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深处,只能掩埋在心底,不愿再去触及,洛康在梁氏过逝后,他选择了掩埋记忆,也选择了活在回忆之中,书房的小佛堂就是最好的证明,那里就是他与梁氏的世界,无论是谁也进去不得。
周娥眉笑了一声,“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为什么刚开始读书识字不久的我突然会琴棋书画,如果有人问起,我……可不可以说是你教我的?”
“往后,我每日都来你这里坐坐,想来不会惹人怀疑。”
“三妹妹,谢谢你。”
她们算不算有了共同的秘密,虽然这是关于周娥眉的,但彼此又更进了一步。
洛俪出了清芷阁,身后跟着素绢,她不说一个字,人晓得周姑娘与三姑娘在阁楼里说体己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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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里,听雨亭里挂上了轻纱,姑娘们在轻纱帐里品茶吃点心。
近了跟前,洛俪凝了一下,她分明感觉到里面的人似乎多了。
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在这春夏交替之时,青春依然今日的阳光般张扬,若干年后,拥有今日记忆的他们,天南海北,虽不在一处,却总是难忘这日的美好与温馨热闹。
这杨慧招手唤道:“俪妹妹,快进来!”她拉着洛俪进了凉亭,“我们今儿的运气真不错,原是和娟姐姐来洛府探望倩姐姐,正遇上洛府姑娘办茶点会,赶来凑凑趣。”
苏晴笑着道:“三表妹,刚才我们还在说,以后休沐日都办一次茶点会,谁作东,谁就带两个同窗好友来府里坐,这次是二表姐,下次……下次就轮到我,然后是周妹妹、三表妹、再是彩衣妹妹。”
铁彩衣举着小手,“等七月乞巧节后,我五堂姐、六堂姐还来顺天府念书,把她们也算上,她们都是有钱的,每个月光零使银子就二十两银子呢。”
铁家虽是江湖门派,名下的生意不小,光是大码头就有十几个,生意也是五花八门,大到掌控应天府码头,小到开办茶庄、当铺,又拥有着近二百年的底蕴与历史,非寻常江湖门派可比,铁家更是不缺钱。
杨玉莲轻咳一声,“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每个休沐日都办?我觉得不如半个月办一次。”
苏晴冷哼道:“杨姐姐不如说一个月办一次好了,这样我们姐妹多,大家一年只轮一次。”杨玉莲总爱针对她,别以为她瞧不出来,她才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对着杨玉莲的冷屁股呢。
你没钱,你心疼办茶点会的银子,不参加就是了,反正你年纪不小了,还与我们几个小姑娘凑什么趣。
洛倩道:“六月六的晋级试一考,便要放酷暑假,到时候家中姐妹们倒是可以每逢日曜日便办一次,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苏晴垂着头,“二表姐,我怕是不成的,放假后我要回钱塘,开学前方再回来。”
铁彩衣嘻嘻笑道:“我娘要教三表姐武功,原是不离开的。虽说女学、书院到时候要放假,我听说书院每年酷暑假是入伏前五天开始放,一直放到三伏过完才开学,与我们女不不一样。”
铁彩衣跟着比她年纪大的姐姐们玩乐,说话做事像个小大人,虽然宋蜜儿还是要絮叨,却不得不承认,铁彩衣在女学上了一段时间,越发像个有模有样的小淑女,宋蜜儿瞧在眼里乐在收上。
姑娘们说说笑笑,讲女学里的趣闻趣事。
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曾是热闹。
原说得正高兴,突然话风一转。
杨慧道:“倩姐姐还记得孟知府家的姑娘不?”她啧啧两声,“那皇城来的土包子,每次参加宴会便是倩姐姐的及笄宴,打扮得好土,听说还是倩姐姐看不过去,送了她一套春裳穿,许是害怕别人瞧不起她,照着倩姐姐送的那身做了不同颜色的五身,那种荷叶裙荷叶袖的春裳,她都快穿成常服了……”
一声“皇城来的土包子”很高声,连赏雪亭那边的少年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城来的人是土包子……
顺天府的人去了皇城会如何说?
皇城的人会不会说“顺天府来的土包子”,那最后到底谁是土包子。
天下有四大城池:皇城、顺天府、应天府、奉天府,这些地方都被视为大地方、繁华地,梦中乡。皇城乃大赵京都,自是繁华不已;顺天府是江南的第一首府大城,当居第二;应天府与皇城毗
邻,两地相隔也只两日路程就能抵达,又有运河最大的码头。皇城、应天府的货物都得通过运河抵达那里,是个衢通南北的交通重城。再有过奉天府,早年原是大赵一统天下前的都城,后来有得道高人说,大赵的龙脉不在奉天府而在幽州,于是择幽州建都,便是今日的皇城。
杨慧幸灾乐祸地道:“奸\臣坏蛋的女儿,能是个什么好的。孟德龄听说我们顺天府的贵女都是以单字名为贵,居然把‘德’字去掉,卑贱货色就是卑贱货色,少了一个字还是卑贱玩意儿……”
赏雪亭里的男子面面相望,这是哪家的姑娘,说话还真是犀厉。
洛修生怕众人误会,笑道:“这说话的是杨山长家的姑娘,是个率真性子,各位当不得真。”
就算不当真,对这姑娘的印象也是坏透了。
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样的性子,但凡有些上进心的男子也受不了。
杨慧许的婆家乃是闽省都督方平安家,方平安一心想与清流臣子结亲,定的未来儿媳却是个这样的女子,往后也够他伤神了。
“皇城土包子”,夜公瑾不就是皇城来的,这不是骂他?
卢淮安坏坏一笑,“夜公子,像我这种祖籍皇城的,原是个土包子。”
沐子轩打趣道:“皇城可是大赵京都,你都是土包子,像我这样来自咸城的,又该如何说了?”
咸城虽也曾是几朝古城,可与大赵四大城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洛俪汗滴滴地,好歹杨慧她爹是副山长,这样大咧咧地说话真的好么?杨慧是真的没脑子,还是扮出来的傻模样?有一点洛俪知道,前世的杨慧就坏在那张嘴上,孟知府在江南站稳脚跟后,江南官场掀起的血雨血腥风,保皇派在江南潜藏的臣子逐一遇刺,孟知府更是功不可没。
杨家就被窦氏派弹劾,说杨平表面上是清流,实则乃是地道的保皇派,也因着这原因,窦国舅寻了个藉口,将杨平发配北疆。杨平提前得到消息,只得匆匆将家里的几个女儿嫁出阁,杨慧的姐姐妹妹都嫁了,哪怕是她八岁的庶妹也以童养媳的身份嫁入一个小户人家,两家约好,待她年满十五再圆房。可杨慧不知杨平用意,哭闹着不愿嫁入小门小户,也因此,在杨家获罪之时,杨慧傻了眼,只得跟着父亲兄弟去北疆。
洛俪轻声道:“慧姐姐,窦氏派里头不乏有真正为民谋福,认真为朝廷办差的好臣子;清流里,也不是个个都是清正廉明、大公无私。这世间善恶是对,原就不好评判,不是黑便是白,却不晓其间还有又黑又白的灰色,无论是什么颜色,只要能为民谋福,有功于苍生,那就是好臣子。”
杨慧支吾了一下。
她原想反驳,也不知怎的,对洛俪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许是因为洛俪是洛子看重的孙女,她不敢开罪。着实杨平在家里,时常提到洛俪,谁让琼林书院收藏了洛俪的墨宝,杨平每每提及,多有赞美之词,尤其近来,洛俪的赞誉盖过了洛征,光这节奏,杨慧就不敢开罪。
得罪了洛俪,不是对洛子不敬。
他可不敢惹洛子,她家也是书香门第,自然明白洛子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朱娟接过话继续道:“慧妹妹,刚才俪妹妹的话说得在理,以后你莫再为难孟姑娘。我听人说,孟知府来江南为官,乃是自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这份勇气还是令人赞赏。孟姑娘因是孟知府之女,原就受到排挤,我们自称为清流贵女,当以公正、包容之心对待孟姑娘。如果我们连包容他人的心胸都没有,还处处为难,又与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何分别?”
清流是对事不对人。
孟知府好赖不说,就凭他的勇气也值得人敬重。
孟龄因为父亲之故,而受人排挤,不能进入顺天府的贵女圈,就是其母孟太太也是举步维艰。
杨慧心下懊恼,被洛俪说了,朱娟还说她,洛俪说她,她忍,可朱娟凭什么说她啊。她当即提高了嗓门:“娟姐姐,孟知府是坏人,他女儿自然就是奸臣之女。窦氏派的人动不动就弹劾我们清流的父兄,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你怎还帮坏人说话?”
洛俪道:“正因为孟知府是窦国舅的门生,若他是君子好人,我们自当敬重;若他是小人,我们也不要去开罪。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能少树敌的还是少树敌的好。”
“俪妹妹何必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上一位严知府,当时来时意气风发,不到半年还不是灰溜溜回了皇城,江南乃是我清流之地,他们敢来,我们就能把他们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