沈简眉心都狠跳。
浑身都被风雪包裹。
阮今朝忽而出声,“我不冷。”
她抬起手,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掌心,“京城的冬日算不上冷。”
眼下的前线怕是风雪入刀了,这个冬日即便她设法送去了钱财,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杯水车薪吧了。
三个月,几十万大军,一百万军需,后续不知送去的东西还要被层层克扣成如何。
她忽而感觉头顶有东西遮挡而来,抬眸就见是沈简替她撑起了伞。
“前线在死人,后面在欢笑。”阮今朝无声的长叹,“沈简,我觉得这个王朝生病了,还病的不轻。”
沈简目光很淡。
阮今朝嗤笑一声,“你们所谓的祈福祭天,名义是为了给前线征战沙场浴血奋战的战士们祈求平安,可若是将筹办的银子送过去,或许这场仗就能少打几日,就能减少许多人的牺牲。”
“攘外必先安内。”沈简轻轻说,“倘若如你所言,所有人都应该紧张担忧,这就不是打仗,而是大宜要走向衰败了。”
他道:“这场仗打赢了,边塞的百姓就不会受到异族番邦每年的欺辱,能平平安安度过每个冬季,还能让大宜板块朝外拓展,朝着远处看,这场战事,对大宜百利而无一害。”
“百利而无一害?倒是说的动人。”阮今朝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在你这种谋士眼中,从不会看到眼下的苦难,百姓的痛苦,只会想到这件事,以及死的人,在不远的将来,会为你们换来如何的成功,谋取如何的价值。”
她看向沈简,“大宜此次开战,本理由荒诞,若是处置边塞番邦事宜,互市就是最好的选择。”
“倘若开展互市,用番邦必须的棉布事物等冬日必须用武,就能让其成为管控扰民的番邦部落,百利而无一害。”
阮今朝盯着男人,“你看,我个女子都明白的到地里,朝堂难道不知道?”
“我父亲每年回京述职都会上这个折子,可你们并未选择,说明,你们要的不是百姓安康,你们丝毫不关心千里之外名声百态。”
沈简沉声,“没有国哪里来的家,今朝,你同情的吃不饱穿不暖的番邦外部,他们杀起来人你必然见过,他们杀的都是你我的同胞,就该以杀止杀,以眼还眼,你所谓的以德报怨,是软弱之态,边塞阮家可以,天朝李家不可以。”
沈简道:“互市内阁前些年一直有过争执和商议,迟迟没有提出,必然是有缘故。”
“你好生想想,互市压根治标不治本,塞外蛮人居多,不受礼教控制,如此一来只会觉得大宜是怕了他们,铁血手腕换来国泰明安有何不对?”
阮今朝安静了下来,觉得他和直接看问题的出发点压根不同,便轻轻了嗯了两声,“世子爷说的有理,世子爷说的很对,今朝受教了,反正去前线卖命的不是你们。”
夜很安静,阮今朝手落在白玉栏杆上,雪花落在莲池之上,慢慢的消失殆尽。
她道:“世子爷发表完意见,可离开了。”
沈简沉默片刻,转头走了。
阮今朝望着落满月光的莲池,她有些想母亲了。
她在边塞的院子中,也有一池莲,都是谢婉亲手给她种下的。
也不知谢婉一个人呆在家中可还好。
肩头有东西落下,暖意将她包裹,阮今朝只听耳边传来淡淡的话语,“等十三坐上储君之位,在行你所言互市不迟,届时就是他稳坐东宫的实力。”
阮今朝觉得他好笑,“沈简,你这人怎么万事都从谋局思索。”
沈简给她披好斗篷,细长的指尖给她弄着系带,看她巴掌大的脸没有适才落寞了。
他道:“呆够了就回去,山上风寒没有汤药。”
阮今朝点点头,目送举伞离开的沈简。
抬眸望着那轮明月,阮今朝深吸了口气。
不要着急。
会回去了,这一次一定能够回去的。
今朝,不要急,慢慢来。
裹着厚实的斗篷,她突然举得京城的夜也不是怎么冷了。
沈简回了屋子,佟文安放好热水,“世子爷即便是可怜那位少夫人,也不该将斗篷给了去,您身子骨好不容易有些好的苗头,这若是风寒了,这个冬日都过不好了。”
“不过几步路。”
沈简是觉得阮今朝应是睹物思人了,那方从她身上拿来的汗巾子绣着莲,今日她放在桌案上的汗巾子也是莲。
看她那阵仗,估计得站个大半夜,若真的冷出了一二,贺瑾不也是来闹腾他。
他脱下外袍递给佟文。
佟文见他递过来荷包,就道:“二姑娘到好玩,非得给世子爷绣个蝴蝶荷包,世子爷也太宠着二姑娘了,还成日带着。”
他就这一个妹妹,失去了怎么多年再见着,如何能不宠着。
佟文出去,沈简解了里衣丢到地上,赫然可见自左肩到又下|腹又一条极淡的伤痕,就像是被一刀砍断一般。
沈简摸着伤痕,这是他睁眼后发现的,很淡,只有他自己对着镜子细看才能感觉到。
他也难得去管了,就当是老天爷给他重来一次所要付出的代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