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充足,长安城这家店的铺面,很快便有了着落。
大通坊那边有一间酒肆,店家是个不善经营的,铺子开了三四年,一直不温不火,也没挣到什么钱。
不过他运气好,酒肆没挣到钱,早前买下的这间铺面却升值了,比他当初入手的价钱,足足涨了两三倍。
他最近也是一直在观望,想要转手这间铺面,卖个好价钱,听闻罗大娘近日打算要在城南开一间分店,便与他的一个邻居、阿姊食铺的一个小管事打听。
那管事将此事说与罗大娘,大娘那一日便到他铺子里看了看,这一看之下,颇为满意,地点也合适,地方也够大,这楼上楼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虽然距离上一次修缮已有几个年头,但是主人家平日里颇爱惜,看起来还是比较新。
价钱不算便宜,但是在眼下的长安城,想要寻一处合适的铺面并不容易,于是罗大娘也没怎么犹豫,很爽快便买了下来。
那店家卖得了满意的价钱,十分高兴,左右邻里听闻罗大娘要在他们这里开阿姊食铺,更是欢天喜地。
不少人听闻了罗大娘这间铺子的成交价以后,都说前面那酒肆老板不厚道,都是同一条街,这成交价,白白比别人家高出几成。
还有一些商贾寻过来,言是自家在长安城哪里哪里也有一间铺子,正打算要转手,罗大娘若要,随便给个什么价钱他们便卖了,就当是造福邻里,也好过被那黑心的酒肆店家坑钱。
罗大娘也不傻,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里去找,占了别人的便宜,那早晚都是要还的。她们罗家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多少人变着法儿想要给她们送钱,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把账目算得清楚一些。
“这铺面的价钱虽是他开出来的,却也是我心甘情愿拿钱出来买,童叟无欺的买卖,何来黑心一说,诸位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罗大娘倒是没觉得这间铺面的价位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人家卖铺面的,自然是想多卖一点钱,她作为买主,觉得这间铺面合她心意,也愿意多出这些钱,这完全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这些商贾用指责前面那个酒肆店家黑心的方式,表现出自己对罗大娘十分维护的样子,这其实是一种很常用的拉拢手段。
他们并不关心那酒肆老板的名声和感受,也不关心罗大娘会不会与那酒肆老板交恶并且因此埋下隐患,他们只是在为自己谋取利益。
罗大娘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不论是对外还是对内。
阿姊食铺内部也有类似的事情,作为大老板,下面一些人自然也会在罗大娘身上下功夫。不过这些管事若是太过注重于权利的争夺,而不是把精力放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往往就会失去罗大娘的信任和倚重。
这些年阿姊食铺也出过几个这样的,有些人初到铺子里的时候十分地勤勉温顺,后来渐渐站稳了脚跟,仗着自己掌握了铺子里几样吃食的做法,又懂得收买下面那些干活的人的人心,便要开始搞事情了。
一旦现出这种苗头,警告几次不见收敛,罗大娘便要叫她们走人了,这时候甭管她们来软的还是来硬的,统统不好使。
她们还当自己有这手艺在身,离了阿姊食铺也不愁寻不着活计,结果却并不是那般。
寻常小商贩怕给自己惹麻烦,根本不敢请这样的人,毕竟这些人当初在阿姊食铺也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他们也怕惹官司。
大一点的商铺,大多又与南北杂货阿姊食铺有所往来,再加上那么多受罗家人影响的河东商贾的力量,一般人也不想惹这个事。
总之这些人离了南北杂货,在这长安城中想要混得比原来更好,那是不太容易。
倒是听闻有那进了富贵人家府中,与人做厨娘的,也有去了外地的,大多没有什么音讯,不管她们如今混得好不好,最好都低调着些,哪一日若是被罗大娘知晓了她们现在正在用阿姊食铺的方子挣钱,那她必定就要告她们一告。
记得罗大娘头一回辞退一个管事的时候,其中一个心直口快的妇人当面便问大娘,言她这般行事是否不妥。
大娘当时不气反笑:“你个呆子,我今日若是不叫她走,对你们来说才叫不妥,留得她在铺子里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像你这样愣的,到时候别说涨工钱,怕是连饭碗都要被人挤兑没了。”
当时那说话的妇人,现如今也是阿姊食铺最老的那批员工之一,虽是有点缺心眼,但是因为干活勤勉,对于铺子里的活计也十分熟悉,于是不大不小也当了个管事。
这些年下来见得多了,渐渐也就有些明白了,若不是罗大娘规矩立得稳,够强势压得住,她们阿姊食铺哪里能有今日,铺子里的风气早该败坏了,这风气一败坏,买卖自然也就不能长久,大伙儿迟早都得回家吃自己。
现如今阿姊食铺又开分店,从前的小管事,这回大多都升了大管事,从前的大管事,很多人也都有机会被派遣到各个分店去当店长。
她从前就带着十来个妇人做肉丸鱼丸,买卖采购皆不归她管。这回城南这间铺子一开,罗大娘便叫她去管新店那个卖鱼丸的窗口。
新店铺面比老店要大得多,一间铺子走进去,一个一个都是卖吃食的窗口,她们卖鱼丸的窗口靠里,后面直接开了一个小门通往后院。
后院有一口水井,还有不少屋子,有些屋子用来当仓库,有些屋子是工舍,还有一些屋子是专门用来烤蛋糕面包打肉丸鱼丸之类的。
她这两日在新店这边看了又看,从那卖货的窗口,看到后院的工作间,从那杀鱼切肉的操作台,看到打鱼丸肉丸的家伙什,没有一样不满意的。
罗大娘也找她们这些管事和分店长说了几回话,主要就是关于开店前几日的准备,各方面的细节。
她们这些人个个都是干劲满满,因为管事们不仅每年年底能拿一次红利,每个月还会根据她们所负责的项目的盈利情况,给出一个绩效奖金,这个钱很是不少,分店长那就挣得更多。
不过挣钱多压力也大,若是做得不好,很有可能就会被换下去。罗大娘这个人好处很多,待人和善,也很讲义气,但是在人员的任用和罢免这方面,她就比较不讲情面。
新店开张前,她们这些人是又期待又紧张,总是担心这里又担心那里,待那新店一开张,倒是甚都不用想了,整日里就忙得跟个陀螺一般。
早些年,城南这边并不繁荣,像紧挨着他们大通坊隔壁的归义坊以及附近几个坊,都是出了名的穷人多治安差,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基本上不往这边来。
后来那些定胡人在这边搞了个定达快递,然后陆陆续续又冒出几家别的快递,基本上也都在这一带。
不过城南这一片真正繁荣起来,还是最近这几个月的事情,因为那木轨火车的站台,便是设在安化门外。
那安化门距离大通坊这一带又很近,于是短短几个月时间内,这片地方便冒出许多客舍食铺,房价也是涨了不少。
旅人们在长安城外下了木轨马车,就近从安化门进城,左边是大安坊,右边是安乐坊,如今俱都是十分热闹的地方,许多酒肆客舍,街上亦多摊贩,还有那许多推车挑担进城卖菜卖果子的城郊农户。
大通坊就在大安坊前面一点,从前不如大安坊热闹,近来因为新开了一家阿姊食铺,一时间人气便旺盛起来。
要说这阿姊食铺的生意有多红火,传闻她们家光是洗碗的妇人,便雇了二十余个,上下两层楼的厅堂,日日都坐满了人,又有那各家的仆从奴婢提着食盒进进出出,每日里真不知要卖出多少吃食去。
要说阿姊食铺的生意因何这般红火,大抵还是因为好吃不贵,别个不说,就说那东坡肉,长安城中也有一些酒肆食铺能做,但是那些铺子大多都比较贵,进去吃一顿,没个大几十文八成下不来。
但是在阿姊食铺,你进去点一小罐子东坡肉,些许面食,蒸饺之类,再来个凉拌菜,来个她们铺子里自制的罐头浆饮,这几样加起来也不过十余文,对于很多长安人来说,这样的价钱就很合适。
这铺子里每日里人进人出的,有那成群结队的小郎君小娘子,也有那拖家带口过来改善伙食的两口子,偶尔也可以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翁老妪。
胡人也不少,有那波斯人粟特人大食人,还有很多说不上来是哪里人,这些胡人大抵都会说汉话,进店点餐也都很溜,长安城原本就生活着很多胡人,从前在西市旁边那家店也很常见,大伙儿早都已经习惯了。
这两年的长安城是越来越繁华,人口越来越多,整体消费能力比过去更强,买卖也是越来越好做了。
然而在公元七世纪这时候,全世界又能有几个像长安城这样的大都市呢,绝大多数地方都还是处于荒芜落后的状态。
河西走廊这两年也算是发展得不错的了,但是与长安城相比,也就是一个冷冷清清的乡下地方,蹲在驿道边等上一整天,也未必能等到一两个商队经过。
丝绸之路虽然辉煌,却也不是日日都有人走的,荒无人烟才是这里的日常。
今年不少中原那边的大家族,都在河西各地置办起了白叠庄园,河西当地百姓亦多种植白叠花。
眼下已过了打顶心的季节,田地里的白叠花也挂起了棉铃,人们都在盼着今年的白叠花能有一个好收成,卖得一个好价钱。
有那想得远的,已经开始考虑起如何将这些白叠花加工成白叠布的问题了。
为了节约人工和运输成本,最好还是在当地加工,于是自然而然的,他们就想到了要在当地招些女工,办个织布作坊。
近日有消息传来常乐县这边,言是敦煌晋昌等地都有人要办织布作坊,要寻一些会织布的妇人,不会织布也行,轧棉也需要人手。
这些作坊给妇人们开出的工价,并不比当地男子劳碌一天所得更低,当地不少妇人纷纷前去应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