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廉欲斥,转而又想,老太爷想将洛俪送走,将来总要有个说辞,若是寻常人家,这事也算是小事,可洛家在江南的地位太高,外头关注的眼睛也太多。洛俪提不起剑,是因为肩胛上的伤口过深,在未痊愈前都不能剑。
外头怎么就传出她是因为中毒的原因。
洛廉的沉默,夜公瑾就当成了默认。
夜公瑾道:“余毒就清不干净么?要不将俪妹妹送到皇城,那边有太医……”
“铁家秘药都解不了毒,太医就会有法子?沐子轩可是神医谷传人,他会有法子清除余毒。”洛廉抛下一句话离去。
铁建章暗道:三表妹中毒这么深,他居然不知道。
夜公瑾心事沉沉,这不会真和外头传的那样,如果她身上的毒清不干将,许会早夭,那样一个粉雕下琢得跟仙童似的妹妹,又聪慧又乖巧,若是没了,这可如何是好?他还等着她长大了,好哄回去当娘子。
当然,他这哄回家当娘子的想法,还不敢让洛廉知道。洛廉明确地告诉过他,不许他打洛俪的主意,而且还说洛俪是不会嫁入深宫的。
铁建章道:“回头我写信问问我爹,看他那儿有没有好药?”
夜公瑾道:“我也想想办法。”
他猛然抬头,看到梁俊正眉飞色舞地说话,心头的怒火直冒,他的俪妹妹中毒难卜,那小子倒是快活了,凭什么?
夜公瑾奔了过来,“梁俊,好不容易到了休沐日,你不认真听先生教诲,在这儿作甚?”
看到别人追求小姑娘他就不自在。
他相中的洛俪还生死未卜,一身的病痛。
夜公瑾想到了他的青梅,那个姑娘比他略幼两岁,而今已有少女婀娜体态,亦是个美丽不可方物的美人儿。
若是娶俪妹妹,再有青梅相伴,一个是他心里的白月光,一个是他胸口的朱砂痣,不分谁重谁轻,都是一样的好。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人,而她们都会成为他的女人,有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位美人相伴,他这一生当是何等自在快活。
梁俊揖手:“夜公子。”
夜公瑾自己先走神了。
有人轻拽了一下夜公瑾。
夜公瑾回过神,“走啦,我们奕棋去。”想到他心上的两个女子,他就觉得心里满满,古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到了她这里自有一个温婉佳人,又有一个才华美人相伴,若真达成所愿,他还有何遗憾?
梁俊道:“我不想奕棋,反正我又下不过你。”
“下不过就要多练。”
二话不说,硬拽上梁俊出了垂花门。
周娥眉看着不远处的铁建章。
他笑容满脸地走过来,“周妹妹,你可是女儿家……”
周娥眉微挑着眉头,定定地看着他。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说男女私相受授,他们可没有,梁公子为避嫌,都在亭子外头说话,隔得老远呢。
铁建章道:“梁俊一看就没安好心,你现在年纪还小,莫要被他给糊弄了。”
“梁公子不好,就你是好的?”
“他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君子莫在背后议人,你是小人!”周娥眉愤然转身。
铁建章讷讷地愣在原地,拍着脑袋道:我这是怎了?看到梁俊和周妹妹说话居然生气了。
梁俊哪来那么多话,说得那个起劲,周妹妹还听得很高兴。
冬芷紧跟在周娥眉后头,“姑娘,我瞧梁公子真不错,人长得好,又有本事,还有才华,将来也不知道会聘个什么样的姑娘做娘子?”
琼林书院会读书的多了去,可像梁俊那样会武功,还会赚钱的可不多啊,而今梁公子还拜在大老爷门下,将来前途无量。冬芷是怎以看都满意,越发觉得若是自己服侍的周姑娘嫁给梁俊,这可真是天作之合。
周娥眉回到清芷阁,眼前都是梁俊的身影,飘来移去,还有他说话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觉得又生动又有趣,“三妹妹说得没错,梁公子果真是个好的。”
这是她想过之后下的定论。
之后,周娥眉时常与梁俊碰面,她在凉亭里,他在凉亭外,他给她演示武功剑法,他会一跳就落在凉亭上。那时候,冬芷张大小嘴,周娥眉则是一脸的不可思义。
苏晴的一双眼睛就盯着沐子轩,她欣喜地发现,周娥眉喜欢的是梁俊,那解除警报的欣喜立时升级。
杨玉莲远远地看着,“周妹妹这样好么?”
苏晴嗑着瓜子,“人家隔得老远说话呢,能有甚不好的。”
杨玉莲垂头,她们都发现的事,家里没其他人发现,大太太没阻止啊,自己是客居,还是少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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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杨玉莲转而问道:“明天是六月六,听说女学要晋级试,考得好了才能晋级,你不担心么?”
苏晴睨了一眼,“三表妹指点我功课,我早就掌握了重点,虽说不能考第一,定能轻松过试。”洛俪写了功课清单,杨玉莲自己记熟就给烧了,烧掉自己的不说,还跑到清芷阁,哄着周娥眉拿出清单,把周娥眉手里的也给烧了,着实可恶得紧。
苏晴最瞧不得杨玉莲的小家子气。
杨玉莲也瞧不上苏晴那自以为大才女的腔调。
两个人是互看对方都不顺眼。
在人前,偶尔唇刀舌剑。
在人后,她们也不和,这在洛府早不是什么秘密。
杨玉莲道:“我们帮乳娘做红豆红枣糕,俪妹妹明儿要去女学参加辞学试,她身子弱,可经不住饿。”
“马屁精!”苏晴低骂。
杨玉莲扬扬头,“我是马屁精,那也比忘恩负义的好,俪妹妹原就体弱,还指点你功课,得了人的好,也不知道回报,还镇日的给人添乱。俪妹妹也要考试,还缠着人家给你补功课。”
人情往来,得了人的好,就要晓得回报一二。
杨玉莲并非拍马屁精,而是真心想与洛俪相处,往后她是三嫂,洛俪是小姑子,姑嫂相处得好有什么错。
苏晴恼了,双手叉腰,“杨玉莲,我哪里招惹你了?”
“你没惹我,就事论事,说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呢。”
杨玉莲一扭头,领了丫头进入漪兰阁。
现在的漪兰阁住在两个人:杨玉莲与苏晴,杨玉莲住东厢,苏晴住西厢,正房空着,一切摆设依旧,只在洛倩回娘家时才开。东厢、西厢各设了一间花厅。
两人共住一处阁楼,互看对方不顺眼,争执、拌嘴、吵架是常有的事。
杨玉莲不想回徽省家乡,写了信给父母,本想抱着试试,没想杨耀宗应了,只说如果她通不过八月初一的入学试,就必须带着下人回徽省备嫁。
杨玉莲信心满满,一定要考进梅班,近来学习的精神饱满,暗暗发誓要好好念书。不仅是证明她自己,更不想被人小窥。
*
六月初五夜,督学署官衙,黑夜一掠,落在了朱督学的面前。
朱督学惊呼一声:“你……意欲何为?”
黑夜从怀里摸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上头饰着宝石的梅花,往桌案上一拍:“这个……是蘅芜女学梅班最最优秀学子洛俪的金梅书,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上头有国子监的大红印鉴,明日待洛俪姑娘过试,你就亲自将金梅书颁给她,再在督学署的学子档案中记上,某年某月有蘅芜女学学子洛俪成绩优异……”
朱督学看着桌上放着的金梅书,这制得端是好看:银晃晃的薄纸片周围镶着赤金边,上头雕着金色的腊梅,腊梅的花\蕊用碎小的宝石制成,梅枝棕色琥珀所制,上头更有金色大字“毕业书”三字,乃是隶书,金色大字上饰有凹纹梅花。一份金梅书乃赵金白银真宝石,这一拿出来还不得轰动女学。
“蘅芜女学的菊书、梅书乃是我督学署统一制作,阁下过往可没如此规矩啊。”
朱督学翻看一瞧,里面是用最精致的纸制,倒与蘅芜女学的梅书内容一般无二,“兹有某某于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在吾女学就读,现学业优异,各课目成绩如下:琴艺、棋艺、书法,绘画,刺绣、厨艺、术数等详细列出,这里是空白的,要用蘅芜女学的成绩等级印章,分为下、中下、中上、上、上上五等,根据不同的成绩,盖上不同的成绩印章。
最后写着“准予毕业”四字,之后有女学山长加盖印章,又有顺天府督学署加盖印章处,而这一份上头居然醒目的盖着国子监的印章,另有国子监祭酒签下的大名。
朱督学的嘴角抽了又抽,要说旁人他不知道,而这位国子监原是清流中人,他的笔迹,朱督学认识,他是老糊涂了么,居然在这样一份证书上签名盖章。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国子监都盖印了,你凭什么不认?明儿敢不照爷的吩咐,爷就一把火烧了你的督学署,看你还得意。”
“你……你……”
黑影一闪身,已消失无影。
这是从哪里出来的怪人,要胁他把这么个东西发给洛俪。
朱督学心里暗思:此人是何来路,这样一份金梅书其精美暂不提,只上面的印签就非寻常人能做到。
蘅芜女学没金梅书,只有红梅书。
红梅书这就是蘅芜女学最好的毕业证书。
蘅芜女学每年六月初六与十二月十二,都有辞学毕业的学子,而督学署督学要到场监督也示公允,当日辞学试中成绩优异者,督学署要当场发放证书,从此,女学子就算在蘅芜女学完成学业。
“洛俪”的名字都写上去了,他要不照办恐惹麻烦,国子监祭酒都署名了,他就照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