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与城郊农户合作搞种植已有好几年,最早是种辣椒,后来又种寒瓜,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蔬菜水果,不过到目前为止,辣椒和寒瓜这两样依旧是大头。
对于城郊大部分农户来说,与南北杂货合作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南北杂货在合作之初就会给当年的这一茬庄稼定下一个最低收购价,然后在收获的时候,再根据当时的市场行情以及这些种植户各自种出来的品质优劣,再进行具体的定价,这个价格通常都会高于早前定下的最低收购价,如果实在很差的话,便会以最低收购价收购。
在合作种植期间,南北杂货会聘请一些有经验的老农,到那些合作的农田去查看庄稼的长势,若是看到长得不好的,便会指点一二。
还有他们的那些个管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个小本,好的不好的都要给你记上一笔,待到这一次合作结束,还会给你打个分,那些个得分特别低的,来年很可能就会丧失合作资格了。
很多种植户都不太喜欢这种每年都要被打分的管理方式,尤其是当他们某一年得了低分的时候。
但是和南北杂货合作也有很多好处,首先他们很讲信用,当这些合作种植的庄稼成熟的时候,无论当时的市场价多低,他们都会严格按照之前定下的最低收购价收购,从未食言。
而且他们还给了这些种植户另外一个保障,就是说,只要当年的合作种植面积达到一个最低标准,那么这些种植户这一年如果遇到什么天灾**导致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的话,南北杂货方面就会帮他们缴纳当年的租庸调,让他们免除这一年的赋税压力,这个保障就好比是一颗定心丸,对农户们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现在和南北杂货合作种植,与早前罗三郎亲自到城郊寻人合作种植辣椒那时候,已经很不一样了。
当年与罗三郎合作种辣椒的那些农户,后来大多都发了一笔小财,现如今早已没有了那样的好事,绝大多数时候收益也算不错,好的时候,能比种粮食多挣两三倍,那便是很好的了,也有不好的时候,辛辛苦苦几个月,最后却是所得寥寥。
像他们这几年种寒瓜,有些人胆大心细又比较善于种瓜,他们种出来的寒瓜比别人家的寒瓜成熟早,初夏那时节便能上市。
那时候市面上的寒瓜价格很贵,南北杂货给的收购价也高,于是挣钱就多。
大部分瓜农都还是比较中规中矩,眼下这时节寒瓜大规模上市的时候,他们地里的西瓜也熟了。
这时候就挣不到很多钱了,像那些比较大比较好的西瓜,南北杂货给出的收购价也不过两三文,一般一亩地能收百来个好瓜就算是比较不错,少的只有几十个,剩下那些差一点的瓜,收购价也会低些。
就今年来说,城郊大部分瓜农,每亩地约莫也就能得个三百多文,好一点的能上四百。
这一亩田地若是用来种粟,产粮两担,按照长安城眼下的粮价,一担粟米约莫是六七十文,两担粟米还卖不到一百五十文。
所以说,与南北杂货合作种瓜,还是比大多数农户自己种粮食挣得多些,大部分种植户对于这样的收入还是比较满意。
不过很多农户也是想不通,那南北杂货从他们这里两三文钱收去的寒瓜,一车一车运到城里,光是人工运费也有不少了。
待运到城里,放在铺子里售卖的时候,很多客人都是现买现切,切出来白瓤那肯定就不要了,还得给他们换一个,就这么个卖法,一个寒瓜才卖四文钱,那还能有挣?
这一日,有几个与四娘玩得比较好的小娘子,也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有得挣啊,如何会没得挣?”四娘这时候正一脸惬意地靠在栏杆上吹着凉风。
这家店的位置取得巧妙,即便是在炎炎夏日,往他家这凉亭里一坐,依旧能感受到丝丝凉风拂面,很是清爽,就是价钱贵些。
这么热的天,就应该约上几个好友,躲在这种凉快的地方吃冰避暑。想想五郎他们几个,这时候约莫还要与白家那些小孩一道背书听课呢,啧啧,真惨。
“怕也挣不得多少。”
这些小娘子虽然不会做买卖,但也知道一点算术,两三文钱收来的瓜,四文钱卖出,中间还有诸多损耗,不亏本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能挣多少。
“一个瓜能挣半文钱也是挣啊。”四娘言道:
“那些瓜农忙活小半年,一亩地也不过挣个三百来文,这么些钱,搁我这里只需转手卖掉六七百个寒瓜便能挣得,南北杂货生意那般好,不过也就是片刻功夫的事情。”
“你挣这三百文钱又有何用?”那些小娘子嗤笑。
“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四娘无奈道:“眼下坊间恁多卖寒瓜的,我若想自家寒瓜卖得好,自然价钱就要定得低些,若是定价高了,瓜就卖不出去。”
“何不把买价压得低些。”一个小娘子提议道。
“那如何能行,我阿兄悉心经营出来的招牌,可不能叫我给砸了。”四娘言道:“必定是要叫这些农户挣得了这么多钱,才会有这么多善耕作的农人肯与我家合作,我这边才能有的挑不是,又是打分又是定期安排人前去检查的,他们才能忍耐不是,若不是为了多些收入,你当那些农户个个都能有这般好性儿?”
做买卖就是这般,赶上行情不好的时候,不亏钱就算是不错了,能出货赶紧出货吧,若是贪心太过,最后很可能就要栽跟头。
这些个小娘子们到底还是不懂做生意,若说这长安城中的辛秘,各个家族之间的八卦,那她们知道得比罗四娘多多了,若论诗词歌赋女工,四娘也比不过他们,但是要说做买卖,四娘可比她们顺溜多了。
像眼下这些寒瓜,四文钱一个,四娘都能卖,稍小一点的三文钱也卖,再小一点的一两文钱都有。
他们还把那些最大最好的寒瓜,一个寒瓜剖成两半,往那货架上一摆,一个个的飘着瓜香,又红又嫩,两文钱就能买半个,任挑任选。
所以就算是在价钱差不多的情况下,很多人宁愿多走几步路,都愿意来南北杂货买瓜。
不管夏日里天气多热,他们南北杂货铺子里的生意就没冷清过,长安百姓一说寒瓜,首先想到的就是南北杂货,就连那些王公贵族世族大家都来他们南北杂货买寒瓜。
眼下挣钱少,这也没什么,待到天气再凉些,挣钱的时候就到了。
他们南北杂货还有一个超级大的冰库,最近冰块卖得不错,冰块卖掉以后腾出来的地方,四娘都让人在里面放了寒瓜。
这寒瓜在冰库之中的保存方法,他们前两年便已试验过了,摸索出来不少经验,今年刚好赶上寒瓜价贱,于是每日便都拣了那品质最优的寒瓜装入冰库之中储存起来,以后等别人家的寒瓜都过季了,他们再拿出来慢慢卖。
这些被储存起来的都是最优质的寒瓜,眼下在南北杂货售卖的,品质大多也都不错,还有那些品质较差的,或者白瓤的,则被低价卖到了阿姊食铺那边。
阿姊食铺这几年开发出各种果味的浆饮,其中便有寒瓜饮,便是将那寒瓜榨汁,调些蔗浆,再往里面加些碎冰,十分地清凉解暑,一文钱一杯,每天都不知道要卖出去多少。
那些个大家族出身的小娘子们觉得四娘今年这寒瓜买卖挣得少,在罗四娘自己看来,却也还算不错。
做买卖这回事,总是有赚有赔,能赚钱的时候就该好好珍惜,一文两文的也别嫌少。
从前她在西坡村自家院子里看杂货铺的时候,为那一块两块的枣糕,都能跟村里的小孩掰扯许久,如今这个铺子这般大,每日里的开销也比从前多出许多,所以更要精打细算。
这铺子里每一项收入和支出,她现在都弄得清清楚楚的,那账目做得,比从前罗用当家的时候还要精细些。好在她精细归精细,却并不会克扣,无论是货款往来还是每个月该发下去的工钱,一文钱都不会少,也不会拖延。
这一日上午,四娘正在南北杂货看账本,那些个小娘子们又来喊她一起出去吃冰,四娘却道不去。
“那地方太贵了,去不起,你们自己去吧。”那种高消费场所,对于四娘这种农户出身的人来说,总觉得有些过分地奢侈。
“莫要这般抠搜,又不要你出钱。”这些个小娘子里头,确实也有几个不差钱的。
“那我也不得劲,不去。”去得多了总有轮到她结账的时候,她又不是真的没钱,哪有那么厚的脸皮整天等着别人掏钱。
“就你事儿多。”罗四娘不去,她们几人便也不太想去了。
闲来无事,干脆就在南北杂货二楼这间办公用的小厅里坐了下来,打算在这里打发时间。
她们这些人就是这般,若不想读书学女工,便是一群人聚会,说说八卦,吃些甜品什么的,其余便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若是结了婚的,每日里便是相夫教子绣花缝衣裳,实在在家里待不住的,那就出去吃酒玩乐,要是觉得还不够的,那就找个姘头,一辈子基本上也就这么过了。
所以她们都羡慕四娘能有这么一个铺子,这时候就算是百无聊赖地坐在南北杂货看她对账本,也觉得比待在自己家里强。
四娘与她们也都很熟悉了,也由得她们去,只是叫人从楼下取了半个西瓜些许冰块上来招待。
待到四娘看完了手里的账本,抬头看看眼前这几个人着实闲得慌,于是她想了想,便问她们道:“我要去一下仓库那边,你们去不去?”
“去仓库做什么?”一个小娘子抬头。
“就是去抽查一下仓库里的货物对不对数。”四娘解释道。
那几个小娘子想了想,横竖闲着也是闲着:“那便去吧。”
……数个时辰之后,夕阳西下。
“嘎吱……”某户人家的大门被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信步走了进去,迎面两名婢女上前问安,却被她示意不要出声,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一路往自己房里走去。
看那姿态背影,也是仪态端庄,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导,只是那衣服头发上俱都沾了不少灰尘,配上这一副端庄的仪态,便显得有几分好笑。
“啧,瞧这一身泥一身土的,也不知道吃过饭了没有。”一旁的某间屋子里,一妇人这时候站在门缝边上,伸着脖子偷偷往外看。
“方才随从们不都与你说过了,言是中午晚上俱都是在南北杂货用的餐。”一个老妇人卧在屋里的一张木榻上,一旁的婢女轻轻为她摇着蒲扇。
“我儿从小娇生惯养,在那地方又吃得下什么。”妇人叹气道。
“今日却是吃了不少。”旁边站着的一个婢女嬉笑道。
“你也莫要操那闲心,你夫君都说由她去了。”老妇人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那些个男人整日你争我斗的,女儿若是派得上用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管那许多。”门边那妇人叹了一口气,也往屋里走去。
“莫要这般说,多结交一些人家,总归不是坏事。”老妇人言道:“依我看,那罗四娘也是个好的,叫你闺女跟在她身边长长见识也好。”
“又能长了什么见识去……”妇人坐在木榻边沿,理了理自己的裙摆。
老妇人伸手轻轻拍了她的后背两下,开解道:“你怎不想想,那罗三郎这都离了长安多少年,他家那南北杂货却是一直蒸蒸日上,那罗家四娘可不止会耍刀,还是个聪明伶俐的,还有她那兄长……眼下朝中是个什么形势,多少人家都想着……”
“我又没说不叫她去……”
“眼下这世道,与咱那时候,瞅着也是有几分不同了……”
“又有甚的不同……”
“你且看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