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斗子和板材被张家的三少爷张有贵赶出了张家,理由是:大烟欠款之事是我二哥干下的,现今我二哥已经被官家逮走了,你们要钱到县城找我二哥要去!
板材气得跳脚,在大门外高声叫骂了一阵子,张家的大门紧闭,无人出来应答。板材骂了一阵子回头一看,漏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溜走了。
原来漏斗子不想跟板材在一起做伴,嫌板材不论走到哪里都丢人。漏斗子在瓦沟镇熟人很多,不论到谁家都能住宿一夜,可是板材离开郭宇村就两眼抓瞎,看起来张有贵不打算替张德贵还钱,谁都想不到张德贵会突然被官家抓走,这笔欠债只有等张德贵回来才能说清,可是张德贵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板材来到三岔路口,向东走就回到郭宇村,向西南方向走就到了凤栖城,想来想去还是暂且忍下这口恶气,先回郭宇村再说。
且说漏斗子也感觉这件事蹊跷,张德贵为什么会突然被官家抓走?他想重返来喜家,只顾低头走路,猛然间跟一个人撞在一起,抬起头来一看大吃一惊,怎么会遇到狗剩?
看样子狗剩这半年混得不错,听说被一个寡妇招赘****,替别人耕种那两亩水田。那寡妇的男人原来就在杨九娃的山寨当土匪,家道还算可以,听说东渡黄河没有回来,女人耐不住寂寞,就招狗剩进家,狗剩心想自己混了大半辈子,再不想颠沛流离,因此进了寡妇家门以后改邪归正,跟寡妇一心一意过日子,那寡妇对狗剩也不错,给狗剩穿戴一新。
狗剩咧嘴笑着,问道:“漏斗子叔,你还认得我不”?
漏斗子一张破嘴,张口骂道:“把你娃榨成骨头水水叔都能认得你”!
狗剩不恼,说:“我知道你们这几天在张德贵家闹事,我还去哪里看过热闹,见了郭宇村的乡亲有点眼热,不敢前去相认”。
漏斗子心软,一见狗剩说软话就心里涌出一股热劲,他拍着狗剩的肩膀说道:“光棍收心、饿死鸡狗,你娃这半年混得不错”。
狗剩说得有点伤心:“咱半辈子人瞎活了,漏斗子叔,侄儿跟你一样,替别人耕种水田(方言,替别人养活孩子)”。
漏斗子说:“话不能那样说,猫狗知恩,你只要把寡妇家的娃养活大,娃照样会知道感恩”。
狗剩突然转了话题,他把嘴贴在漏斗子的耳朵上悄声说道:“叔吔,你知道官家问什么会突然逮走张德贵”?
漏斗子摇头:“我怎么知道里边有什么猫腻”?!
狗剩说:“张有贵跑到县长哪里告状,说他哥哥张德贵是日本特务”……
漏斗子一下子头大如斗,两只耳朵发鸣:“天哪,窝里斗!一个人门里出来的俩兄弟竟然相互间下了毒手”!
“这件事跟咱们无关,叔你也不要吃惊,无非是那些烟土钱要不回来了,可是张德贵得搭上一条人命”。
狗剩一边说一边从内衣兜里掏出几枚银元:“叔吔,你把这些银元拿上交给洋芋,在郭宇村我谁都不挂心,就挂心洋芋,我走头无路时洋芋不嫌弃我,这些钱让洋芋给她扯一件新衣”。
漏斗子把狗剩的钱挡了回去:“快把你的钱装上,人家疙瘩有的是钱,不在乎你这几枚银元”!
张有贵也不是空穴来风,欲将哥哥置于死地,张德贵这一次收购烟土戳的窟窿太大,足以将张家扫地出门,百分之三十的赔付已经把张家的浮财全部扫完,接下来张家就要变卖土地和房产。张有贵躲进自己寝室里想了一天一夜,天黑时双手捅进袖管里假装出门转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郭团长的府邸,守门的警卫认识张有贵,问张有贵来找谁?张有贵说,他想找郭团长聊聊。警卫担心张有贵有诈,搜遍张有贵全身,这才进去通报,郭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张有贵。
郭团长感觉有点奇怪,问张有贵有什么事情?
张有贵看看屋子里的其他人,欲言又止,郭团长明白,屏退左右,张有贵这才说:“我来向郭团长汇报,我哥哥张德贵替日本人办事”。
郭团长闻言大惊,担心张有贵有诈,弟兄们不和相互间诬陷之事有之。于是进一步问道:“你可有证据”?
张有贵说:“撇撇沟被打死的豺狗子就到我家来过,我二哥张德贵常给豺狗子办事。并且给钱营长提供假情报。还有,这一次搭伙贩运烟土的那个邢小蛮说不定也是个日本特务”。
郭团长为了稳妥起见,将张有贵带到一间僻静屋子,先让张有贵坐在屋子里稍等,然后给刘副军长打电话,汇报了张有贵检举张德贵的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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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副军长指示郭团长:“先将张有贵控制起来,不让张有贵出屋,我随后就到”。
郭团长指示勤务兵给张有贵端来茶水,还关切地问张有贵:“吃了没有”?
张有贵有些心神不宁,站起来说:“如果再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
郭团长让张有贵稍等:“你反映的案件重大,等一会儿县上来人了,你再给人家说清楚”。
张有贵说他想屙屎了。
郭团长明白,张有贵实际上是想溜走,他让勤务兵跟定张有贵,张有贵蹲在茅房里有些后怕和后悔,郭麻子会不会把他也一起牵连进去?看样子他做了一件傻事,中国古往今来不乏“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的事例,难道说他张有贵就能逃脱得了干系?想到此张有贵不寒而栗,人无千虑必有一失,他张有贵简直昏了头,竟然把自己的脑袋硬塞进胶锅里头!
后悔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张有贵知道茅房门口有卫兵守护,他想逃走已不可能。蹲久了,站起来时眼花头晕,不下心摔倒,稀屎粘了一手。张有贵提着裤子出来,看院子内灯火通明。
郭团长对待张有贵还算可以,吩咐勤务兵给张有贵端来了洗脸水,让张有贵蹴在院子里把手洗净,然后又把张有贵关进一间独屋,让张有贵耐心等待。
突然听见汽车声响,郭团长以为刘副军长来了,走出院子迎接,岂料那汽车根本就没有过郭团长这边,而是直接开到张德贵家院子门外,张德贵被五花大绑带到县城。
郭团长又给刘副军长打电话,询问将张有贵怎样处置?刘副军长在电话里命令郭团长:“你亲自把张有贵带到凤栖县城”。
仅仅过了一天,张德贵就被枪毙在凤栖城南的笔架山下。枪毙张德贵时张有贵也被五花大绑陪杀场,枪响时弟兄俩一起倒下,过了一阵子张有贵一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他感觉自己还灵性着,睁开眼,看见大兵们不见了,周围人山人海,二哥张德贵脑袋开花就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记忆慢慢地恢复,方知道自己为哥哥陪了杀场。
张有贵尝试着站起来,还行,胳膊腿还能动弹,所有的部件都在,好像没有缺胳膊断腿。他向前走了两步,看热闹的人主动向后退,又感觉不妥,来到二哥的尸体前,单膝跪地,用手掬起一捧黄土,洒在哥哥的身上,然后叩头作揖,拍了拍身上的土,从人群的缝隙中走过,来到东门外的骡马大店,店掌柜也不说话,端出一盆稀面,张有贵吃喝完毕,抹抹嘴,也不言谢,撩开腿,朝瓦沟镇走去。
感觉中失神落魄,有些事连张有贵自己都想不明白,那天晚上郭麻子用汽车把张有贵拉到凤栖县城,关进一幢黑屋子内,没有人审问他,只是早晚哨兵从门缝里给他塞进来一些吃喝。那天早晨张有贵突然五花大绑,被士兵们押着走到大街上他才看见,哥哥张德贵照样五花大绑脖子上插着一个木牌子被两个士兵押着走在前头。
张有贵可能混沌了一辈子,那一阵子他突然灵性了,极有可能他哥俩的生命就此终结,再也不用机关算尽自作聪明!张有贵没有被吓瘫,反而有一种豪爽一种激动,他知道脖子缩回去挨一刀、脖子伸出去照样挨一刀的道理,感觉中张家门里出来的汉子不能认怂!他看哥哥走得从容不迫,张有贵照样抬头挺胸,弟兄俩被五花大绑从凤栖街上走过,人群里一阵惊叹,那场面令人震撼!
哥哥张德贵命归黄泉,张有贵却从黄泉路上捡回一条命,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容不得人去考虑,看样子****监视张德贵的行踪已久,张德贵却浑然不觉,竟然贼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收购大烟!无论张有贵举报与否,张德贵都难逃一劫……
想开了,心里有点轻松,回程路漫漫,看阴沉沉的天空有雪花飘落,张有贵归心似箭,回家后首先要安排人把二哥的尸首运回来,然后安排打墓,不管怎么说兄弟一场,二哥的丧葬仪式还绝不能草率从事。
赶回家里一看,只见张家的十几口家眷全部被官家扫地出门,大门上贴着官家的封条,老人孩子们的哭声连天。
张有贵一下子瘫坐在自家门口的地上,精神彻底崩溃了,大声嚎叫:“苍天,你睁开眼看看,这些女人孩子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将他们扫地出门”!
大娘二娘三娘看见张有贵回来,仿佛有了主心骨,她们齐声劝说张有贵:“孩子,你是咱张家的唯一希望,你不能倒下,咱张家十几口人全靠你了”。
张有贵硬撑着站起身,有点悲壮有点冲动,他走上前,要把那封条撕碎,一双懦怯的手抓住张有贵的衣袖:“他爹,不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咱不能再给官家留下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