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他们这些人进城的时候,引来不少常乐百姓围观。
常乐县这个小地方的宵禁现在也是形同虚设,城中百姓白日里大多都在作坊做工,晚上下工以后,难免就想三五成群出来逛个街,拉拉家常什么的。
尤其眼下又是夏季,大热天的闷在家里头作甚,这年头又没有电视看,更别提电脑智能手机了。
阿普的那些族人们走在常乐县的街道上,感觉也很新奇,之前在高昌城那边的时候,虽然也颇热闹繁华,但他们那时候心里还不是很安定,整日就待在自己的住处,不怎么敢到外面闲逛。
这时候来到常乐县城,都知道这里归阿普的师父管,这里的人看起来也比较和善,看着街道上一间间挂着灯笼的铺子,还有街头巷尾的零星摊位,哪一样都让他们觉得很新鲜。
路边一个小孩口里嘬着一块麦芽糖,吃得津津有味,看得几个路过的黑人小孩眼都直了,却也不会像寻常小孩那样吵闹耍赖,手里依旧紧紧抓住大人的衣摆,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自己的族人们往前走去。
穿过街道,在前面的水泥路上拐个弯,上了一道缓坡,很快就看到了一排排的矮房。
“这是县里用来出租的房屋,尔部族献粮种与天可汗,有功,我令县中吏员一年之内莫要收取你们的租金,你们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
罗用这话既是说给阿普听,也是说给旁人以及那些租房者听。
阿普是他的弟子,他带来的这些族人,罗用自当多加照顾,但若是偏袒太过,就容易引起其他人的不满,那样一来反而会激化矛盾,使阿普的族人们更加难以被当地人接纳。
阿普自然没有意见,听了罗用的安排,这便让自己的族人们各家都去选一间屋子住下。
他的族人们对这师徒二人的话听得半懂不懂,隐约好像明白这个房子好像暂时是可以给他们住,但好像只有一年,那么一年以后呢?
……怎么感觉他们首领的这个师父好像有点小气呢?
这房子确实是很好的,一间间屋子建得四四方方的,地面非常平滑,墙壁也很平滑,屋顶上盖着的茅草也很厚,肯定不会漏雨。
屋子最里面还有一个高出来的地方,他们知道这是睡觉用的,来的路上已经见识过了,听说冬天还能在这底下烧火,不知道他们这里的人是怎么想的,难道不会把人烤熟吗?
一会儿,有人担了一担担的饭食过来,言是罗用在县中各间食铺订的,这些昆仑人纷纷从屋里出来,借着火光,围在院子里吃饭。
饭菜非常好吃,但他们却总是忍不住转头去看罗用,阿普的这个师父,跟他们从前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太年轻了,也不够强壮,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特别厉害的人物。
吃完饭,罗用便让他们今晚先歇下,明天一早他会令人再送饭菜过来,叫他们不用为食物担心。
族人们听了这个话都比较感动,先前在心里说他小气的人也感到有些惭愧,阿普的这个师父看起来虽然不像是特别了不起的人物,但他对他们部族的人确实是很好的。
就这样,这些昆仑人安心在常乐县住了下来,罗用每日都令人将饭食送到他们的住处,又安排了医者来给他们所有人检查了身体,给生病的人看病。
时间这才刚刚过去两三日,高昌那边献粮种的队伍经过他们常乐县,阿普作为献粮种之人,要跟他们一起去往长安城。
离开前一晚,阿普与自己的族人叮嘱,让他们一定要好好待在常乐县,听罗用的安排,不要擅自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除了罗用,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
第二日一早,阿普穿着一身罗用为他准备的衣袍,背上新囊,跨上一匹高头大马,跟随这献粮种的队伍一起离开了。
族人们就这样眼巴巴送走了自己的首领,再回头看看生活了没两天的常乐县城,一时间都有些茫然无措。
转眼时间又过去两三日,这一日清晨,常乐县城中闹闹哄哄的,有昆仑人走到下面的路口去看究竟。
听那些城里人说,他们这是要去县衙领红薯藤,也有不少人是打算去看热闹的。
原来阿普单独呈给罗用的那些红薯,罗用收下以后并没有自己种植,而是将它们催芽之后,以二十户一保为单位,令每个保长到县衙领取一根红薯藤条。
这些保长拿了红薯藤回去细心栽种,秋来结出红薯,保内各户均分,待到来年开春再催芽,再均分,确保各家各户来年都能分到红薯藤,种上红薯。
罗县令对城中百姓言,这是昆仑人给他们带来的礼物,让他们将来吃上红薯以后,要记得这些昆仑人的好,莫要欺侮他们这些外乡人。
有那汉语相对说得好一些的昆仑人,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连忙跑到他们聚居的地方,把这件事跟部族里的其他人说了,昆仑人们听说了这件事,又是惊讶又是高兴。
他们站在坡上,有些好奇又有些拘谨地看着路口那边,有些常乐人经过这个路口的时候,还会停下来跟他们打个招呼,态度十分友好。
于是就这样,这些昆仑人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排斥,很自然地就融入到了常乐县的生活当中。
他们有时候也会在城里四处行走,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到处都觉得很有意思。
白日里,这些昆仑人也喜欢坐在路边的石条上,看那些不去上工的常乐人一边磨针,一边说闲话唠家常。
也听不怎么懂,看那些人都笑得很开怀的样子,他们也跟着笑,一些昆仑人小孩嘴里嘬着别人送的麦芽糖,吃得津津有味。
这些昆仑人从前大多都在部落里磨过箭头石刀,磨针这活计他们上手很快。
后来罗用便让针坊的人给他们派发了一些磨针的活计,在这些昆仑人当中,选了一个会算术的中年男人负责收发,也像给那些负责这项工作的坊长村正一般,给他一些补助。
那中年昆仑人的妻子高兴坏了,他们不仅挣了这一份钱,自己每天也在磨针,磨出来的真又细致又好,一家人加起来的收入比部落里的其他人家都多。
其他人都很羡慕,但是没办法,他们部落里会算术的人本来就很少,另外几个胆子又小,当时罗用问他们谁会算术,只有那个中年男人第一个站了出来,于是他挣得就多。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每天磨磨针,一日挣个两三文总是有的,在那卖麦芽糖的摊位上,一文钱能买三块麦芽糖,三文钱能买九块,拿一个粗陶碗去装,几乎能装满满一碗回来。
这一日,罗用过去探望这些昆仑人的生活,然后告诉他们,自己给他们提供的免费饭食,只能持续到这个月底,从下个月初一开始,他们就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昆仑人们现在对于养活自己这件事,都是比较有信心的,他们对城中的物价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也通过磨针这个工作挣到了钱。
对于停止供应饭食这件事,昆仑人们并没有什么埋怨,从前他们生活在自己的部落里的时候,常常也会因为没有捕捉到足够的猎物而不得不饿着肚子。
现在他们这么多人,全都靠罗用一个人养着,这一养就是一个多月。昆仑人们觉得,罗用这个人,可能还是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要厉害一点,要不然他不可能养得活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
之后的日子里,因为常乐百姓对待他们的态度一直很友好,昆仑人们也确实感受到他们在这座城里是安全的,于是渐渐地也就放开了手脚生活。
不少昆仑人都想进作坊,因为大部分作坊的工钱都比自己在家磨针挣得多。
至于那些善于捕猎的部落里的勇士们,心心念念就想加入常乐县的差役队伍,毕竟在常乐县这个地方,除了一些职位特别高的或者是有特殊职业技能的,余下的便数差役们挣得最多,每日里背着大刀在城里走来走去,看起来也很威风。
有人去找罗用说了这件事,说他们想当差役,罗用告诉他们这件事还得等一等,毕竟当差役不是武艺高强就可以的,还要熟悉当地的风土民情,熟悉相关的法律法规,因为差役们是要管理他人,维护城里的秩序的。
罗用让他们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生活,过几个月县衙那边会公开招人,到时候会有一场现场的比试和能力考查,他们这些昆仑人只要想参加的,都可以去报名。
那现场的比试,昆仑人们大抵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不就是打架嘛,他们从前在不打猎的日子里,相互之间时常也要“比试”一番,有时候是为了女人或者财物,有时候纯粹就是比着玩。
至于那个什么能力考查,他们就真的不知道了,于是就向当地人打听。
“哦,那能力考查吧,说简单也简单。”当地人七嘴八舌给他们科普。
“只要你比武比赢了,一般脑子不是太笨的,都能过。”
“就是要细心些。”
“去年县里招衙役的时候,我们也去看了,那题目出得可有意思。”
当场就有人给这几个跃跃欲试的昆仑人出了一道考题,让他们回答。
问题是这样的:
“一个姓陈的人家,家里养了二十二只鸡,那几天他们家里娶了一个新儿媳,为了置办宴席,杀了十一只,隔几日,有人来买,又卖了四只。”
“这一日清晨,陈家阿翁蹲在院子里数鸡,数来数去只有七只,少了一只,想起这几天隔壁家那个不学好的吴七郎总打他们家门口过,总盯着他家的鸡看,前两日从隔壁院子里还曾飘来一阵鸡肉的香味,当时陈翁还未发觉自家的鸡少了,这时候想来,一定是被隔壁那吴七郎给捉了去。”
“这时候刚好有一队差役从他家院前走过,陈翁便把这件事对那些差役说了。”
“如果你是那个领头的差役,你会怎么做?”
那几个昆仑人听完了题目,想了想,迟疑道:“把那个吴七郎抓起来?”
“哈哈哈哈!”那些常乐人哈哈大笑道:“那吴七郎若是遇着你们这些糊涂差役,那还不得倒了血霉。”
“总共就二十二只鸡,自家杀了十一只,余下十一只,再卖四只,可不就剩下七只,何来偷鸡一说?”
“要想当差役,你们怕是还得再学一学算数。”
“每人就三道题,答对两道便能过。”
“去年那人这道题便是没答对,好在其余两道题都答对了。”
“若是再答错一道题,他如今就成不了差役。”
“那可是每月三百文的工钱,管吃管四季衣裳,逢年过节还有补贴,谁人不想去。”
“你们这些昆仑人长得这般高,力气也大,前面的比试肯定不成问题。”
“后面这些东西可以学啊,好好学一下算术,熟悉一下律法甚的,过几个月县里再招人,你们都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