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在说要小心“鸠占鹊巢”,那边果然再说“鸠占鹊巢”之事。
当日千幻谷一战,不仅南宫离下落不明,就连南宫家的三元婴之一的南宫杜也出意外。
肉身被毁,婴灵只身逃亡,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南宫离出手救下。
后来南宫离失踪,南宫家陷入风雨飘摇,正在重塑肉身的南宫杜就不明不白的死在重塑肉身的过程中,到如今,是何人出手,因为什么,南宫家上上下下都不知道。
底下的人只知道南宫杜陨落在千幻谷一战,唯有南宫暮雪和南宫飞云(那名元婴中期的老者)知道其中详情。
如此,叫两人怎能不既惊且惧?
自感家业不保,作为仅剩的两元婴,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什么意外,因此两人用尽了办法,不仅向以往的人脉和姻亲求助,还严守门户,低调的就像不存在一般,就连南宫离的下落和营救都不敢做了,宛如惊弓之鸟一般。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以往的人脉和姻亲在这个紧要关头,全都含糊其辞。
不少依附的宗门提前闻到味儿,纷纷脱离南宫家而自立。
一纸大开辟的征召令又让南宫暮雪和南宫飞云避无可避。
这眼看就是大厦将倾,四面楚歌的局面,这下连底下普通的弟子都知道家族的前景不妙了。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南宫暮雪一筹莫展,南宫飞云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也苍老了许多。
被逼到绝境,南宫暮雪才有暗中投靠道君之行,对此,南宫飞云是不知情的。
如果知情,以南宫飞云的阅历和见识,肯定要反对,只因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就等于自绝与修士世界,那时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想他南宫家,存世万载,各类资质绝顶的人才层出不穷,独占一座可以结婴的六阶上品灵山,天然就位于修士世界的顶层。
让他放弃这一切,放弃这万载以降的传承和骄傲,匍匐在一个异种的座前,整日与禽兽(荒兽)为伍,苟延残喘于荒僻蛮荒的所在……那样还不如让他死了,就算是最坏的结局——道场不保,家族分离崩析,也比这个结果要强。
所以,芈家的结亲的意思刚刚透出来,南宫飞云在眉头一皱后,就觉得这不失一个保住南宫暮雪的好办法,又听说背后是天地峰的意思之后,就大喜过望,只以为看到了转危为安的希望。
谁知道,他这边兴冲冲想要答应,南宫暮雪却不知道抽哪门子的疯,居然态度决裂的一口拒绝。
南宫飞云大惊失色,急忙将提亲的李姓元婴劝下,并好言好语的请托,务必宽限些时日,他定能劝的师妹醒悟,回心转意。
这一劝就是好几个月。
期间,南宫暮雪做出了暗中投靠道君的决定,南宫飞云全不知情,还在苦口婆心的将其中的利害与转机一一的想她分说,并用家族存续、血脉亲族的福祉等等大义相责。
奈何南宫暮雪就是油盐不进!
眼看他背着南宫暮雪答应的期限就要到了,无奈也是绝望之下,才有今天这番明言“最后”的倾谈。
既然所有的好处与说头都不管用,这最后的尝试就说道了其中隐晦和不可告人之处。
“……师妹可知,那芈道陵的寿元恐怕不剩百年,师妹可知,他家唯一的二代元婴已经失陷多日,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芈家顶多在百年之后,就没有元婴支撑局面?”
“我知道,但让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子,除非去死!!”
“师妹啊,你怎么不想想,芈道陵只有几十年好活,他家又没有元婴接替,他死后,整个芈家不就在你一手掌握之中吗?听说他家背后站着的可是云霞山,世人谁不知道,那炼紅裳就等于天地峰赡养的金丝雀……”
“师兄慎言!”
“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这情情爱爱的男女之事,外人最难说清道明,谁知道天地峰对那云霞山是怎样一个心思?而那芈道陵可是从登仙时就依附炼紅裳的,其中隐情足以我家借之转挪了,试问,如果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那些背后准备对我家出手之人,岂能不投鼠忌器?”
“师兄……”
“我的师妹啊,你怎么又这样的洁癖?芈道陵怎么了,行将就木又如何,要我说,他要是个与师妹年岁相当之人才不妥嘞!几十年而已,弹指一挥间师妹就自由了,用这几十年的不适和委屈,拯救家族于危亡,这交换,就算是凡间的愚夫愚妇也算的过来啊!”
南宫暮雪的泪珠像雨点一样的滚落,面对南宫飞云的肺腑之言,真是找不到只言片语来反驳。
可是……
“师妹莫非有了意中人!?”
南宫暮雪全身一震。
南宫飞云见了就是一声惨笑,“可还是那人?”
“师兄别说了。”
“痴儿啊,痴儿,人家早就大婚了,人言道:神仙眷属,羡煞旁人。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你不嫁芈家,难道还能嫁给他叶家不成?”
“师兄!!”南宫暮雪红目一声爆喊。
“你要想嫁叶家,只能做小!你可是我南宫家千年才出一个的绝顶女修,无数仰慕而不可得的暮雪仙子……”
“师兄,你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南宫暮雪泣不成声,其中的悲痛哀婉却是南宫飞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这名元婴中期的老者心中痛恨,这恨有南宫暮雪的,更多的还是对另一个超级家族叶家的。
只是,世间最难说的就是“情”这一个字。
面对它,道理是讲不通的,利害无法左右,唯有快刀斩乱麻,造成既定事实,再将她看紧一些,也就罢了。
“师兄言尽于此。师妹啊,今日我就当你答应了,这就去回了芈家的提亲之人,就说这次大开辟结束后,马上挑选良辰吉日,结这两家两姓的永世之好。”
南宫暮雪的心宛如被刀割一般,一想到心中的那人在听闻自己即将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后会露出的愕然神情,就觉得生不如死。
等她从这种绝望和哀婉中暂时挣脱出来的时候,南宫飞云已经不见了。
只听见外面阵阵的喧哗声。
南宫暮雪听了一听,却是外面的弟子和亲族,都在为这门亲事感到如释重负和庆幸。
听到这些议论,她为之大怒。
南宫暮雪可不是为了他人而甘愿牺牲自己之人,就算是家族同门也不行。
刚刚被南宫飞云的言辞所动之心,瞬间就变得坚定了。
带着一身的阴翳和寒气,她独自离开营地,在辽阔的出征营地上空辨识了一下方向,就独自向西北方向高速飞行。
飞了半日,找了个荒僻的角落,在一处小树林中降下飞剑。
身形一闪,就消失在齐腰深的茅草之间。
这消失不过半息,就有一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仔细一瞧,却是那名为芈家提亲的李姓元婴。
李姓元婴的眉头微皱,瞧着南宫暮雪消失的方位,半晌,缓缓浮到百米高的空中,远远的瞧见,一家宗门在此处扎下的连绵营帐!
“叶家!?”
李姓元婴微微一笑,自以为找到了南宫暮雪的痛脚,就再没有兴趣做这种潜行窥人隐私的事。
当下就祭出飞剑,凌空换了个方向,化作一抹流光,消失无踪。
等他离开后,南宫暮雪从一座水潭潭底浮出水面,望着李姓元婴消失的方位,幽幽的冷笑一声。
临走之前,她也回望叶家在此处的营帐,出于意料的是,眼中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情意,有的只有深切的恨意和不甘。
甩掉了追兵,南宫暮雪更加小心了。
很长时间,就在一个方圆百里之地兜着圈子,直到夜幕降临,她再三确认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才用一张遁术法器,潜入地下,直奔北方的一个地点,连续遁出了上千里。
这里已经接近千幻谷与北疆的交界,连绵的修士营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量闲云野鹤般的散修散布在零零星星的灵脉和洞府之间。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叫做“断云涧”的地方。
此处原是一个散修势力在边境建起的小小的坊市,后来,边境的形式风云突变,这座坊市也随之荒僻了。
但道君强势崛起,道教正式成立并公开活动以来,无数投入道君麾下的修士在千幻谷与北疆之间的缓冲地带云集。
分不清他们的数量,也无法准确的统计他们的修为和根脚,但是,他们出现还是在如此严峻的形式下,催生了一些不应该有的事物。
比如这“断云涧”!
断云涧重新开市,主持者已经换成了教廷的一名三级祭祀所率领的教团。
禁忌造成隔绝,隔绝造成不对等的落差,这落差就兴起让无数散修闻讯而动的巨大商机。
不算千幻谷特有的出产如今已经被教廷一手掌握。
就说这些投奔道教的“叛逆”,那个不是带着全部身家,那个不是急于在蛮荒落脚而需求旺盛?
这些人在那些散修行商眼中,一个个可都是富得流油的大肥羊。
利益驱动,隔绝就被暗中冲破,后来就不仅仅是散修行商闻风而动了,大量此次参加大开辟的宗门也参合进来,在这块肥肉上分一杯羹。
断云涧因此而崛起,并引来教廷的注意。
至此风雨飘摇之际,这样的所在如何能游离在自己的掌控之外?
因此,当南宫暮雪应约来到这处坊市的时候,恍惚间,还以为走进了某个繁华的修真城市。
只见,在一座险峻陡峭的山峰上,厚厚的云雾宛如白毯一般,终年笼罩在峰顶。
大量奇诡的建筑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坊市是没有防护法阵的,不禁任何人出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开辟必经的一个路线上。
虽然没有防护法阵,但南宫暮雪一到来还是被发现了。
从云雾中走出来迎接的却是一个元婴初期的老修。
竟然有此等人物投靠道君!?
南宫暮雪还以为自己是头一份呢。
只是,每一个元婴都是有根脚有来历的,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眼前这名面容愁苦、就像个乡间老农的元婴却是她从未见过、也未听闻过的。
两人见了面,只是默默的对了信物,也不多言。
元婴老修带着南宫暮雪走进一个幻阵密道,行不多久,法阵的力量就混淆了她对方向和距离的判断。
此种雕虫小技想要破之,当然只在举手之间。
只是,此行不是来耍威风的,这什么教廷,可是有极大的权利来左右她以后的命运呢。
“这位居士,前方的入口就是了!”
元婴老修停下,在幻灭无常的通道中,对南宫暮雪这样说道。
南宫暮雪此时带着面具,还有掩饰身份的各种手段,所以这人才用居士这一称呼。
前方是个真实的洞口,从种种痕迹判断,应该是新开辟不久的地下通道。
只是泛着一种幽幽的灰黑色灵光,稍一接近就有种种不适,让南宫暮雪变得有些迟疑。
魔气!?
见她犹豫,老修第一次有了表情,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如今才迟疑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不错!
是晚了!
没有回头路可走!
南宫暮雪一咬牙,就缓缓的走进这门户之内。
一走进去,就像是走入了水中,有一股很明显的、穿越结界才有的感触。
眼前一黑一亮,就已经是灯火通明。
古朴的大殿,到处都是代表道君的铭刻和徽章,还有种种“故弄玄虚”的符文与雕琢。
圆形的穹顶,立着十数根巨大的立柱,立柱之间分成不同的区域,大量相同制服白袍的男女在忙忙碌碌。
这些就是所谓的神职人员?
此处难道就是所谓的教廷所在?
“道之始——元君苏子至上,这位居士有礼,还请出示信物!”一个凡人白袍妇人出现在她身前。
凡人!?
南宫暮雪有些不适应。
凡人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只能看到背脊的。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凡人不卑不亢的站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