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絮一到家,还没进门就被外公抱在怀里。
于爷爷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反复地问:“我的宝贝阿絮,你可吓死我了!”捏捏她的小脸,“没事吧,有没有害怕?”
阿絮靠在外公怀里,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看着阿絮安然无恙后于爷爷才放心下来,正想跟把阿絮送回来的蒲家丫头说声谢谢,却发现小姑娘早离开了。
于爷爷看了眼对面单元楼一眼,新搬来蒲家就住在那栋。望着对面二楼紧闭的玻璃窗,他摸摸阿絮的头,对她说:“阿絮,明天你带点零食水果,亲自去跟人家说声谢谢。”
“哦。”阿絮面上点点头,但心里却不想跟那个蒲家的姐姐有过多的接触。她看见外公一直看着对面那栋楼,也跟抬头向那里望了望,两扇深蓝的推拉玻璃窗全拉严了,房子里也拉着窗帘,什么也看不见。
阿絮低低眼,想着半路上蒲冷漠的身影,觉得身上有点冷,扯扯外公的衣角,“外公,我们进去吧。”
“好。”于爷爷这才从对楼收回目光,落在乖巧的小外孙女身上,“饿了吧,快吃饭,外公熬了银耳汤。”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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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阿絮早早就起了。
虽然不想接触蒲家丫头,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但知恩图报的道理阿絮还是懂的。如果昨晚不是蒲在田野里找到她,把她带回家,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听说夜里的田地有野兽出没,人在山上伐木,圈造果林,侵占了它们的土地,野兽找不到食物就会下山叼鸡鸭回去吃,甚至还会叼走小孩儿。
甚至还有人说,深夜里,埋着坟头的田上还能遇见飘荡的孤魂。
阿絮住在西南的一个小镇上,小镇往西是广袤的原始山林,往东是平原,大都市都坐落在平原上,如果要进城的话,就要在小镇路口的车站搭坐去县城的班车,再从县城转去市里。
有时候阿絮觉得自己离城市挺远的,但是离大山也不近,大概小镇就是处于这么一个和人与山都不亲近的位置吧......
小镇周围有几个村,村里人大多靠种植水稻为生,也种油菜、水果,包了山头开果园,过着平静安详的日子。
然而,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安宁。阿絮是这么认为的。她经常坐在快餐店的靠窗的位子,点一杯橙汁,一坐就是一下午。透过窗户,阿絮看着来往路过的人,他们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或喜或怒,或笑或悲,有的生龙活虎,有的沧桑麻木。她不知道是不是通过一个人的神情就能推出他内里的心情,所以就算看得再多,也无从判断一个人真实的情感。
就像生活一样,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和和平平,偶有争执不快,事故不幸,很快也会被时光大河流淌而过的生活淹没,曾经记得的,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多久就会被忘记。
阿絮就是这样,总是发呆,然后一个人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探索什么,又想要明白什么。
只是有时候......她低头静静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白净的手掌,清晰的纹路,一点点延伸,每一条曲线,每一道纹路,都会随着岁月的交叠缓慢增长,变化。如果通过手纹真能窥测未来,她的生命又会终结在哪里呢?往生的尽头,会有人静静等候着她吗?
阿絮心头一颤,脑子里闪过昨日蒲在路口侧身等她的画面。黄昏里,机耕道与小镇大街交叉的路口,清冷的少女静默伫立在道路的尽头,阳光斜落而下,拉长她纤长的影子,沉沉的,静静的。
“阿絮。”房门外,于爷爷叫道,“去赶场吗?”
赶场是小镇的方言,意思是赶集,每天定点去集市,买一点需要的东西,除了最基本的蔬菜水果、鸡鸭鱼肉,还有各种香料、五金用品等小玩意。
阿絮站起身把椅子推到书桌下面,走过去开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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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晨有露。
于爷爷推着有两个大轱辘的自行车走到楼下,从鞍垫下取出小抹布擦了擦后凳,阿絮乖乖坐在凳子上,一手抱着外公的腰。
自行车骑到半路,经过阿絮小学的十字路口时,于爷爷问了一句:“平时都睡懒觉的,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阿絮说:“醒了,就起了。”
于爷爷又问:“以前你不是不爱跟我一路赶场吗?”
阿絮敛敛眸子,低头道:“起都起来了,就去看看。”
于爷爷笑了笑,用力蹬一脚超前骑去,拐一个弯再一条街就是农贸市场了。
集市门口停了几辆小货车,拖斗里满满当当堆满黄澄澄的橘子,摆在地摊上的都一个个码好了,看着很漂亮,种类也很多。
阿絮看了一眼,只认出椪柑,砂糖,金桔,还有一种叫做皇帝柑的,皮特别光滑,放在太阳下就能反光。
阿絮喜欢吃脐橙,于爷爷蹲下身从另一个地摊上拾起一枚橙子,问小贩:“这个怎么卖?”
“四块五一斤。”
于爷爷掂掂橙子,挑了几个,装在口袋里提着走。
阿絮走在一边,看着口袋里鲜艳的橙子,问:“外公,你觉得橙子好
吃吗?”
于爷爷说:“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了?”
阿絮点点头,“我问你喜欢不喜欢。”
于爷爷说:“还行吧,对身体好。”
阿絮嘟嘴,“你总说什么都对身体好。”看见外公在拣旁边摊子上的萝卜,伸手拉他,“我不吃萝卜。”
于爷爷呵呵一笑,把萝卜放在秤上,卖萝卜的阿姨戴着袖套,拨拨秤杆上吊的秤砣,“五毛。”
于爷爷把萝卜装进布袋里,说:“萝卜是小人参,吃了对身体好。”
阿絮生气地别过脸,“我就说,你那里什么都对身体好。”
于爷爷笑了笑,牵着她往集市深处走。
走了两步,阿絮看着沿途挎着菜篮的大妈,推着小车的秃顶叔叔,路过买早点的小摊,桌子上摆了个大竹篮,面上搭着白布巾。虽然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但阿絮知道里面是点了豆沙的小馒头,一块块整齐地摞着,像院子茶馆里阿姨们爱搓的小麻将。
“外公,我想要点小馒头。”阿絮指着竹篮说。
于爷爷看了看竹篮,“你早上吃过饭了,现在再吃中午就该吃不下了。”
阿絮只说:“买点吧,不一定现在吃。”
“放久了就冷咯。”
阿絮说:“能热的。”
于爷爷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钱,跟早点摊子的老板买了一袋豆沙小馒头。
阿絮把馒头抱在怀里,两眼飘忽,不知想些什么。
买好菜回家的路上,于爷爷带阿絮去了趟超市,叫她挑点好吃的,待会儿好给蒲家丫头送去。
“知道了。”阿絮抱着馒头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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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趁着午休的时间,阿絮提着一袋子零食找到蒲家门口,摁了摁门铃。
蒲住在她对面单元的二楼。
过了一会,门开了,蒲穿着一条素色白裙,散着如墨长发,眉眼间依旧冷冷清清。
蒲在门内站了片刻,看了阿絮手里的袋子一眼,才说,“不必客气,你回去吧。”
阿絮略微愣神,她知道蒲挺冷淡的,可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对上门感谢的人下逐客令......
阿絮轻咳一声,“我外公叫我来的,我要是这样回去,他肯定又要说我不懂礼貌,小孩子应该学会亲友睦邻,不能......”
“进来吧。”蒲转身走进屋里。
阿絮扮了个鬼脸,蹑手蹑脚跟进去。
进屋后,阿絮四下打探屋里,粗略一扫就收了眼光,悄悄跟着蒲走到阳台。阳台上有一个上了白漆的木头架子,每一排上都摆满了花盆,花盆有大有小,每一盆里都种了小植物,有长了两片叶子的,也有冒了花骨朵的。
蒲正提着一个小水壶给最顶排的小绿芽浇水。
阿絮踮起脚,望了望,问道:“你喜欢花?”
蒲点头。
阿絮侧眼偷偷看了看她,伸出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小塑料盆子,“这个是什么?”
蒲头也不抬道:“月季。”
阿絮换了一个盆子,“这个呢?”
蒲浇完最后一盆绿芽,收起水壶,“宝石兰。”
阿絮又换了一个,“这个呢?”
......
她们的对话很简单,阿絮问一句,蒲答一句,只要阿絮一停下来,两人就陷进尴尬的沉默中。如此一来,阿絮也不好意思再多留,说她该回去了,叫蒲记得尝尝她带来的零食,挺好吃的。
蒲点了点头。
出门前,蒲突然叫住阿絮,“你等一下。”
阿絮回头,眨眨眼,“怎么了?”
蒲蹲下身子,从阿絮折起的裤腿缝里拈出一颗红色的小果子。
“这是......”阿絮看着那小东西,是昨天在菜田里看见的像蛇泡一样的红果子。
脑中关于蛇泡的传闻又浮现出来,阿絮不禁一阵恶寒。
蒲看了阿絮一眼,眸子里多了一分阴沉,转身从客厅的藏宝阁上抱下一个香炉放在地上,把果子扔进去,点火,盖上盖子。
蒲走到阿絮跟前,鼻尖轻轻动了动,问:“你吃什么了?”
阿絮一愣,想着刚才午饭后还贪吃了两个豆沙小馒头,从包里拿出剩下的给她看,“豆沙小馒头。”
蒲盯着小馒头久久不语。
阿絮手举的有些发酸,小心问道:“那个......你要吃吗?”
蒲抬起眼睛,淡淡地看向她,“吃。”
“吶,给你。”阿絮把装着小馒头的食品袋放到她手心,停顿片刻,“那我回家了,再见。”关上门走了。
蒲垂着眼帘,没有回应。许久,她打开食品袋,咬住一颗小馒头,含在嘴里,蹲下身静静看着香炉里燃烧的火焰,直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