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香积厨，火工头陀的院子。

看着再次归来的屠伏，无得欢喜的说道：“没事就好，只要不是把你赶出山门，不让你去面壁思过，那就和没有责罚差不多啊。”

屠伏没有解释什么，回应起来一如往常。

但就在无得认为戒律院那边，真的只是说了屠伏一通的时候，戒律院的戒律僧就来了。

“自今日起，不得以金钱诱惑，让同门帮你做工。”

传话的戒律僧，看向屠伏的眼神有些奇怪，屠伏看向他的眼神同样有些奇怪。

他认出了这个长相俊美的戒律僧，正是女鬼所说的，质疑了戒律院长老对屠伏处置方式的戒律僧，真正意义上的大佛寺真传弟子，地位比之屠伏要高了很多，和法仁相当。

毕竟，这戒律僧和法仁一样，都有大佛寺的长老为师，而且还是戒律院、菩提院的长老。

“法怡师叔。”无得有些慌的问道：“这种事情，不是不触犯寺里的戒律清规吗？”

法怡看向无得：“只对无空一人。”

“啊？这……”

无得愣愣的看向了屠伏，却见屠伏笑了起来，无所谓的说道：“做工就做工吧，明德首座不是说过，只要心里有功，做什么都是练功。”

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法怡再次看向屠伏的眼神更加诧异。

“师侄，你若是心中有怨，可以和我直说。恩，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我不会禀告我师父的。”

这法怡和尚，跟他身为戒律院长老的师父，不太一样啊。

屠伏有些想不明白，以戒律院长老表现出来的强势，怎么会容许这样的法怡呢？别说是亲传弟子了，就算是戒律院其他的戒律僧，或者是大佛寺的其他弟子，在之前法怡当众提出质疑的时候，就应该严厉斥责。

但结果，确是耐心解释。

而且法怡现在的表现看起来，也不怎么信服他师父的理念。

难道，是因为法怡有什么背景？

“弟子现在并无怨气，也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只是有些不解。”屠伏想着法怡的不同寻常，问道：“师叔，你觉得，屠夫手中的屠刀，有罪吗？”

“寻常的屠刀自然是无罪的，但万事万物皆有灵性，若是屠刀因为杀孽深重，而有了自我意识，如同神兵法宝一样，能够影响使用者的精神意志，让其造下无端杀孽。”法怡没有犹豫的回道：“那屠刀就是有罪的。”

屠伏又问：“既然如此，那在屠刀并未产生自我意识，并未展露能够影响使用者精神意识的能力，且是造下无端杀孽的影响时，能治屠刀的罪吗？”

法怡突然笑了起来，反问道：“师侄，你为何不再戒律院说这些话？”

“说了，就有用吗？”

“那为何愿意和我说这些话？”

“你让我说的。”

对话之间，法怡脸上的笑容更盛，似乎是因为屠伏面对他的时候，有这样的真诚态度。

而后，他收起笑容，认真的说道：“太祖制定的大玄律，疑罪从无！”

屠伏却笑了起来，又问道：“所以，寺里的清规戒律，违背了大玄律？”

“不算违背，因为这并不是对簿公堂。”法怡说道：“而且，寺里也并未限制你的自由，并未对你使用刑罚，只是不教你武功罢了。”

这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果然和大佛寺的其他和尚不一样。

屠伏再次发问：“那戒律院长老，说要废我武功的事情呢？”

旁边听的有些懵的无得，此时突然震惊失色，只是不敢出声。

两个大佛寺真传弟子之间的对话，他这个火工头陀的小头头，怎好参与啊。

“你的武功是寺里所传，违背寺里的戒律清规，寺里自然有废伱武功的权力，这同样不违背大玄律。”

法怡轻声回道：“那门剑法是废不掉的，废的只有你修炼童子功得到的内气，而且寺里废除武功，向来是废功不废人，你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重新来过？何其艰难。

屠伏想到了他来大佛寺之后，跟着法仁见过的邬大璋，以及很多类似于邬大璋的人。

他们同样遭遇了大佛寺的‘废功不废人’，可又几个能够重新来过呢？别说重新开始蓄气了，再次筑基都做不到，不然的话，哪来那么多能干的苦力，帮大佛寺耕种二十四万亩寺院田啊。

眼见屠伏沉默，法怡继续出声，很有要开解屠伏的意思。

“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师侄若是不喜欢这句话，我可以改一改再送给师侄你，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屠伏愣住了。

得之我命——他至今的所得，不全都是命运的馈赠？

失之我幸——得到这些馈赠需要付出的代价，极有可能带来不幸，那失去了，自然算是幸运的。

法怡在屠伏愣住的时候，沉吟了片刻，见屠伏眼神再次灵动起来，才再次开口。

“师侄，做工之余，多看看佛经，多看看书。人世间真的很大，而世界之大，远不止一个人世间。你太年轻，见识太少，又没有行万里路的能力，想要增长见闻，那就只能看别人的见闻了。而后，总有亲自验证的机会。

见山高，方能登绝顶。知水深，方能渡苦海。”

说完这番话，法怡对无得点头示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背影消失在门框之中的时候，屠伏突然出声。

“师叔，我以后有了疑惑不解，能找您聊聊吗？”

您？

法怡笑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这番作态，不像是一個和尚，他边走边回道：“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屠伏明白了，以后来查验他有没有花钱让人帮忙做工，有没有‘偷学’‘偷练’武功的戒律僧，就是法怡。

“多谢师叔。”

等法怡走远之后，屠伏就看到了无得情绪复杂的眼神，有疑惑，有担忧，有愧疚，有好奇……

于是，他主动解释道。

“这一次下山，我去了镇魔司，以客卿的身份帮忙办案。过程中，犯了杀戒。”

“杀戒？”无得惊呼：“师弟你犯了杀戒，怎么可能才……”

他话没说完，屠伏却懂了，在无得这样的大佛寺和尚看来，戒律院给他的责罚相比于犯了杀戒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

“我杀人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救我自己，不下杀手，我会死的，很多人会死的。”

“啊？”

无得有些懵，但又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样犯了杀戒，在大佛寺虽然少见，却实属正常。

江湖之中的事情，多是争斗，既然是争斗，又都会武功，生死之间哪能有多少犹豫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这样说，就不怪师弟你了。总不能，咱们是大佛寺的和尚，就该因为不能犯杀戒，而手下留情被邪魔外道给打死吧。”

无得表明了态度，又问道：“刚才你说废你武功的事情？”

“我有一门绝技级的剑法，寺里不让用，不让练。《童子功》也不教我开窍篇了，只让我练罗汉拳。不然，就废我武功。”

“啊？”无得再惊，然后安慰道：“也不要紧，这种责罚都是有时限的，师弟你安心做工，诵经读书，练罗汉拳打磨心性。等到你锻体大成的时候，自然能成为正式武僧，学会《童子功》开窍篇的功法。”

可我已经锻体大成了啊。

屠伏没有说这些，多说无益，反而会乱了无得的心思，他附和了几声之后，无得终于算是恢复正常。

“今日不用做工，你刚回来，这一点，谁也说不了什么。”无得说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那我去领一部经书看看吧。”

还未入夜，屠伏状态极好，也无需休息。

无得想着刚刚法怡说的话，觉得屠伏是听了劝，所以笑了起来。

“多多诵经读书是好事，师弟，你准备研读那一部经书啊？”

“大日如来真经。”屠伏笑着回道：“就是不知道，他们给不给我看。”

更不知道，给我看了，我又能不能从中悟出《如来神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