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翠英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七年前丈夫郭全发被日本鬼子掳到转马沟煤矿挖煤,年翠英给大儿子郭文涛结婚,然后只身一人带着四个子女来到凤栖城,把老爹爹年天喜留下的叫驴子酒馆重新开张,义无反顾地跟年轻时的老相好崔秀章重新组成了一个家庭,并且为崔秀章生下一个儿子。去年年翠英又把逐渐长大的二儿子郭文选、三儿子郭文义让舅舅屈志琪带到部队去当兵,现今身边只留下女儿郭文秀、四儿子郭文华以及跟崔秀章在一起生下的儿子崔健。
日子虽然过得忙忙碌碌,但是心底踏实,儿子长一天就会大一天。虽然大儿子郭文涛自从那年婚变以后基本上再没有回家,但是年翠英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在长安参加了八路。在年翠英的心里八路军跟国民党军队没有什么区别,年翠英的两个弟弟年贵明年贵元双双参加了八路。
这几年年翠英有一件事一直纠结于心,那就是大弟弟年贵明跟李明秋的千金李妍的婚姻关系实际上早已经结束。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年翠英内心非常紧张,她担心李明秋报复。以后慢慢地观察发现李明秋并不在意,那件事并没有影响相互间的关系。凤栖城本身不大,几乎亲戚连着亲戚,大家经常在一起碰面,那些尴尬事儿也不会有人提及。
当然,年翠英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为二弟年贵元结婚,年贵元自从娶了卢师傅的三小姐卢秀英以后,又在回家祭祀爹娘的过程中发现了爹爹埋藏在地下的银元。虽然这些银元的归属成疑,但是年翠英必须为弟弟作出安排。她毫不犹豫地动员弟弟在老宅院的地基上盖起十几间瓦屋,在年家庄堂而皇之地办起了驿站。
要说年贵元的驿站对东门外的骡马大店没有影响也不现实,但是影响不大。焦师傅给骡马钉掌的手艺为骡马大店招徕生意不少。掌匠的生意出力不挣钱,一般的小伙子不愿意学那种手艺,焦师傅也五十岁了,儿子年纪尚幼,两个大姑娘已经嫁人,焦师傅早都想萌生退意,无奈凤栖城里会钉掌的仅此一家,焦师傅不钉掌会影响骡马大店的生意。
张东仓张东魁和金智清的骡马大队每次路过凤栖,都要选择在东城门外歇息,因为他们不光住店,还要帮助岳父焦师傅打制铁掌,焦师傅也是一个死心眼,给骡马钉掌的工钱几十年不变,钉一副铁掌只收三毛钱,当年生铁很贵,除过费用给一头骡马钉掌实际上只赚一毛钱的工钱。两个女婿建议岳父把工钱往上涨一点,被焦师傅义正言辞地拒绝:“咱不能赚那些昧心钱!”
年贵元这一年来可谓春风得意,运气颇佳好事不断。首先入赘卢师傅家,觅得佳人为妻,清明节回到老宅院祭祀爹娘,无意中发现了爹爹埋在地下的一老瓮银元。尽管那些银元的归属有争议,但是姐姐对弟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仗义,十几间瓦屋在老宅院的地基上拔地而起,年贵元堂而皇之地当上了驿站掌柜。
年贵元并没有失去什么,仍然是一名八路军战士,年贵元开办驿站的举动甚至得到了王世勇队长的赏识。八路军的骡马大队下来,为年贵元驮来了粮食、锅灶、老粗布和棉花,鼎立支持驿站开张,凤栖莽原上又增加了一处八路军联络点。
年贵元带着自己新婚的妻子回家,卢师傅虽然已经打探到年贵元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他的三个女儿都没有逃脱嫁给军人的命运。但是木已成舟,卢师傅只能认可年贵元这个女婿。甚至倾尽全力为女婿开办驿站出谋划策,年贵元从自家屋子搬往年家庄那天,卢师傅甚至请来了一帮子吹鼓手,雇了一乘轿子,吹吹打打把女儿女婿送往新居。
张三受王世勇指派,专门前往年家庄协助年贵元开办驿站,新修的茅房香三天,南来北往的脚夫听说年家庄新开办了一家驿站,都一起涌向年家庄歇脚。那崭新的被褥崭新的居住环境确实也让脚夫们感觉新鲜而舒服。
一切都安排顺当以后,张三又去小路上管理那些单身脚夫运输枪械。虽然沿路不怎么检查,但是八路军为了安全起见,运输枪械的脚夫不走官路,骡马大队只是幌子,大量的枪械还是靠人力从小路运输。
年贵元为自己另外雇了一个做饭的厨师
。其实开办驿站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要每天让骡马和脚夫们吃饱、睡好,对那些抽大烟的、赌博的、晚上找女人的不管不问,也不理睬脚夫们拐骗了谁家的女人。反正社会乱糟糟,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是非,千万不能把自己陷进去。
当年八路军开办驿站大都是盈亏自负,撇撇沟侯生福的驿站已经开办几年,八路军不投入资金也不收取利润,只是给南来北往的脚夫提供一些方便。年贵元的驿站开办初期,八路军投入了一定数量的物资,按照当时的市场行情收取了一些本金。张三走后年贵元和自己的媳妇卢秀英开始着手管理驿站,却发觉那些歇店的脚夫越来越少,让年贵元有点摸不着头脑。
年贵元偷偷地去东门外的骡马大店观察,发觉店掌柜给脚夫做饭时用升子量米,一升米量得冒尖,而自己的驿站做饭时照样用升子量米,一升米刚好装满。脚夫的肚子是最标准的等子(天枰),能吃几碗干饭只有赶脚的汉子明白。
骡马吃的草料照样也有讲究,铡草也是一项精细的活路,把草铡得长点跟短点有天壤之别,看样子开驿站也不那么简单。
最要害的是焦师傅的掌匠炉子,那可是东门外的骡马大店久盛不衰的原因之一。年贵元的驿站要想开办得红火,必须想办法把掌匠焦师傅拉拢到自己的驿站。
损人必须利己,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年贵元不做。卢秀英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用不了多久年贵元就要当爹,既然上边规定驿站自负盈亏,那么挣钱多少都是自己的。人随着环境的改变欲望也在膨胀,连寺庙里的神仙都见钱眼开,年轻人无论干啥事都踌躅满志,年贵元知道焦师傅是张东仓和金智清的岳丈,首先在张东仓和金智清的身上下功夫。
年贵元掐着指头算计,算准张东仓的骡马大队什么时候路过凤栖,于是骑马在仙姑庵的柏树林子里久等,功夫不负有心人,年贵元终于等上了张东仓兄弟。
尽管张东仓兄弟有些为难,大家都在一起共事,张东仓兄弟还是给了年贵元面子,当天晚上歇脚在年贵元的驿站。
一切都按照年贵元事先设计的程序进行,弟兄们在一起吃饱喝足,年贵元对张东仓和金智清提出要求:“能不能动员你们的泰山到咱们的驿站来开张?我从驿站的利润中给焦师傅分成。”
张东仓和金智清面面相觑,他们了解岳父的脾气,这样的事情肯定不行。况且焦师傅跟店掌柜有几十年的交情,不可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背叛朋友。前一段时期弟兄俩个曾经建议岳父把钉掌的工价提高一点,遭到了焦师傅的严词拒绝。年贵元这是在给他们为难,但是还很难拒绝。
弟兄俩尽量婉转地说:“我们试试看,你也不要抱多大的期望。”
年贵元不傻,试试看就等于拒绝。热脸遇到冷屁股,年贵元心里很不是滋味。
年贵元苦思冥想,把焦师傅挖过来的希望不大,掌匠是个独行生意,凤栖城里再也没有掌匠。
一个念头一闪,马上牢牢地锁定在年贵元的心头,这年月无毒不丈夫,无头命案经常发生,何不来个快刀斩乱麻,把那焦师傅弄死?
人对人的仇恨,有时并非因为那个人伤害了你什么,仅仅是因为妒忌,也会对人产生仇恨。年贵元筹备了许久,从姐姐的叫驴子酒馆买了几斤上好的驴肉,还买了两斤点心,他没有告诉妻子和任何人,把砒霜压成粉末,参合到驴肉和点心里头。
焦师傅对年贵元提来的礼品不屑一顾,厉声要求年贵元把那些东西拿走。因为焦师傅听两个女婿说过,年贵元想让他去年家庄开张,焦师傅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焦师傅瞧不起年贵元那样的势利小人。年贵元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我跟张东仓和金智清都是好朋友,这些东西就当我孝顺你老人家。”
年贵元说罢转身就走,焦师傅一气之下,把那些礼品扔进猪食槽里头。可惜驿站喂的两头肥猪,不到一个时辰就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