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荣】
有时候宁荣荣也觉得很奇怪——
“沉姐,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啊?”
从定下夺权武魂殿开始,他们走的每一步好像都在白沉香的算计之下。
有些行为无论是谁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惊险万分,但是当时的白沉香却反而如同胸有成竹一样。
一如现在,白沉香也还是连眉毛都没动,端着描了金边的茶杯徐徐的吹了吹:“你指哪件事?”
氤氲的热气让她的脸显得影影绰绰的。
宁荣荣想了想,挑了个自己最重视的问:“当时为什么要直接让采采吞噬罗刹神?在我们谁都不知道吞噬一个伪神会有什么反应和后果的时候,当着千道流的面这样做那也太危险了吧?”
虽然到最后千道流居然什么也没做,但这并不说明那个危机就不存在。
白沉香轻笑一声:“他不会动手的,尤其是当采姐儿当真能够强行抓取一位神并顺利吞噬时,他就绝对不会再动我们了。”
宁荣荣还是不懂,只得追问。
白沉香眼帘低扫,娓娓道来:“我早就说过,他并不是比比东的保护伞,他容忍或者支持比比东当教皇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当不了而已。如果能够让一个当世最为强大的人甘愿退出权力的最高位置、甚至隐姓埋名、龟缩不出,那只能是有更重要的东西是他不能放弃的,这样东西就是光明神位。”
“是。”宁荣荣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道:“但正因如此,他绝不会容忍有人用他最在意的东西威胁他之后,还好端端的在他眼前晃悠吧?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那个时候就是他反击的最好的机会。”
白沉香摇了摇头:“非也。我还是给你示范二分法——已知千道流最在意光明神位,那么摆在他眼前的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能继承,要么不能继承。”
“二分法”是白沉香“创造”的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可以通过一层层的假设和“预设”,来分析出很多他们想要的信息。
宁荣荣正襟危坐:“是。但然后呢?”
“先论前者——如果能继承,那么光明神与罗刹神又有什么区别?采姐儿当着他的面让罗刹神如此惧怕,那么就算他让他的孙子成功继承了光明神,那在采姐儿面前又怎堪一击?所以无论采姐儿如何虚弱或是闭关,他都不会动。再论后者——如果不能继承,那么他大半辈子的执念岂不是成了笑话?他用一辈子也没能看出这个继承办法是伪造的,又怎么可能在所余不多的余生里从头去寻找真正继承的办法呢?这个方法,他很清楚,只能让我去找。”
“所以,无论他能继承还是不能继承,在我连消带打、采姐儿亲身示范之后,不光是我们三个人绝对的安全,而且比比东于他而言也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和顾忌可言了。”
宁荣荣好像有点懂了——成神,对于千道流来说真的是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啊。
白沉香不是对千道流放心才那样决定的,反而正是为了在千道流面前确认宁采采的特殊身份才……宁采采与白沉香,一为实力,二为希望,千道流不敢动也没法动。
她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大殿之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宁荣荣只好问:“谁?”
外面顿了会儿,接着胡列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又又,是我。”
她还是没承认宁双的教皇之位。
“啧,”白沉香乐得看热闹:“好玩咯。”
宁荣荣:“……”
对于胡列娜,宁荣荣多少是有些不悦的。
曾经胡列娜三人也是她们的好朋友,或者说,是她们心甘情愿叫一声哥哥姐姐的存在。
但是……
胡列娜不应该不知道强行扩充筋脉只会毁灭一个魂师的未来。
可她还是照做了。
宁荣荣深吸一口气,再控制着徐徐吐出,才稳着声线说:“进来。”
殿门缓慢打开,外间的自然光顺着门缝照进来一缕,连灰尘都纤毫毕现。
胡列娜没有穿粉色的小皮衣,反而是黑色的魂王制服,一套长袍以银线勾边,上面画着的是五尾的银狐——魂师制服都是量身定做的,如果不是重要场合,一般不会穿。
她一抬头,便见到她最熟悉的位置上却坐着一个坦然的宁双,而左侧的席位是新设立的,正坐着捧着茶的白沉香。
白沉香是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提醒道:“黄金一代天狐胡列娜,为何不拜见教皇冕下?”
胡列娜脑子里的神经被狠狠的拨了一下,顿时神色都有些稳不住的变了。
宁双和白沉香身后站着的是千道流,而胡列娜并不了解二十多年前千家和比比东的事,她不过是前任教皇的弟子,又怎么敢跟千道流硬碰硬?
她单膝跪地,规规矩矩的说:“属下参见教皇冕下。”
但白沉香还是不满意。
她近乎刁难的说:“属下?你是哪门子的属下?”
胡列娜一下子被问懵了——属下就是属下啊,怎么还分哪门子?
宁荣荣也有点懵逼,但她又不能露怯,只好不动声色的斜瞄着白沉香。
白沉香转了转茶杯,施施然的说:“自称属下,那可就是教皇冕下所属了,你的一体一身一言一行,都必须听命与教皇冕下,也代表着教皇冕下。”
这个黄毛丫头!
胡列娜眉目甚至有一瞬间的狰狞!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圣师大人,我该怎么说?”
宁荣荣:“……”你就这么干脆的承认了你不服我?
说到底,宁荣荣还是有点难过。
她六岁上下误入魔兽森林,偶遇胡列娜一行人,也曾真心实意叫过哥哥姐姐……他们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打她的脸?即使那时候是事发突然,可如今私下见面,为什么还是这样?
“啪”的一声,白沉香把茶杯放回了桌子——她的座位面前放了一条书案,是她特意要求的。宁荣荣的教皇之位前就只有六十六层阶梯,属于一脚踏空滚下去能出人命的那种。
“自称武魂殿所属魂王胡列娜即可。”白沉香眉眼含笑,好像心情极为愉悦:“承蒙长老殿殿主极限斗罗千道流阁下看重,小女子忝居武魂殿圣师之位,虽实力低微,但亦不敢不恪尽职守,若是魂王阁下觉得我冒犯了阁下,还请阁下看在千道流阁下的份儿上,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胡列娜:“……”
艹!
这一段话是点明了她们身后站着的是千道流,那胡列娜别管有没有觉得被冒犯,那都不能借这题发挥了!
胡列娜再次挤出几个字来:“谨遵圣师大人教导。”又向宁荣荣说:“武魂殿所属魂王胡列娜,参见教皇冕下!”
白沉香便朝宁荣荣微微抬了抬头。
宁荣荣沉默了两秒,才说:“请起,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吗?”
胡列娜毫不掩饰她的焦急,问道:“师父她怎么样了?”
宁荣荣:“……”
宁荣荣想了想,道:“前任教皇自愿退位让贤,本座只有尊敬她的,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胡列娜却并不相信:“那为什么不让她见旧部?”
宁荣荣眉头一皱,看了一眼白沉香。
白沉香便慢悠悠的说:“旧部?什么旧部?”
胡列娜又是一时语塞。
这个毛丫头忒会抓字眼,这一回又不知道要怎么狐假虎威了。
“武魂殿乃是为天下魂师服务、又管制天下魂师才设立的,教皇就更是为管理魂师才设立的,为求一视同仁,教皇没有属下,也就不存在旧部。还是说,魂王阁下认为,前任教皇冕下在位期间是立身不正,所以分邦拉派、结党营私吗?”
胡列娜:“!!!”卧槽,还能这样?
宁荣荣:【!!!】卧槽?玩这么大?!
胡列娜大声说:“可历来教皇都是这样!”
白沉香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见她从桌子上不起眼的角落拿出来一块长条的木块,往桌子上一拍,正是“惊堂木”!
她道:“武魂殿所属魂王胡列娜阁下上诉前任教皇比比东结党营私一大罪,武魂殿新教皇受诉,三日之内,必定对前任教皇比比东清算完毕,请胡列娜阁下放心!”
宁荣荣:【!!!卧槽采采你还不醒?!这么精彩你不看看?!】
宁采采突然打了个饱嗝:【哪里哪里?精彩在哪里?!】
且不说宁荣荣好不容易听到了宁采采的动静,心下是如何的欢欣快乐。
只看胡列娜这一次真的是要被气死了:“我什么时候说了要上诉!?”.七
白沉香微微一笑:“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教皇自然意味着新的规矩。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阁下该醒醒了。”
胡列娜彻底懵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胡列娜不免悲从中来——她是个孤儿,唯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与她相依为命。
七岁那天,她被抓去做武魂觉醒,那时候已经比一般小孩晚了一年了。
她的天赋很好,天然一股狠劲,武魂赐她一段媚骨天成,她在武魂学院的诞生之地疯狂厮杀,还未脱颖而出的时候就被比比东看中了。
不管比比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她确实给了胡列娜最渴望的爱。
“别伤害她……求你,别伤害我的师父……”胡列娜眼睛通红,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她甚至没有使用魅惑。
她用不出来。
“夺权不是我们的本意。”
胡列娜一愣,抬头看去。
是宁荣荣。
宁荣荣一步步走下台阶,十分清晰的说:“我们无意与武魂殿为敌,是比比东先伤害我的。她让你用看似温和的魂力,哄骗我门户大开的迎接,说的是帮我提升实力的话,做的却是要我经脉断绝的事。不知道你可否懂得,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二人才有感情,我们也曾把她当做母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比比东要废了你,你会有多难过?”
胡列娜斩钉截铁的说:“师父不会这样对我!”
宁荣荣站在第十三层台阶上,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胡列娜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是她伤害我了。”她说:“在我们叛离史莱克学院,身心俱疲、千里迢迢的来到武魂殿时,我们想要躲进她的臂弯,感受她最温暖的抚摸时——她伤害了我,她让你伤害了我,而你现在却站在我面前,好像很害怕我伤害她。为什么,胡列娜?”
【宁采采】
“为什么,胡列娜?”
【宁荣荣】
宁双的两个灵魂快速的切换了一下,却都只是问着同样的一个问题。
现在胡列娜放弃自己作为魂王的尊严,乞求她们不要伤害她的老师。
那曾经,比比东让她欺骗她们的时候,她有没有像现在这样乞求过、担心过、哪怕只是一丁点犹豫过?
不是她们权利熏心。
是武魂殿这一师三徒先伤害她们的啊。
胡列娜愣了很久,才哑声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和我?”
宁荣荣想了想,说:“我们今年才十三岁,这里是第十三层台阶,矮到三步就能走完。”她转过身,看向那个冰冷森然又高高在上的教皇之位,道:“我们想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要伤害一心依赖她的我们?我们不知道,我们想不通。”
“我们曾想过要了她的命,但是圣师告诉我们,她也曾是天真纯善的少女,她也曾和我们一般大,是罗刹神蛊惑她,于是她变了。”
“我们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她的十三岁离我们太远了。”
“但是没关系,我们会走上去,会坐在她的位置上,我们要看看她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要知道是不是权利催人变,我们要知道——高位,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走到了教皇之位前,伸手抚摸着扶手端头上雕刻出的睚眦,道:“武魂殿不会拥兵自重,教皇也不会有忠诚部下——武魂殿,是时候变回它原本应该有的模样了。”
“会很难哦。”
白沉香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谁都没有在意孤独站立的胡列娜,好像她堂堂一个魂王,一点地位也没有一样。
宁荣荣也不生气,沉着的说:“我知道。”
白沉香便道:“那你要怎么做?”
“如果不屯兵,那两大帝国不会留下武魂殿这样的存在的。”
宁荣荣拍了拍兽头,踩上辅助台阶,转身坐在教皇之位上,道:“那就比比看吧。都是魂师,为什么要听命于雪家与戴家呢?武魂殿的诞生,就已经说明两大帝国统治者对魂师与普通人的界限拿捏不清楚了。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几百年过去,当初他们怎么不清楚来着,如今仍然是不清楚。圣师曾经教本座,在其位谋其政是为尽忠职守,那么,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又是什么呢?”
白沉香嘴角就漾开一抹笑,只觉得这一段话听得她是通体舒泰,连声音都充满了愉悦:“自然是,德不配位。”
宁荣荣又问:“既然德不配位,又该如何?”
“退位让贤,是为上选。”白沉香霍然站起身,抱拳行礼,一改之前的懒散,道:“全力辅佐,不敢推脱。”
胡列娜忍不住说:“这就是你们说的……没有忠诚部下?”
白沉香笑了笑,道:“是商量,不是命令。”
宁荣荣也笑了笑,道:“是为志同道合,而并非上下部属。”
胡列娜再次哑口无言。
罢了,看样子对方是不会伤害报复比比东的,她也只能先静观其变。
胡列娜并不是支持比比东的个例,无论比比东是否成神,她自己终究是当年千寻疾唯一的亲传弟子,而且根据记载,她还给千寻疾生了个儿子,虽然那孩子早夭,但这至少说明了千寻疾与比比东的关系,比比东本来也是圣女——所以在很多人心中,比比东就是正统。
但是情绪最为激烈的还是胡列娜,白沉香可以三句话打消胡列娜的决心,那么别的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武魂殿的变革就这样悄无声息又顺畅的过去了。
直到三天后,外出打猎的千仞雪终于结束战争回来了。
她一张俏脸含霜,来不及卸下战袍,只站在武魂殿门前叫嚣:“宁家小儿,还不出来受死!”
连着叫了三次,大门才终于缓缓打开,然而,出来的却并不是宁荣荣或者宁采采——偏偏是白沉香。
千仞雪甚至有一瞬间的惊慌,她想要挡住自己的脸,生怕白沉香认出来她就是雪清河。
下意识挡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变脸了呀?
她怕什么啦!
白沉香穿着雪白的长袍,身后是鲜红的披风,问询道:“殿前叫嚣者何人?”
千仞雪:“……”
emmmm……
面对神医大人就忍不住心生警惕呢。
不是,她要回答什么,才能解释她现在的行为呢?
千仞雪感觉到了牙疼。
白沉香眉心一折:“为何不敢报上名来?”
千仞雪冷笑一声,道:“我乃千仞雪,你又是何人?”
白沉香微微颔首:“在下长老殿殿主千道流阁下亲命武魂殿圣师白沉香,兼任天斗帝国皇家学院后勤部医师长。不止阁下在我殿前叫嚣,是什么意思?”
千仞雪:“……”
不行啊我的神,我申请换人!换谁都好,只要不是白沉香!
千仞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虚得一批!
她硬着头皮说:“我找宁家小儿,区区一个黄毛丫头,也敢造反武魂殿?你当我武魂殿没人了不成?!”
白沉香顿了顿,先行服软:“殿下,别闹了。”
掉马掉得猝不及防的千仞雪:“!!!”
什么殿下,哪门子殿下,殿什么下!!!
你在叫谁!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