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不断闪鸣,黑暗与光亮交替,弥漫着绝望,却又处处充满生的希冀。
龙玉朗缓缓伸出手,贴在她的脖子上,蒲牢眉头一皱,浑身罩起深青的屏障,不让她触碰自己的身体。
深海里银铃奏鸣,忽然飘起凌乱的雪花。
龙玉朗垂下眼帘,纯白纤长的睫毛落满白雪,轻声细语,“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将手拿的离她远了些,有些疼惜,“季娘,困在这儿,可有冷着你了?”
“敖清!”蒲牢愤怒吼道。
龙玉朗抚摸自己的脸颊,那是她身体的复刻品,“这些年来,我一直透过这具身躯看你。只有你才能让我感到妒忌,犹如红蔷毒刺,要将我的心生生勒出血来。”嘴角微撇,面上写着少许寂落,“不过喜欢年幼的孩子这一点你倒是从未改变,正如你我那年相遇。”
龙啸怒起,囚牢结界迅速收拢,电光聚集,疾速劈下。
龙玉朗看向她,眉眼忧愁,“季娘,千年不见,今日得以重逢,你满心念着的......便是与我同归于尽?”
蒲牢冷道:“这该问你自己,敖清。”
龙玉朗浅浅地笑,“这是那个孩子的身体,你要连她一同毁灭吗?”
“你附在她身上,不敢以元神本体与我一战,如此下作还有何脸面与我理论!”蒲牢恨恨还道。
龙玉朗微抿薄唇,“季娘,你我相识两千载,可你却从不愿真正了解我的内心。”哀叹一气,“也罢,若是从前,我或许还真会附身在这孩子身上与你置气。”顿了顿,她无可奈何地笑,语气甚是惋惜,“不过这回......我是真没了那份闲心。”
蒲牢不肯信她,满眼警惕,“你想怎样?”
龙玉朗正色道:“季娘,我处心积虑保下一丝元神,如此苟延残喘,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儿女情长报复于你,而后为祸世间?”
蒲牢沉默不语。
“呵。”龙玉朗轻笑一声,“季娘,这便是你无法登峰造极睥睨天下的原因,你总是局限于你的感情,且你性子冷漠温吞,不思进取。”
蒲牢大声对她吼道:“难道都要像你一样披着伪善的面孔,踩着鲜血的头颅走上胜利的王座吗!”
“哼。”龙玉朗掩唇一笑。
“敖清!”蒲牢一吼,雷光坠落,火龙怒鸣。
龙玉朗纤手一挥,海中雪花翩跹连理,化作银白光带环绕结界飞舞,冰冻囚龙柱上暴躁的火龙,世界瞬间回归宁静。
“季娘,我知道你怨我,恨不得我从未出现。我不愿看你痛苦至此,现在明白告诉你,你不用担心我会夺走你的小情儿,”龙玉朗轻轻开口,颦眉低目,“我只是来和你见最后一面,马上便走。”
蒲牢心脏猛地一跳,怔怔看着她。
龙玉朗说:“季娘,听我一句劝,天寰之事你莫要再插手,带着小阿絮躲在昊天陛下身边幸福过日子吧。”
她向上望望,笑道:“我要去找几个人过过招,若是我败了......”抬起头,满脸严肃,深沉道:“还要请你教导阿絮,带着这孩子集齐神器,沿着我曾游历的道路习好生修行,等到大难来临那天,与昊天帝姬、遥塔天师还有秘境圣兽联手相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难来临?”蒲牢扬头问道,“敖清,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和天寰是——”
龙玉朗打断她,“我在你心中始终是那样不堪,生前丧尽天良害得白龙灭族,死后又在龙珠留下元神是要夺去阿絮的性命。。”
“敖清——”
“很不幸,季娘,这一次你仍然没有猜中我的心思。”龙玉朗摇摇头,一笑粲然,“我的元神在这十几年里,一点点融化成隐藏灵力传给了阿絮。我既然认定宋明絮是我龙玉朗的继承人,必定会把一切都给她——包括你。”
蒲牢手中拳头狠狠握紧,无奈至极:你看,你还是把一切都看做属于你的物品,狂妄自大,固执己见,根本不问别人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
不过,她永远来不及把心里最后这句话说出口了。
龙玉朗爽快地笑:“季娘,与你相遇,清儿此生无憾。”
“君去飞天阙,我笑堕深渊。”她缓缓向后漂去,伸出了手,却离她越来越远,“别了,季娘。”言罢,合上眼皮,眉间白印消散,沉沉睡去。
阿絮身子一轻,倏然倒下,蒲牢将她抱进怀里,浑身战栗不已。
龙儿,龙儿,快醒醒,龙儿......
她一遍遍亲吻她的脸颊,急切地呼唤着她,回应她的却只有周遭震耳欲聋轰鸣。
封印解除,禁地结界崩塌,海元震荡,怒涛万里。
深渊之中,白雪溃散,飞雪自深海俯冲而起,穿越千山万水,倾洒人间。
万里之遥的高山草甸,漫无天际的雏菊花海在山峰中起起伏伏,好似雪白的波浪,轻柔摇荡。
明明是极好的晴天,却从天上飘下细碎的飞雪。
耳畔别着雏菊的姑娘仰起脸,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颊,慢慢融化,寒冷刺骨的雪水不断下渗,将她清秀的脸庞划出数道血痕。
葛天寅伸手捂住血水横流的脸,低喃一声,慢慢拿下掩住面容的手,脸上伤痕消失殆尽,肌肤莹□□嫩,徐徐转身,一笑嫣然。
“寅大人。”一身朱红劲装的岐子莲捧着一束白菊,递到她跟前。
“谢谢你小红莲。”葛天寅接过花束深吸一气,“啊,真好闻。我听说......天界的梦里,有个叫寻香阁的地方,里面收藏了上好的兵器,天下宝剑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寻香阁我倒有所耳闻,的确爱剑如痴。”
“如果我没记错,你手下的焚鹤寻香就是寻香阁的天仙,是吧?”
“是。”
葛天寅眸子敛光,抱着花说:“给他安排一下任务吧,就说不久之后会有不速之客造访,不论她们有什么请求。”摘起花瓣,“一律不回。”
“子莲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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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卷起惊涛骇浪,苍空黑云压城,雷光穿梭期间,闪电化成雷兽咆哮而下,自深海快速腾起的巨浪在数条黑蛟的簇拥下冲出水面,长发飞扬的海神抱着心爱的少女飞跃而出,踩着浪花落到无人的沙岛上。
“神上,属下便送到这了,不知神上是否还有吩咐?”黑蛟族长弯曲龙颈,垂着头恭敬问道。
蒲牢脱下青色长袍裹在阿絮身上,抱在怀里,“不用了,你们回蒲家去吧。”
黑蛟族长说:“神上,蒲家主已经迁家,蒲家神殿不再原来的位置了,等安定好后我再差人向您通报。”
“知道了。”蒲牢伸出手,掌心幻出一把金剪,“将这乌虬金剪还给蒲苍涯吧,告诉她,过些时日我便去蒲家做法。”
“属下明白。”言毕,黑蛟族长落入水中,带着族人潜入深海。
蒲牢抚摸阿絮的脸颊,为她拭去额前的水珠,轻声说:“龙儿,我们走吧。”然后托起她的身子,脚下飘起祥云,升向天空飞去梦里。
高耸入云的高天门山巅,朱亭前门大敞着,毛茸茸的大耳怪昂首挺胸地守在门前,远远望见飘来的祥云目瞪口呆,卟噜卟噜跑去拉售票厅的窗户。
守门的碧君仙子不耐烦地把它们赶开,“别闹别闹,没看见本仙子正在解九连环吗。”
“卟噜卟噜!”大耳怪焦急地扯着她往外拉,指着上空飘来的祥云,“卟噜卟噜!”
碧君仰头一瞧,看到祥云上青丝翩跹、金瞳凤眼的女人张大了嘴,手里九连环咔嚓掉在地上碎了。“天啊,这是......这是本尊啊......”碧君慌张地转身,拔腿就跑,“八橘大人夭寿啦,蒲牢本尊回来了,八橘大人!!!”
霞光一闪,裙带飘飘的女仙落在碧君身前,抓住她的肩膀按住不动,“死丫头,说谁夭寿呢?”八橘眸子一翻,看着祥云落下,蒲牢怀里抱着沉睡的阿絮一步步走上前。
八橘笑道:“哟,盼了一千年,可算是把本尊盼来了。”上下扫她一眼,“身材保持不错啊,蒲四姥。哎?哎哎——”八橘回过头,蒲牢已从她身旁走了过去,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望着蒲牢冰冷的背影,碧君小声对八橘说:“八橘大人,神君这是......真的回来了?”
八橘抱着胸,哼了一声,“天晓得,你看着门,我得去一趟梦姬城,告诉昊天陛下。”
“不用去了。”云少稔从一旁的桃树后走了出来,嘴角一挑,“天下灵能异动哪能逃得过陛下的法眼,昊天早就知道了。”
八橘拉着碧君连忙退后,垂着眸子看他,局促地笑,“云生神君也回来了。”
云少稔手掌贴着拳头拧一拧,“梦里没几天清闲日子了,你们再好好享几天清福吧。”低一低头,转身离去,尾音轻佻,“可别说本君没提醒过你。”离开朱亭,穿过万里桃源去了洪钟深渊。
安静的龙窟天井里,蒲牢坐在玉石榻边,温柔地抚摸阿絮的脸庞,拿过小鱼送上的汤药,把龙息凝结的灵珠融在里边小心翼翼喂她喝下去,香香也担忧地趴在一边,察觉到入口有动静,爬进了一旁的盒子躲起来偷看。
蒲牢看了一眼从天井落下的银发少年,“云少稔。”俯身用细绢给阿絮擦干净嘴角,“你来做什么。”
云少稔坐到她身边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嗑起瓜子儿,“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云少稔撑起身子,慢慢凑近她,一脸邪魅,“蒲四姥儿,我问你,见过龙玉朗了?”
蒲牢一掌劈去,云少稔跳起躲开,咧开嘴角啪啪鼓掌,“看来是见过了。”转身摆摆手,“多谢你的情报,过些天陛下会召见你的,你就好生休息吧,蒲牢神君。”
蒲牢狠狠看他一眼,抬手一挥,将天井给封了,省的再有人来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