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一场大雪,忙碌了一年的农民进入冬闲,那年月没有火炉,家家都把炕烧热,男人们坐在炕上抽烟,女人们坐在窗台下做针线。孩子们不怕冷,在场院内堆雪人、打雪仗,几条狗围着孩子们撒欢。
割烟的季节已经结束,还不见疙瘩收购大烟。烟农们的消息也特别灵通,知道长安城里的胡老二已死,黄河东岸的靳之林南下长安还没有回来,今年的大烟收不收还不一定。虽然吸食大烟的群体逐年增加,但是几乎家家都种植一点大烟,没有经过加工的鸦片虽然也容易上瘾,总体而言对人身体的危害没有******厉害。
疙瘩行为做事没有李明秋沉稳、老练,顺利时还罢了,一旦遇到麻烦就显得毛糙,寝食不安,跟杨九娃刚死那阵子一样,思想扭曲,容易钻牛角尖。去年收购大烟最晚,也是过了八月十五就开秤,今年已经过了十月,收购大烟的资金还没有着落。原来指望胡老二给文慧的一千万元资金收购大烟,谁知道银行把文慧的资金冻结。疙瘩即使回到郭宇村也束手无策,一看见在他家里吃闲饭的那几十个弟兄就心烦!索性就在李明秋家住下来。正好满香在娘家伺候十二能老爹,无事时疙瘩就跟李明秋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
李明秋也不愿意赶疙瘩走,这辈子就剩下疙瘩这么一个朋友。郭麻子就不用说了,狮泉镇姜秉公虽然跟李明秋也算莫逆之交,但是姜秉公有人家的行为哲学,跟李明秋实力相当,脾气秉性有点相似,表面上称兄道弟,内心里总想比个高低。不像疙瘩把心思挂在脸上,高兴时跟孩子一样,一旦遇到挫折就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下了冬雪的那天早晨,天气干冷,可是天空却难得一见地瓦蓝,两边的商铺已经把石头街道的积雪打扫干净。街道上行人稀少,几个拉客的烟花女站在墙角冻得簌簌发抖。疙瘩目不斜视,从南城脚李明秋家一直走到北城墙脚下刘军长的官邸,门卫看见是疙瘩,也没有阻挡,疙瘩端直进入刘军长的办公室,熊熊燃烧的火炉让疙瘩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热浪。
疙瘩看见刘军长正在批阅文件,也就不管不顾,站在刘军长的办公桌面前,跟李逵一样,大声吼道:“挨槌子胡司令咋还不给钱收购大烟?”
刘军长虽然心里不快,表面上仍然和颜悦色:“快了,就在这两天。你回去以后让李明秋来一下,有些事我要对李明秋做出安排。”
疙瘩知道刘军长瞧不起他,但是刘军长那一句“快了”让疙瘩吃了定心丸。疙瘩早已经想好,今年大烟收购结束,跟弟兄们宣布解散,他不愿意再当那个土匪头目,疙瘩甚至后悔在郭宇村修建了一幢三进大院。看看人家李明秋,不显山不露水,李明秋住的那幢四合院几十年来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谁敢说李明秋没有钱?
唉!各人的活法不同,有时你还得佩服李明秋姜秉公那些人做事的老练。
正走间,疙瘩跟李明秋碰了个当面,原来李明秋一看疙瘩不在了,就猜到疙瘩有可能去刘军长的官邸质询,这些军爷们翻手云覆手雨,变脸比脱裤子还快,李明秋担心疙瘩说话粗鲁,惹刘军长不高兴,上一次几条枪口对准疙瘩就是个教训,事后刘军长虽然解释不是针对疙瘩,李明秋老怀疑那是刘子房对他俩使下马威。
李明秋埋怨疙瘩:“你这个人,遇事跟小孩子一样,咋那么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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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疙瘩也不申辩,只是说:“你那个亲家让你到他的办公室去一下。”
两人擦肩而过,李明秋来到刘军长的办公室,刘军长对待李明秋要比对待疙瘩客气许多。李明秋坐在沙发上,卫兵前来献茶,刘军长也离了办公桌走过来跟亲家坐在一起。刘军长的脸上略带歉意:“亲家,省政府已经将胡老二小妾的一千万元现金没收,考虑到那女人也是个受害者,答应给那女人留一千元生活费。”
这落差太大!李明秋也有点沉不住气,质问刘军长:“亲家,假如明天李明秋死了,你打算给我的遗孀留多少钱的生活费?”
刘军长脸上显出难堪,刘军长目前还不愿意得罪李明秋,刘军长笑得尴尬:“亲家,话不能那么说,胡老二是带罪之人。”
李明秋也熟读诗书,也算十二能的得意门生,不然的话十二能不会把独女嫁给李明秋。李明秋充分发挥了他善于雄辩的才能:“古人说得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罪与非罪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皇帝老儿看谁不顺眼,随便给你捏个罪名,把你推出午门问斩!难怪疙瘩那天说,我们的下场比胡老二更惨!长安城里谁不知晓,胡司令靠胡老二支撑门面。说什么查封胡老二的财产是省政府的决议,鬼才相信!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胡老二尸骨未寒,胡司令就迫不及待地对胡老二下手。假如有一天李明秋无用了,刘军长是不是也拿李明秋是问?”
刘军长终于忍无可忍,沉下脸来,命令卫兵:“送客!”
李明秋坐着没动,李明秋清楚,假如他甩手而去,两亲家的关系就有可能彻底决裂。虽然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是县官不如现管,目前看来刘子房没有调走的迹象,必须找个台阶下来。李明秋笑得勉强:“亲家,对不起,言重了。你们有没有意识到,把人家的一千万变成一千元,做事有点太残酷、太缺德?其实我老怀疑,胡老二的资产究竟是充公、还是私分?”
刘军长讥讽李明秋:“可惜你不是总统。你当了总统也没有人愿意在你手下干事,你的算盘打得太精!有些事蒋委员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蒋委员长需要我们这些人为他保卫江山。亲家,刘某听你说过‘难得糊涂’,任何时候记住一点,不论你干多大的恶事,只要朝里有人,就不用担心掉脑袋!”
尽管刘军长的话李明秋可以批驳得体无完肤,但是李明秋绝对不再反驳,而是不住地点头。李明秋心想,必须让这场风波圆满结束,必须让刘军长占尽上风,原因很简单,刘子房是朝廷命官!李明秋自找台阶:“咱不过说说而已,咱胸前挂笊篱操得那门子心!亲家,别生气。你是一颗大树,咱不过是路边的小草而已。”
刘军长半天不再言语。
李明秋坐得尴尬,打算离去。
刘军长看李明秋站起来,才说:“从明天起,你每天从银行提十万元现金,用于收购大烟。另外,听说胡老二那个小妾拉回家许多贵重物资,把那些物资适当藏匿一部分。”
刘军长一边说一边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支票,让卫兵交给李明秋。
李明秋走在凤栖的大街上,抬头看天空瓦蓝,难得一见的晴天。心想,无论如何要硬撑到底,不能垮下去,一旦垮下就再也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