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烟,蔓草,斜阳。
斜阳躺在广阔无边的原野上,更见烟如织,草萋萋。
就在这苍茫的原野中,一条洪荒的古道,懒懒地向北蜿蜒伸展开去。极目处,忽然出现了一白一黑两个小点,有如星丸飞驰般而来。近了,近了,原来是两骑奔马,前面一匹白马上,是个衣衫褛褴的少年,后面一匹紫骝马上,是个劲装的黑衣女子。
两骑马来得好快,眨眨眼,巳来到切近,只见那少年奔马虽快,却任由马缰挂在鞍桥之上,他倒背着双手,愁眉苦脸,后面那女子面目姣好,但满面铁青,柳眉倒竖。
忽听得哗啦啦水声响亮,转过一个小丘,前面巳是一江阻路,那少女一声娇喝:“站住!”随见她右手一扬,两马之间,一条绳子已拉得笔直,白马上的少年登时被拉落马下。那少女也从那紫骝马上飞起,落在道旁。两匹马却冲前了数丈,才收住势子,接连两声长啸,早惊得岸边林中归鸦鼓噪,绕树盘旋。
原来那少年是双手缚在背后,长绳的一端,握在那少女手中。
那少年蓦地里不防,被她拉下马来,额头早被石子划破,登时血流满面,少女啊了一声,倒竖的眉儿一弯,奔过去将他扶起,说:“师哥,我……是无心。”
她忙取出手绢替他拭去脸上的血,再给他敷上金创药。
少年凄然一笑,道:“师妹,这点小伤,不要紧。”说着,已长长一声浩叹。显然他是在说:“你既然这么关心我,刚才又何必凶霸霸的?”
他脸上血渍擦去了,巳可看出他清秀的面上,虽然有愁苦之色,但仍难掩他逼人的英气。
当真怪得出奇,他不是已成了阶下囚么,只看那少女先前竖眉青脸,直似恨不得要将他置于死地,不料这一点小小的伤,她却又这般痛惜起来。
少女不但对这少年甚是痛惜,而且她敷好了药,抬起头来,目中巳现了泪痕,也幽幽一声长叹,道:“谁教你这么狠心,竟对我爹下了毒手,你……我父女哪点错待了你!”
几句话工夫,她已泪流满面,最后一句,更是有似从她咬紧的牙关中迸出来的一般,眉梢儿也斩渐扬了起来。
那少年惶急道:“师妹,我是冤枉啊,我身负血海深仇,蒙恩师救出虎口,传我一身武学,又得师妹你不弃,数年来,花前月下,巳作山海之盟,我便结草啣环,也难报大恩于万一,哪会……”
哪知他还要往下说时,那少女已恨声娇斥道:“你便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狡辩,杀死我爹的银梭,分明是你之物,且无别人进入我爹爹房中,而天下英雄都亲自见你进房的,你还狡辩得了么?”
忽听叭嗒一声音,少女右臂挥处,少年脸上早多了一条血痕!
原来她雷光石火般,抽出马鞭,狠狠地一劈!只见血痕中巳渗出血来,霎时又流了满面。那血痕斜斜地横在少年左眼之上,若她再重一点,少年的眼珠必要破裂!
那少年强忍着痛,哼也没哼一声,难怪他一身衣衫破烂,显然是被她鞭子抽烂了的,当他应鞭而倒之时,巳可见他破衣纷飞中,胸背臂腿之上,露出了一条密如蛛网的伤痕,有的鞭痕犹新,有的已是乌黑。
那少年身形半滚,巳又坐起,他目中虽现凄惶,却又无乞怜与怨恨之色。
少女怒气兀自不消,咬牙说道:
“要不是你杀了我爹爹,真金不怕火,那你为何违走?”
少年轻声叹道:
“师妹,那时大师兄硬指我是弑师的凶手,不容我辩说,立即要将我置诸死地,更有天下英雄将我团团围困,我我……我死不足惜,但我血海深仇未报,那时我想……”
少女斥道:
“你以下犯上,大逆弑师,武林中人,人人得而诛之,他们自不袖手,这般不过仅是道义之交,但已义薄云天,哪像你人面兽心!”她越说越气,早又鞭如雨落!
少年反缚着双手,哪能闪避,但他显然也不想闪避,只紧闭着双目,但见鞭鞭见血,破衣片飞卷,才十来鞭,少年巳成了个血人一般,巳不见他动弹!
少女啊了一声,是她气已消了不少,见少年已不动弹,怔了一会,霍地丢下鞭子,扑到少年身旁,叫到:“师哥!师哥!”少年分明已晕过去了。那少女忽然两手蒙着脸,哭了起来。
想她以往对这少年爱到极点,现下却是她的杀父仇人,恨也恨到极点,爱恨交加,自是柔肠百结,反复无常。
那少年悠悠醒了过来,轻轻一叹,少女放开手,忽然扑到他身上,将他紧紧搂住,哭道:“师哥,你没死啊?”
少年啊哟一声,他已遍体是伤,怎禁得住她这紧紧地一搂。少女也发觉了,忙将手放开,又取出药来给他敷上。
少年叹道:“师妹,你还信不过我么?那时并非我想逃走,心想我死本不足惜,只要我能报了我那血海深仇,那时,那怕再回来领死呢。”
一言未了,那少女眉毛又扬了起来,牙关也渐渐咬紧,说道:“你……你若未下毒手,怎会愿意去领死,你这不是自己招认了么?”
少年凄然叹道:“师妹,你听我说啊,那时大师兄硬指我是凶手,厅中那多武林前辈,又异口同声,听信了大师兄之言,我是百口难辩,早迟我也是一死,不如回去死在恩师墓前,追随恩师于地下。”
那知少女一声冷笑,道:“你说得多好听啊,早迟也是一死,哼!我爹爹命你继掌我派门户,将我门中唯掌门人才能得传的十二神拳传了你,别说大师兄和我不是你的敌手,那日武林前辈虽多,不是也擒你不住么?若非师伯闻讯下山,你现下怕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少女又越说越气,少年颤声浩叹,显然他在强忍痛苦道:
“师妹,我虽传了十二神拳,要知我功力仍浅,那日我门中传位大典,因恩师领袖天下武林,故而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齐来观礼道贺,他等皆在客位,又有大师兄和你在场,怎好管我门户中?事师妹你且回想,那日他们不是只拦截,其实并未出手么?不然我岂能脱逃?”
他又凄然苦笑,他满面是血,苦笑也更凄绝,继道:
“师妹,再说,我不是仍未能选出大师伯的手法,被他擒来交给你么?”
那少女似乎已被他言语所动,又像沉缅在回忆中,迷惘地望着面前的江水。江水映出的晚霞,已黯淡了下来,愤怒的江涛,在晚风中更见嘶哑,天色也渐渐黑下来了。
少女动也不动,原来往事历历涌上她心头,他说得不错啊,他出身在显臣之家,他爹原是金陵城的九门提督,只因大明虽定都金陵,但元朝未亡,徐达尚用兵中原,扫荡群雄,常遇春也才攻克开平,将元顺帝妥欢帖睦尔逐走和林,是以天下不过初定。这少年名叫周洛,他爹乃大明功臣,随朱元璋转战南北,立下汗马功劳,得封为九门提督,却也因此结仇如麻。就在洪武二年,被仇家邀请了十数位武林高手,夜入提督府,将他一家满门百十口,刀刀斩绝。幸得括苍派的掌门人丁兆雄路过金陵,所居客栈恰在提督府侧,闻声出视,将周洛从虎口中救出,并将他带回浙南括苍山,收为弟子。
这括苍一派,本是少林旁支,乃百多年前少林的俗家弟子所创。要知少林武功虽然博大深渊,但难免固步自封,这括苍派开山祖师,因是俗家弟子,却能博引旁通,取他派之长,是以青出于蓝,倒胜于蓝,百年以来,皆领袖江湖。那周洛被丁兆雄收为门弟子,不过才十五岁。他乃将门之后,武功已有根底,又天生异禀,且身负血海深仇,哪会不日夜苦练,故而短短四年,即已尽传所学。丁兆雄见他禀赋奇佳,心性更好,便决意由他继承掌门,一日便唤来周洛,向他说了。
那周洛少读经史,知废长立幼,乃致乱之由,便再拜而辞,那丁兆雄却道:
“你师兄弟五人之中,唯你的禀赋乃上上之选,将来必可光大门户,且心性灵智,他四人亦不及你,为师已考查了数年,主意已决。”说着,忽然又一声长叹。
周洛才要坚辞,哪知了兆雄已道:
“以往你一再问我你家的仇人是谁,为师始终不言,你知原故么?一者怕你得知仇人,不能忍耐,不能安心练武,而且以你的功夫,虽已不在你四位师兄之下,但仍非仇家敌手,你要报大仇,非传我十二神拳不可。当初为师救你,乃是看在你爹爹驱除鞑子,复我汉族河山,功在华夏,虽然他杀人如麻,但却是为了保国安民,这才将你救来此地,传你武功,助你复仇,难道你不想报此血海深仇了么?”
周洛早巳泪流满面,这才再拜谢师。要知那十二神拳,乃括苍不传之密,威力至大,除非是掌门人,才能得参奥奇,用意乃是怕门户中人良莠不齐,以之立威执法。这十二神拳又名护法神拳。当下丁兆雄即带他在祖师神位前叩头行礼,即日将十二神拳传授。丁兆雄年巳花甲之外,但仍矍铄,本不用急急传位,但想要让周洛在他有生之年,早日报了大仇,若不传位而使用神拳,便有违门规,故而那日同时,巳命门下弟子遍邀各门派掌门人前来观礼。其实是丁兆雄用心良苦,他想让周洛前去报仇之时,得到各派之助。
哪料祸起萧墙,变生莫测。到了传位那日,各名门正派的掌门人齐集括苍,只待半时,即要举行传位大典,那丁兆雄沐浴已罢,正在更衣之时,周洛的大师兄樊荣突传师命,命周洛入内。
哪知周洛进房,竟发现他师傅横死就地,穿胸炸成了一个窟窿。丁兆雄对他严师若慈父,且恩同再造,—见师傅惨死,登时晕了过去。待他醒转,放声大哭,才要奔出告诉大师兄,恰见大师兄已领着三个师弟,后面跟着各派的掌门人前来。忽见一条人影穿门而入,扑到丁兆维尸体之上,只哭得半声,巳昏厥不动了,原来是丁兆雄的女儿丁蕙兰。这几年来,周洛与丁蕙兰情爱已深,见她恸绝,差点又晕了过去。
这时那四位师兄弟包围着师傅的尸体,那多武林高手巳惊诧骇异,皆因都知丁兆雄并无仇家,且武林中,论武功无人能出其右,死得不是太奇怪了么?
大师兄樊荣已将丁蕙兰扶了起来,忽听他啊了一声,跟着怒喝道:
“好哇,周洛,原来是你毒手弑师!”
他喝声出口,便连周洛的另外三位师兄也不相信,齐都一楞!樊荣却早将丁蕙兰放下,拨剑在手,快如电闪般攻出三招!周洛立被一片寒光罩住!
他虽在恸哭之时,但他武功不在大师兄之下,忙哭道:“师兄,你怎么冤枉我?”身形连番闪动,便已躲过。
忽见人影一晃,无极门中的掌门人甘棠甘老英雄,巳拦在他身前,道:
“樊老弟且慢,令师已遭不测,追查凶手要紧。”显然他不信周洛弑师。
那武林群雄亦同声说道:“甘老英雄说得是,樊老弟别误会了。”
樊荣一见十多位前辈皆不相信,便不再进逼,只见他一俯身,从地上拾起了半支银梭,道:“各位前辈请看,我师傅可是死在这银梭之下么?”
这些位武林英雄之中,无极派的掌门人甘棠与丁兆雄交情最厚,对周洛的人品心性也时加赞许,绝不相信周洛弑师,是以出头劝阻,现下他一见银梭,也登时呆住了。
原来那半支银梭仅尖端仍完好,后面却成了喇叭口,樊荣拿住手中,兀自还有血从那银梭上滴下!
这银梭乃是括苍派独门暗器,梭长五寸,上面刻有碎纹,头尖尾空,要内家真力巳到了火候,才能使用,那真力贯注梭内,打中物体,真力遇阻,立即炸裂开来,威力之大无比。丁兆雄因要助周洛报仇,特将这银梭传了他,甘棠也曾听丁兆雄说过,登时也啊了一声:
樊荣嘿嘿冷笑道:“各位前辈请看,这银梭是本派独门暗器,师傅只传了周师弟一人,我们全都不会使,证据巳在,他还能强辩么!”
周洛也早骇呆了,不由自主伸手向腰间一摸,果然腰中的五支银梭,已少了一支!
忽听到丁蕙兰大哭道:“原来你人面兽心,杀我爹爹!”
只听玱琅琅响亮,拔剑扑出,更见周洛的另外三个师兄,亦齐将长剑握在手中,一时室中寒气砭肤!
樊荣却喝声:“且慢!”右手剑反臂一挫,将丁蕙兰的剑荡开,人也被震退,右手斜斜拍出一掌,他三个师弟也立被挡回,说道:“谅他也逃不出手去,各位前辈请听,先前周师弟进屋,乃是大家亲目所睹,此外并无他人进内,这不也是铁证么?”
周洛在堪堪恸绝之时,再被冤屈,只急得他泣不成声,哭道:“师兄,我进屋之时,恩师巳尸横地上……”
甘棠甘老英雄忽道:“樊老弟,只怕此中别有缘故,想令师对你这位周师弟,恩同再***逾慈父,便他是万恶之人,也万无杀师之理!”
樊荣冷笑道:
“甘老英雄说得虽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照他所说,他进屋之时,师傅巳死,若不是他下的毒手,怎会不立即出来报信?各位前辈明鉴不过,刚才是他久久不出,我要不是命二师弟前去相请,还不会发觉么。再说,各位前辈见多识广,当今武林之中,还有谁会这银梭暗器?就有会使这种暗器的人,暗中潜入,晚辈等年轻功浅,发觉不出,难道还能瞒得过各位前辈么?”
樊荣这几句话一说,这般武林群雄,哪还有不信的。要知若有人怀疑另有凶手,也就无异承认自己低能,承认自己见闻不广,连那老英雄甘棠也不敢言语。
樊荣瞧得明白,早喝道:“周洛,你还不束手就缚,师弟们圈住他!”
丁蕙兰早哭得声音都哑了,她手中剑后发却是先至,宝剑如虹,向周洛当胸刺去!
周洛哭道:“师妹……”四个师兄的长剑却化作一片光幕,巳自左右向他圈来!
周洛在这刹那间,巳闪电般想道:“我身负血海冤仇,恩师又死得不明不白,我不能死!”本门剑术,他自是了如指掌,且他剑术上的造诣,并不在四位师兄和他的这位师妹之下,一见五剑圈来,霍地一咬牙,一掌向上崩出,只听一声暴响,屋瓦纷飞中,周洛身形巳杳。
樊荣腾身而起,喝道:“快追!小心他的护法神掌!”身法亦快如石火电光,最后一句,已是自屋顶之上传来!
但听嗖嗖嗖风声,丁蕙兰与三位师兄相继追了出去!
武林群雄相顾骇然,括苍派以往与世无争,虽说领袖武林,却皆未见过施展,不料人家门下的弟子,武功剑术皆这般了得,尤其周洛在五剑凌厉环攻之中,这室中能有多大,分明他要想闪避也不能够的,哪知他身飞拳崩,竟遥空击穿屋顶,轻易逃出手去!
只见甘棠明白周洛是施展神拳脱身,但也骇然,忙道:
“各位快走,我们虽然不能干预人家门户中事,但也帮他们截下周洛,查明真凶!”
各位相继由破洞中飞身而出,只见六人巳落到屋前草坪之上,五支剑化成了弥空紫罩,卷地寒涛。但周洛的四位师兄显然怕他的护法神拳,皆是剑招递出,立即滑走,只丁蕙兰连哭带喊,声声血泪,进身抢攻!
周洛不敢还手,却好在四位师兄对他心存顾忌,不敢近身,这才能勉强躲闪,也哭道:“师兄,师妹,我是冤枉啊,你们杀死我不要紧,岂不令师傅死不瞑目么?”
只听樊荣嘿嘿连声:“铁证俱在,你还敢强辩!”丁蕙兰更骂不绝口,一剑紧似一剑,她只攻不守,威力自更大增!
说时迟,十多位武林前辈早列,在外远远圈住了!周洛心头一凉,先前他出屋之时,若即刻逃走,本是极易,但他心性淳厚,又因变生突然,心慌意乱,慢得一慢,立被樊荣赶上。现在一见十多位前辈已圈住了外层,再想逃去,势比登天还难了。他心中一慌,丁蕙兰剑似游龙,巳自左面攻到,他心中气巳浮,才向右闪,陡觉左臂一凉,巳然着剑!
原来樊荣看得明白,剑招由实变虚,乘虚而入,周洛左臂已被划了五寸多长一条口子,登时血如泉涌!
丁蕙兰一见周洛着剑,她刚才恨不得将他毙于剑下,竟暧哟一声,停剑不攻。但另外三支剑却早分两面攻到!樊荣更剑尖上撩,刺腹点咽喉,周洛若不还手,眼看就要立死四剑之下!
就在这危如一发之顷,周洛一咬牙,喝道:“大师兄小心!”不顾身后身侧的三支利剑,一拳向樊荣崩出!
樊荣剑已剌到,闻声知他施展神拳,忙不迭撤剑暴退!
若然周洛先出拳,后发声,同时声随拳崩,身后身侧的三支利剑必可躲过,但他乃是迫于自救,才发出神拳,他怎能伤害师兄。这么一慢,只听得嗤嗤嗤三声,左臂和背上,早又着剑,还幸他是在冲出的刹那着剑,剑伤有分许深,饶是这般,他也成个血人了。更不怠慢,脚点地,早又纵出三丈,同时叫道:“前辈请让路!”右拳晃处,无巧不巧,面前正是甘老英雄,他本怀疑丁兆雄死得跷蹊,并非周洛所为,故意急躲。周洛又岂是真个崩出神拳,立即如飞逃去!
这几下兔起鹤落,快以石火电光,丁蕙兰提剑要追,料樊荣巳将她拦住,同时喝止了三位师弟!
甘老英雄暗暗纳罕,丁蕙兰跺着脚哭道:“你!放他逃走?”樊荣的三个师弟显然亦是性情中人,个个泪流满面,要追,又不敢违抗师兄。
樊荣忽然长长一声叹,两眼却盯在丁蕙兰面上,说道:
“师妹,我那会将他放过,怪只怪师傅认错了人,要立他为掌门,他已传了护法神拳,我们怎是他的敌手,追去也是无用,好在师伯该到了,只要师伯一到,还怕不手到擒来么?”
甘棠闻言,忽地心中一动。不料这刹那间,只听草坪边的一株大树之上,有人哼了一声,跟着飘然落下一个老人,频眉尽白,葛衣芒鞋。
他蓦可里一观身,这么多武林高手竟不知有人在树上,全都吃了一惊。丁蕙兰却早扑了过去,叫道:“师伯,你替我作主!”樊荣与三个师弟也全部跪倒叩头,大家才知道这白发老人是丁兆雄的师兄。
江湖上都知道丁兆雄有位大师兄,人称白头翁,但却全都没有会过面。他飘落地上,才发现这白头翁不但须眉皆白,而且面如白纸,但脖子上的肤色却又与常人无异,登时都明白人称他白头翁的由来,想是他自幼即患了白癣风之故。
只见白头翁炯炯双目,向面前的四个师侄一扫,道:
“都给我起来,惠兰,他说得不错,只怪你爹收徒不择人,哼!”随向四外的武林群雄一拱手,道:“敝派变生不测,贻笑武林,老夫好生惭愧。”
这门徒杀师,以下犯上,当真是武林中绝无仅有之事,大伙儿都不好言语,只得拱手为礼。甘棠老英雄却上前两步,拱手道:
“这位想是白头翁了,老朽甘棠,与令师弟相交莫逆。”
白头翁道:“久仰老英雄肝胆照人,幸会幸会。”
甘棠略一扰豫,道:
“本来贵派之事,老朽不敢妄言,但老朽既与令师弟数十年道义之交,有话却也不敢不言,不然也对不起死者。今日令师弟遭此惨变,只怕另有原田,现下白翁驾临,必能查个水落石出,死者也定能瞑目,我们不敢打扰,就此告辞?”
甘棠此言一出,群雄虽然苦于走不是,留下又令主人难堪,忙随声告别。
白头翁道:
“老英雄果然肝胆照人,老丈多谢了,只是待慢了各位。”随即拱手送客。
待这般人一走,白头翁面色已是白中透青,立即吩咐四个师侄,分两路向西南方追赶周洛,并同时查访是否另有仇家。他则带着丁蕙兰向北追赶,六人下了括苍。白头翁更一再叮咛,若然擒住周洛,不许伤他,务要带返括苍,由他发落,随即各人追赶而去。就在今日天明时际,白头翁和丁蕙兰将他追着。周洛一见师伯,即束手就缚。
且说丁蕙兰望着那滔滔江流出神,数年来往事,历历涌现心头.好久好久,动也不动。天黑下来了,夜幕笼罩着原野,夜风更见凄厉,江涛也宛若怒吼,得更嘶哑了。
周洛躺在数丈之外,鞭伤的疼痛已稍减,见她映在渐渐泛白的江面上的瘦弱的身影,叫道:“师妹,你也该歇歇了啊,这几天来,你悲恸忧伤,不眠不休,恩师只有你这么一个骨肉你你……还不保重么?”
他声音那么充满了情意,又激动,又柔和。他他……他在花前月下的绵绵情话,也是这么柔和啊!
她急然掩面哭了起来,此刻已没了愤怒,只有伤心,他是这般英俊而又多情,她和他原该是一双神仙眷属的啊!
周洛半点也不恨她,虽然被她打得这么遍体鳞伤,但她也是和他一般遭遇,身负血海之仇,同样连仇人也不知晓,一般的伶仃孤苦。他恨,恨的是杀他恩师,并嫁祸于他之人!
她哭得更伤心了,周洛幽幽一叹,挣扎着起来,走近她身后,柔声叫道:
“师妹,今晚是过不去了,荒江无渡,何不在林中歇一晚。”
丁蕙兰哭啊哭地,想到他们两人原该是神仙眷属,而今却成了冤家,为甚么啊?若不是他杀了我爹爹!登时又由悲转愤,忽听他走近身后,早是怒从心上起,挫腰一滑步,手中马鞭早又斜肩向他劈出!切齿道:“你你……你想逃?”
周洛嗳哟一声,避过了头面,只见他巳破成一片片的衣袖纷飞中,连肩带背,鲜血又如泉涌,非是他这一鞭更加威力,而是在她鞭梢扫带之下,臂上累累旧伤一齐迸裂!
周洛脚下一个踉跄,顿又栽倒在地,要知他数日奔逃,未进饮食,又遍体鳞伤,失血过多,且他内心的惨痛悲伤,不在丁蕙兰之下,怎能当得她这怒极一劈!
丁蕙兰一俯身,抓起绑他的那根长绳,泪仍流个不止,道:
“你别以为师伯令我押你回山,我就不敢杀你,你若想逃,哼!”
周洛微弱地一声长叹,道:
“师妹,我哪是想逃,适才……”适才长绳不在她手中,正是逃走的好机会,而他又岂会向她身边走来?
丁蕙兰不待他往下说,巳一声斥道:“我才不信你。”略一打量,立即拖入林中,将周洛的上半身绑在一株大树根上。
这一来,周洛浑身的鞭伤,哪还不迸裂,早又痛晕了过去。
丁蕙兰这才思前想后,怒火正炽,也不管他,这时她才想起两匹马尚未拴好,忙出林将马牵进林来,她也觉得支持不住了,颓然靠在株树根上,哭一阵,恨一阵,哭得倦了,渐渐合上眼,沉沉睡去了。
春寒料峭,夜风砭骨,周洛却在那冷风吹拂下醒转来了。原来进裂的伤口,被冷风一吹,血流凝结起来,知觉也随之而复,渐渐看清丁蕙兰已沉沉睡觉了,心中叹道:“师妹虽有一身武功,但她总是个女儿家,这般睡觉了了,岂不着凉么?”
他不是也有一身武功么?而且内功精纯,只要连气调元,用真力裂断绳索,并非难事。但他却不想逃走了,原来那日在括苍山中逃出之时,本是为了要报了血海之仇,但逃出以后,才想起尚不知仇人是谁,只有恩师一人知晓,但他恩师原意要在他传了掌门之后才说,现今恩师一死,茫茫人海,怎知仇人是谁啊?且事隔多年,岂不是冤沉大海了么!这也便是今日早晨白头翁与丁蕙兰追上,他立即束手就缚之故,他己万念皆灰,心想还不如殉思师于地下。
就在这瞬间,忽听风声有异,周洛略一转头,倏见丈余外一株树后,有人影一闪而没。
他心中一动,忖道:“这必是师伯他老人家来了,他来得真快啊。”
原来今早白头翁将他擒住之后,向丁蕙兰说,他要往会稽一行,会晤无极派的掌门人甘棠,故命丁蕙兰将他押解回山,原说前途相见。
哪知心念才动,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师弟,别出声!”
周洛才听出是大师兄樊荣的声音,忽觉绑身的绳子已松落地下。
那樊荣也转到他身侧,低声说道:“我来救你,快走。”
樊荣与他二师兄本奉白头翁之命,往南追赶他,今日在途中,周洛曾听丁蕙兰说过,此刻突然现身,已是大奇,何况又来救他逃走?
周洛忙道:“多谢大师兄,但逃走万万不可。”
樊荣目光如电,显然已看明白他受伤太重,不再言语,霍地挟起他来,飘身来到丁蕙兰身前,闪电般点了她的穴道,随即如飞奔出林去!樊荣有二十年的功力,巳尽得括苍派的真传,功力深厚,他这一挟,而且连话也说不出来!
樊荣施展开轻身功夫,奔如电驰,不过顿饭工夫,巳出了十多里地,早入了丛山之中,只见他又转了好一阵,寻了个极其隐密之处,才将他放下。
周洛好半晌,才透过气来,忽听樊荣叹道:
“师弟,自你走后,我冷静一想,师父对你恩如慈父,且有意将师妹许配于你,师弟你万无杀他之理,这凶手或是师傅的仇家。那日我错怪了你,是我越想越过意不去,故而赶来救你。”
周洛这才明白,流泪道:“师兄虽是好意,但现今师傅巳死,师伯便是掌门,未得师伯恕宥,这么逃去,岂不又叛逆了么?”
樊荣道:“师弟,你读过不少书,怎么连这样之理也不明白,试想大家都认定你是杀师的凶手,我虽想通了,知是冤枉了你,但我的话,师伯与师妹必定不信,你一旦被押回括苍,你还有命么?”
周洛一声长叹,心想今日若不是师伯有命,我早死在师妹手中了。
樊荣又道:“你说师伯现今便是掌门,也是错了,古往今来,上自朝廷,下至庶民之家,继位当家,皆传长子,我武林之中亦如是。”
周洛陡见大师兄目光有如冷电,一闪而逝。樊荣已继续说道:
“当年师傅之以次徒而继长门户,乃因师伯生性有如闲云野鹤,且他得有恶疾,怕有损我括苍派的威仪,但也在接掌了门户之后,才再传位师傅,是以这掌门之位,嘿嘿……。”
他才冷笑得半声,却忽然转为长叹,道:
“为兄虽是不愿,但已落在我肩上,也只好肩起这重任了。师弟,你想,为兄既已身为掌门,释放了你谁敢说话?便师伯也不能违抗掌门人之命,是么?故而师弟你只管放心,唯一怕的是师妹性烈,现今师傅遭了不幸,连我也得让她三分,不然何必偷偷将你从她身边救走。”
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但有一丝生机,周洛又何必非死不可。他听师兄说得入情入理,忙起身叩谢,道:“师兄既如此说,我敢不从命,且师兄知我身负血海深仇,若能苟存性命,寻得仇家,那便存殁俱感,小弟终生不忘大德。”
樊荣道:“师弟你言重了。趁天色未明,你快快去吧。”
周洛再拜,才起身要去,忽听樊荣长长一叹,道:
“师弟,为兄尚有一言相告,自今而后,你要勤练武功,你禀赋在我之上,将来必有大成,待你冤屈已白,那时由你出掌门户。”
周洛闻言一怔,道:
“师兄何出此言?前些时师傅要传位于我,小弟也曾一再坚辞,不敢受命,师兄也曾知晓。”
樊荣道:“师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今天下武林,皆以我括苍为领袖,乃是我门中的十二神拳,天下无敌,不料师傅变生不测,神拳失传,是以要想保存我派声誉不坠,只有望你武功精进了。为兄愚鲁,是再不能有所成就了!”
周洛心道:“原来师傅将神拳传我,师兄尚不知晓。”忙道:“师兄要不提起,我倒忘了,好教师兄得知,师傅早已将神拳传与我了。”
樊荣虽然啊了一声,却无半点惊喜诧异。
周洛道:“师兄,我现下即将这神拳教你,这护法神拳虽是神妙无比,威力至大,但以本门武功为本,师兄功力在我之上,有这么半夜,必能尽得奥密,师兄返山后,不出一个月,这神拳必能发挥威力了。”
哪知樊荣连连摇手道:“不可,师弟,只要这神拳未曾失传,能保得我门威名不坠,也就是了,师傅既然已传了你,便由师弟你作掌门也罢,何必传我。”
周洛凄然叹道:
“若非小弟身负血海深仇,便是违抗师命,也不愿继承这掌门的。师兄适才说得不错,传位本应立长,何况小弟现今含冤未白,师傅又未举行传位大典,且我括苍派岂能一日无掌门之人,师兄不可再让。”
他心中却在想道:
“原来师傅竟将师兄看错了,只看他今晚对我之友爱,以及对本门之忠诚,他是大师兄,由他掌门,不是再好不过么?”
不料樊荣仍是坚持不允,道:
“师弟,你的冤屈,有我替你出面辩明,还怕甚么,只是师妹正在气头上,师伯对你认识不够,不可操之过急罢了,致于这神拳么,你是万万传不得的。”
周洛听说要替他辩冤,早感激流涕,更再三跪地相求,那樊荣才叹了口气,道:
 “师弟,你且请起,非是为兄不接受你的好意,想来师傅将护法神拳传你之时,必已宣明戒律。”
周洛忙道:“师兄别说了。”立即向天叩了几个空头,说道:
“列祖列师在上,师傅阴云不远,弟子周洛蒙师傅垂爱,传授护法神拳,当时曾宣明戒律,唯掌门始能传功护法,不料师傅惨遭不测,循例自应由大师兄执掌,现弟子将护法神拳传与师兄,从今以后,绝不再练,便遇杀身之危,也不敢施展一招一式,若违誓言,地灭天诛!”
他发了重誓,又叩了几个头,樊荣忙将他扶起,道:
“师弟一片真诚,愚兄若再不接受,倒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周洛见大师兄已首肯了,好生欢喜,忙道:
“师兄,只怕师伯与师妹即要寻来,我现下即传拳如何?”
樊荣微微一笑,道:
“师弟你放心,此间隐密之极,师妹又被我点了穴道,啊唷,师弟,我们只顾说话,竟将你的伤忘了,传功也不争一时半刻,且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再说。”
周洛这一阵皆是勉强支持,见大师兄这么关心他,早巳感激得流下泪来。这时虽已有一弯新月,但仍甚迷蒙,好在樊荣功力深厚,暗中也能见物,他一面查看,一面不住地唏嘘,那友爱之情,溢于言表,急急忙忙取药给他敷上,且还要脱衣给他。
周洛再三不肯,道:
“师兄,你是一派掌门,若无外衣,岂不有失威仪。”樊荣这才罢了。
周洛起身,即要传他神拳,樊荣却又说了声。
“且慢,师弟,想来你已数日未曾饮食,愚兄身边现有干粮,你先吃了再传不迟。”
周洛早巳饥火如焚,流泪道:“师兄,你对我这番恩义爱护,教我如何才能报答。”
樊荣面上突观奇异的笑容,道:
“师弟言重了,你要不……”他突然住口,将干粮递过,周洛立即狼吞虎咽,也就未注意他未尽之言。
这干粮下肚,周洛立时精力回复了多半,原来他虽遍体鳞伤,但皆是外伤,先前又得丁蕙兰给他敷过药,他今晚几度晕厥,其实是饥饿太甚之故。
樊荣仰面视天,道:“师弟,当真不早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周洛也不敢怠慢,即将护法神拳传与樊荣,至到丑末,启明之星已现天际,周洛才将最后一招解说完了。
樊荣陡面长啸,道:“护法神拳,至渊至博,至大至刚,端的神化不测,哈哈,今后天下武林,谁敢不向我樊荣低头!”
周洛一怔,心道:“师兄怎么忽露狂态?”但继而一想,他师傅那日传他这护法神拳之时,不也是因为神拳的奥妙而喜极么?心下便也释然。樊荣也警觉,将狂态收敛,道:“师弟你随我来,愚兄指引你的去路。”
周洛随他走过山头,不由楞住了,原来这山后那有道路,竟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樊荣已道:“师弟,来来来,这就是你的去处!”
周洛只道悬崖壁上有路,不料他俯身一看,蓦觉身后唬唬风生,他才叫了声不好,劲风已然上身,饶是他武功了得,但变生刹那,又兼正俯身之顷,那还站立得稳,身子往前一冲,双脚顿时悬空!
还幸他在听得风声有异之时,巳本能地挫腰斜闪,未受重伤!那瞬间快如电光石火,周洛双脚悬空,真气也已提住了,硬将前扑之势收住。他原想用背向崖壁上贴去,忽觉脚底踩了什么,而且陡生反弹之力!
周洛借势斜掠,巳听得咔嚓一声暴响,才知适才是踩在崖壁的一株树上,那树已被他踩断。
这时他哪敢分神,掠出不过一丈,陡见面前有根粗逾手臂的巨藤荡来,周洛忙不迭紧紧抓住!
他这斜掠之势太猛,身子登时有如打秋千一般,将他荡高数丈,恰好高与崖齐!
周洛忙飘落崖下,惊魂未定,早觉身后虎虎风声又袭到!
他自是早有戒备,未待那劲风上身,早挪移滑步!也看清竟是樊荣对他暗袭,其实他这次未见人时,只听风声,就知是神拳的威力,叫道:“师兄!你你……”
樊荣却不答话,第三拳早又出手,而且一拳紧似一拳,不到半盖茶功夫,神拳十二招,皆已发出!
这神拳威力虽大,但樊荣初学乍练,那还发挥得出威力,可说一成也不到。
周洛已练到了火侯,自是一招一式皆了如指掌,是以他虽不还手,但在神拳近身之时,巳本能地趋避了。
樊荣神拳使完,忽然呵呵笑道:“师弟,果然你心口如一,愚兄这才放心了。”
周洛正惶恐惊骇间,闻言更是一怔,说不出话来。
樊荣继道:“师弟,我这是试试你,怕你在危机之时,忘了誓言,一旦你施出护法神拳,违了本门戒律,那时愚兄再也救你不得了。”
周洛才知大师兄是在试他,一面拭去了额上冷汗。可怜他本是满面血污,这一抹,抹在手上的,哪还是汗,心道:
“我说啊,师兄怎么会对我突下毒手,原来这是他爱护之意,但适才要不是巧巧踩在树上,又无巧不巧地荡来那根葛藤,我现下怕不粉身碎骨了。”
他心中虽是如此想,但忙上前揖谢,道:“师兄放心,小弟怎敢忘记。”
樊荣道:“这就是了。”周洛随即请他指引出山之路。
樊荣却笑:“师弟,这里崖高百仞,哪有道路,适才不过是我苦心相试罢了。不瞒师弟说,你此时出山,不怕师伯又将你擒获么?师伯已是功参造化,昨晚你一走,只怕他早巳在左近搜寻了,你想,这里便是有路,你能出去么?”
周洛道:“师兄,那末怎好?”
樊荣道:“师弟放心,我引你来此,正是为了救你,此间极其隐密,师伯更不会料到你会躲入这绝境来,只要在此躲上一日夜,待师伯师妹寻你不获,回山去了,那时你再原路下山,不是就万无一失了么?”
周洛好生感激,师兄为他竞想得这么周到,忙又叩谢。
樊荣道:“天快亮了,愚兄也不便撞见师伯师妹,师弟你多多保重。”说罢,急忙忙去了。
周洛立刻想找个藏身之处,但这后山连树木也无,遍是光秃秃的乱石,竟找不到个隐身之处。忽然想起崖壁上他踩断的树木,心想那树根必然还在,我何不用那葛藤荡去藏身。
心念一动,忙奔到崖边一看,只见那根巨藤生在崖下两三丈的崖隙之中,更见那断树原来是株古松,约有碗口大小,尚有数尺留在崖上,松根处,藤萝甚密。
周洛更不怠慢,忙施展壁虎功,滑下三丈,抓住巨藤,再下溜四五丈,这才猛地一蹬崖壁,向松根荡去!
周洛到了那断树之上,不敢放下巨藤,将它系在一横枝之上,才向身后一看,这一看,不由一喜,敢情那崖壁之上,有两三尺宽一条崖缝,那古松即是生在崖缝之中,先前因崖缝外面有藤萝掩住,是以未曾发觉。
真个是再好也没有的藏身之处,周洛一头钻进,只见树根盘曲,塞满了崖缝,躺在上面,舒服已极。
他数日来恸伤危苦,何曾合过眼,现下有这么个所在,又兼心中稍宽,立觉四肢百骸,皆已松懈了一般,动也不想动一下了。
哪知他忽然想到师妹丁蕙兰,她不是被大师兄点了穴道,仍躺在那林中么?现今大师兄已返括苍……
他一纵而起,竟忘了他藏身在此,是为躲避师妹的追踪,忘了自身的危险,立即解下巨藤,荡上崖头,发脚狂奔。
要知周洛与丁蕙兰本是一双情侣,又兼恩师只有她这么一个骨肉,他怎不冒死救她,别说点穴过久,她不死也会成了残废,而山野之地,岂无野兽出没。
他简直不敢想下去,十多里地,自是一会便到,这时天色已明,但好大的雾,白茫茫,看不出数丈远去。
他奔入林中,听得水声盈耳,估量该到了,才将脚步放慢,忽听丁蕙兰的声音道:
“别碰我,你……”
周洛一怔!这是谁解了她的穴道,心里一松,想拭去额上的汗,可怜他身上巳无一块完整的衣衫,整整一只右袖,早被丁蕙兰的鞭子昨晚卡落了,只能用手掌一抹,那知抹了一手的血,也才觉出痛来,不只脸上头上,而是浑身都痛,心知是适才一阵狂奔,他身上的鞭伤,何止百十处,已有多半又迸裂了,是以他抹在掌上的,是污黑的血块,也有鲜血,但他全不放在心上,忙隐住身形,凝神而听。
只听一人笑嘻嘻地说道:“师妹,我好心来救你,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被点穴已久,要不推拿,怎能立即复原。”
周洛一面听,一面想,心想:“这不是大师兄么,是了,大师兄必是也想到师妹的穴道未解,故尔折回来了。”
却听丁蕙兰怒道:“呸,你好心,为甚不一来即解了我的穴道,浑身上下被你摸……摸了半天,呸!”
那樊荣虽叫起屈来,但声调中难掩笑意,道:“师妹,你冤枉我啦,你穴道被点太久,要不将你的浑身血脉先活了怎行?”周洛慢慢挨近,他心中想多看师妹几眼,今日能逃得性命,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她了。闻言,心道:“大师兄说得不错,穴道被点太久,便被解开,重的也会成了残废,只不知师妹被点的是什么穴。”
丁蕙兰却已怒气冲冲地说道:
“这期门穴便被点上十个时辰也不要紧,我点穴功虽然不及你,但你休想能骗得了我,你,你分明是轻薄我。”
她越说越有气,周洛也走近了,躲在树后一看,只见丁蕙兰在地上,满面怒容,面前站着大师兄樊荣,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
只听他说道:“瞧你生这大的气,就算被师哥摸摸,有何紧要?难道你不知师哥我爱你么?而且那小子已是你的杀父仇人,难道你还想嫁他?”
周洛象被人泼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底,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见丁蕙兰怒道:“谁说我还嫁他,再要找到他,我不管师伯如何吩咐,立即将他劈成两截。”
樊荣嘻嘻笑道:“是啊,你不能嫁他了,师哥我论人品武功,不在那小子之下,你又知师哥我一直爱得你发狂,我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你早迟也要嫁给我的,那么师哥我爱抚爱抚你,有何紧要?”
周洛是个心性淳厚的少年,他对樊荣感激在心,虽觉这阵他言态大异往常,却未往坏处想。
他心中凄楚,想道:“师兄这话不错,今生我不能与师妹同成连理了,她与师兄结合,不但继承了师门武功,也接续了师傅香烟,当真是再好不过的。”
忽听丁蕙兰怒着啐了一口,道:“我就知你不安好心,你别作梦,我……我一世也不嫁人。”她忽然哭了,两手捧着脸,哭得好伤心。
周洛大是感动,也不禁泫然而涕,心道:
“师妹啊,师妹,你虽对我情深似海,但怎能一世也不嫁人,只看师兄对我友爱之情,他实是个好人,且他不过才三十来岁,年龄也不算大,武功又已得了师傅十之七八。”
他泪眼模糊中,只见樊荣已走到她身侧,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
“师妹,别哭了,现在先不淡这些。”
丁蕙兰必是想到她爹的惨死,想到情郎竟成了她杀父的仇人,恸哭起来,就不可遏止,两肩抽动更厉害了,那眼泪从她手指中,似泉水般涌出。
一个伤心的姑娘,自是不会拒绝人家的安慰,也许她根本就未觉出樊荣抚着她的秀发,他的手渐渐滑下去了,轻轻搂住她的香肩。
周洛不愿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也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即悄悄退出了树林,这才发觉,旭日已升起老高了,心下一惊,忙赶回那崖上,心想师兄说得不错,我无论如何要躲过今天,师伯这时未返,待会也必会回来的,别撞见了他才好。
幸喜一路无阻,他再由那巨藤荡回断松上,钻入崖缝,思前想后,不由大哭一场,只是不敢出声,哭得倦了,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被呼唤之声惊醒,侧耳一听,又听得上面唤了两声师弟。
周洛巳听出是他大师兄的声音,一怔,心想:
“师兄怎么又回来了,莫非有何吩咐么?”
他待要爬起身来,那知他四肢百骸有如解体了—般,才要应声,忽听丁蕙兰的声音,说道;“莫非他藏在这崖下么?”
她显然正在头顶崖上,是以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来,周洛哪敢应声,只听樊荣道:
“这崖壁立陡峭,那能藏得了人,莫非那小子逃走了?”
便听丁蕙兰哼了一声,说道:
“我就知你不安好心,他既然脱逃,哪会不远走高飞,怎倒会藏在这里?”
樊荣说道:
“师妹,你别大声嚷嚷,他要仍藏在这崖上,所出你的声音,哪还敢出来。”
山风甚大,他说话声音不大,几乎听不清楚。
丁蕙兰又哼了一声,说道:“你别想骗我。”
樊荣道:“当真怪得很,难道他看穿了我……不会不会。”他显然在自言自语。
丁蕙兰话声中又含了怒意,说:
“你说什么?我问你,你既然撞见了他,为何却不下手将他擒住,你你你,你分明是骗我来此。”
樊荣叫屈道:“师妹,你可误会我一番好心了,我将他稳住在此,不过想由你手刃仇人。师妹,你别急,他多半是逃了,但必然也逃不多远,我们快追,待我将他擒住,那时你就明白师哥我对你的心了。”
丁蕙兰道:“好,只要你将他擒来交给我,我……”
樊荣轻声笑道:“你才答应嫁我,是不是,好,师妹,我们这就走。”
丁蕙兰只啐了一口,却没听他说话,随听脚步声响,崖上复归寂然。
周洛象跌进冰窟一般,一时间,他大师兄昨晚现身时起,至到此刻听到的言语,都复现心头,莫非……莫非他对我故示友爱,昨晚并非真心救我,不过是想骗我传他护法神拳,是以他的目的一达到,立刻即向我下毒手!
心念及此,立即回想到近两年来,他大师兄每撞见他与师妹在一起时,眼中皆流露出嫉妒之色,而且说也奇怪,无论他与师妹出游多远,大师兄也会时时出现。
周洛想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莫非师傅是被他……”
他才想到这里,忽然自责道:
“周洛啊周洛,你怎可对大师兄怀疑起来,若说他是想争夺掌门人,昨晚怎会再三求他,他才接受由我传他护法神拳,就说他嫉妒我和师妹,那是师妹太美,太可爱了,且恩师对我恩如山重,对大师兄又何尝不慈爱有加,岂会叛逆弑师。”
但他虽然自责,却忽地又想起一事,他师傅丁兆雄传授四个门徒的暗器,个个不同。约在半年以前,一日樊荣突然将他唤出练打暗器。长兄若师,周洛入门较晚,丁兆雄本命樊荣督促他练功,自不以为异。周洛所使的银梭,威力甚大,他见樊荣流露出羡慕之色,便道:
“师兄,你要是喜欢,我教你如何?”
樊荣道:“好啊,师弟,我也将我这银弹教你,只是我这银弹还不及你的银梭威力大。”
周洛知师傅传他师兄弟五人个个不同的暗器,不过因材而教,各人的禀赋不同,传授也各异,但他却不知丁兆雄还要看各门徒的心性,像樊荣所使的银弹,伤人也不易致命,那银棱若传非其人,若然作起恶来,则造孽无穷。
周洛心头又是一震,师傅是死在我银梭之下,而我曾传了师兄。
但他陡又摇头,心想:“不是不是,这银梭不同他种暗器,乃由真力发出,那日我虽传了师兄的手法心法,但他始终不能领悟玄奥,最后还是颓然作罢。”
“而且,”他又想到:“说甚么师兄也不会作出这等忤逆主事,我这么想,大是不该,师兄对我友爱,我作师弟的岂能不恭,”
崖顶再未闻声,想着想着,倦意又袭了上来,本来他巳力竭神疲,心神皆紧张悲愤过度,他再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一睡,直到太阳巳落下山了,才醒了转来,同时体力也复了多半,只是饥渴难当。
他见天色已晚了,想翻上崖去,又怕师伯师妹还在上面,皆因他师伯白头翁必巳返回,若与师妹会合了,必然仍会在上面寻找他。再者他虽不相信师兄会是弑师之人,但无论如何,心中,已生了疑惑。
他强忍饥渴,昨日被擒之后,他本已不存生望,但现下已逃出,那求生的本能,倒反而更强烈了。而且他家仇未报,弑师的仇人未寻获,他怎能死?死,也要死得清白啊!
不多一会,天黑了,新月已升,这一日中,他真正在又紧张,又疲倦的状态中,竟未听出崖下的水声,此时才听出隐隐有水声传来。
他两日来滴水未曾入口,更加失血过多,口渴可想而知,这水声入耳,他哪还再忍得住,而且他想到从这悬崖上溜下,较为安全,皆因他们绝不会想到他会藏在崖壁之下,也不知能下得去,但周洛却知道,心想这崖有藤萝不少,且都粗大,自忖凭他的轻身功夫,下去必不太难。
也是那水声对他诱惑太大了,那管厉害,即刻钻出崖缝,解下那巨藤,向下溜去。
那巨藤只得十来丈长短,到了尽头,幸喜下面藤萝也不少,这么溜完一根,又换一根,下面的水声也更大了,且巳能看出白茫茫的水面。
周洛估量溜下已有七八十丈了,见下面仍有数十丈高,心中也有些骇然,若是在白天,他决然不敢下来的。
但他此刻看明了,心下虽是骇然,便要想再回到上面去,也是不能了。
他又继续往下溜,再又下到四五十丈,忽觉脚尖点着实地,低头一看,原米足踏在崖壁一块突出的石上,石虽不大,却可存身,他己感到力竭,正可缓一口气。
这夜,天空万里无垠,月色也更明,探头一看,才发现相距水面不到三丈,原来水面上有一层茫茫的雾气,适才下溜之时,不敢分神,是以到底了也不知道。
他放眼一望,水面甚宽,原来是个大潭,至少也有数里方圆,但听水声贯耳,可见亦不是个死潭,他凝神有时,才见水面十数丈外,即波平如镜,近崖处,却波浪翻涌,水流湍急。忽然发现水流中,有物在蠕动,像一条长长的暗红色之物,在逆流闪动,像一条巨大的水蛇,在水中游动一般。
周洛一怔,方想凝眸瞧得清楚些,忽听哗啦一声水响,那水珠陡然问向上喷起数丈,就在这刹那间,脖子上一紧,他一声哦唷还未喊出口,已一头向水中栽落。
周洛脖子被缠,自是气促,张大了嘴,那水直向他肚里灌去!
却在这瞬间,脖子上陡然更紧了,两眼一眨,险险地要晕了过去,哪知他身躯却突然飞出水面,叭哒一声,他已落在岸上,同时脖子上也松了!
周洛有一身武功,气功又已精纯,他透出了一口气,立即跃起身来,恰见一条红影向前缩去。
那时快如石火电光,只见那红影缩处,站定一个女子。
那女子先开口道:“咦!你是人是鬼?”她说着,怯生生退了一步。
周洛却惊得呆了,世间竟有这么绝色的女子!
他眼力倍于常人,不然现下他岂能分得出红黑,是以这姑娘相距有两三丈远,他也看得真切。
只见她绿发覆云,粉脸似芍药笼烟,眉黛春山,眼横秋水,惊得张着嘴儿,不比樱桃更大,编贝微露,月光下更见晶莹。
周洛一面瞧,心下好生难过,他也曾自命英俊倜傥,在师妹丁蕙兰的眼中,以往被许为浊世佳公子。而今,他却被人当作鬼物,但他并不怨这姑娘,皆因他知自己满脸是纵横的鞭痕,满面血污,而且破衣如缕,巳不能蔽体!
想到自己衣不蔽体,忙不迭往下蹲去,在这么个天仙般的姑娘面前,这般模样,岂不亵渎了她。
他一面向阴暗处缩,一面叹道;
“姑娘,我是人,你呢?你是人,还是仙姑?”
那姑娘哟了一声,抬起左手那莹肌似王的手,在胸脯儿拍了两拍,说:
“原来你是人啊,差点儿没骇了我。”
她声音真好听,玉润珠圆,像百啭的黄鹂。
周洛只缩退两步,巳到了那突出的大石之下,月光照不到他,才心安了些,其实他何尝心安,心头没来由的怦怦在跳。
那姑娘说着,却咯咯一声笑了,说:
“你不是鬼,我也不是仙姑,别怕啊,我不难为你,谁教你偷瞧我练功夫呢,瞧,刚才把你骇坏啦,你跌得痛不痛啊?”
刚才不知她怎么将他拉上岸的,那一跌,早迸裂了几处伤口,但被她这么一问,周洛立即不觉痛了,忙道:“不痛,不痛,咦,原来姑娘是在练功夫!”
他同时已看得明白,先前那缩回的红影,巳在她手中托着,原来是一叠似红绸之物,也明白先前水中所见蠕动的红影正是此物,将自己拉落水中,又提上岸来的,也是此物,便因看得明白,不由大吃一惊!
皆因那红绸折叠在她手中,只薄薄地一叠,可见柔软之极,而水流湍急,若非她的真力能透达尖端,岂能逆水游展,周洛也自愧不能,而且她飞绸缠颈,周洛连从何而来也未看出,可见她这飞绸招术神化奇绝!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不相信她这么娇弱绝色的姑.娘,会有这么神奇的武功,莫非,莫非她当真是个仙子!
忽见那姑娘嘴儿一撅,说:
“你这人原来不老实,你伤口都流出血来啦,还说不痛,刚才我要不是见你伤得这么重,你偷瞧我练功夫,我才不饶你。”
周洛忙道:
“姑娘,我当真没骗你,先前倒是痛的,适才被你关心相问,姑娘的话就象仙丹一样,不知怎的立即就不痛啦。”
那姑娘忽然又咯咯一笑,道:
“嗳唷,我的声音原来还能止痛,今儿我倒才听说。”
周洛话才出口,他虽说的是真话,但登时觉得会被人认为轻薄,心中正惶恐,不料这姑娘不但不责怪,反而好笑。她这笑声好甜啊,可见她又纯洁,又天真。
周洛的胆子也大了,站了起来,只是仍不敢走出那阴暗处。
他凄然长叹,道:“姑娘,今晚我虽无意中撞见姑娘练功,却怪不得你误会,而我不过是旧创迸裂,你巳生出恻隐之心,比起我这些日来所受的冤屈误会,和那挞楚创伤,实在微乎其微,你适才关切相问,顿令我知人间尚有温暖,我哪还会感到痛苦。”
他生怕这姑娘误会他出言相薄,是以忙忙解释,且亦是心中所感。
那姑娘道:“当真你伤得可怜,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啊?”
周洛幽幽轻叹,道:“姑娘,在下身负奇冤,说来话长,不敢有污尊听,但求姑娘指明出山之路,我即感激不尽。”
那姑娘目中流露出仁慈同情的柔波,道:“你能自崖上下来,可见你武功也是不弱的,那伤你之人必也更强了,你是怕他追来是不是……”
她忽然住口不往下说,周洛忙道:“姑娘猜得不错,在下实惊扰了姑娘。”
那姑娘竟也会轻轻一叹,道:
“若是往日,我倒也不怕的,必替你医好伤再走,但我们这里近日陡然会有事故,若是留你,反而有危险了。好,你去吧,你从这里去,沿岸往东,就可出山了。”
周洛心道:
这姑娘不但美若天仙,武功好,心更仁慈。他忙道了谢,但忽然想起自己衣不蔽体,怎能在她面前走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那姑娘道:“咦,你怎么又不走了?”
周洛不好意思说明真相,忙道:
“我……我想在这里歇歇再走。”心想他在这里,那姑娘必不会练功夫了,待她一走,自己再上路也不迟。
那知这姑娘不但不走,反而走到水边,凝视着那湍急的流水。
周洛心中一动,莫非她要练功夫?她不是不愿被别人瞧见么?
那姑娘直似在一瞬间,巳忘了周洛的存在一般,霍地右臂一扬,只听泼剌一声响,红影闪处,并不见有水花飞起,却见水中已有暗红色的影子在天矫盘曲钻动,宛若水中有条游龙一般!
周洛倒抽了口凉气,难怪先前她飞绸缠颈,自己丝毫不能闪躲了,现下他不是眼也不瞬地瞧着她的么,又是近在面前,竟不知她手中红绸是如何入水的,心道:
“难怪她明知自己在此,她也不避讳了,武功显然深不可测,是以并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他又惊又奇,一时呆呆地出起神来,皆因他恬苍一派,领袖天下武林,这时看来,却浅薄之极,且不料与括苍近在数百里之中,有这般奇人竟也不知。
只见那姑娘右臂在不停抖动,那水中红影也更见夭矫,周洛估量自己便是以护法神拳的功力,要像她这般透达那软软的红绸尖端,也不能如此逆着急流盘曲伸缩。
一时间,他心中凉透。原来他自以为武功已不弱了,满怀自信,只道一朝能访得仇人,即可报得血海深仇,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忽然又想到一事,他每次问起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师傅都不告诉他,只命他勤练武功,后来更不惜废长立幼,传他护法神拳,可见师傅知他家的仇人武功高绝,不然绝不会那么慎重。更记得一日他尽传了护法神拳,他再又叩问仇人是谁,他师傅仍是黯淡摇头,只说他自有安排,命他不要焦急,显然是仍无把握。
周洛以往想不及此,是他以为天下武功,无出括苍之右,现见到这个女子,才陡然间一一想了起来。
心道:“我那仇人要是也像她这般武功神化莫测,我的血海深仇不是难报了么?”
他忽又在心中长叹道:“我的仇人唯师傅知道,现今他老人家一死,我是更无从寻访了。”想到今生也许难望报仇雪恨,他止不住又泪如泉涌。
就在这瞬间,忽听水潭那面有人呵呵笑道:
“丹凤,一年不见,你这手功夫又精进不少了!”
这话声入耳,周洛心头已是一震!
周洛忽然想起面前这潭面宽有数里,早又大惊,皆因相隔这远,这人话声入耳,竟能令他心头一震,可见功夫!
这姑娘已一声欢呼,说:“九公,你今儿才来呀,我等你几天啦!”
忽见她身形纵起,—直往那水面落去,水面同时哗一声响。水波一分,她投在水中的红绸,突然涌出,托在她脚下,有似扁舟飞渡一般,向潭中疾射而去,眨眼已消逝于烟波深处。
周洛见那红绸涌出水面之时,展开约有五七尺宽,—头仍握在那少女手中,一头在前上卷,宛若彩舟一般,知她的真力不但始终透达尖端,而且若非用劲奇巧,怎能如此。他几乎要喝起彩来,陡听潭那面又传来长笑之声,仍是那姑娘称他九公之人的声音,却没听那姑娘言语。
一会,那长笑之声也寂然了,周洛发了半天愣。今晚所见的,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人世间真有这样绝色的女子,这样神奇的武功?但分明所见又是真实的,不由他不信。
这姑娘走了,那水声像突然大了起来,哗啦啦震耳欲聋,原来他先前惊疑过度,竟连那水声也有似无闻。
周洛向水面一看,只见远处虽是波平如镜,但近崖处,水流翻翻滚滚,汹涌澎湃,这才知那姑娘为何会来此练功之故。
他望着那烟波深处,呆呆地望了好久,是希望那姑娘再出现么?是啊,只要再看她一眼也是好的,但那姑娘像从天上而来,已回升天上去了般,再也不出现了。
周洛叹了口气,见他月下的影子越缩越短,知时已午夜了,再要不走,天明可就不能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