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江鸿离村,村里面随后就喜庆连连。
先是江家拿出一篮子红红绿绿的纸条,从村口一直贴到村尾,花花绿绿的纸条迎风招展,很是美丽。
接着是朱家端着小火盆沿着村中的小路上,生起一个一个小火堆,火焰在风中乱窜,时不时蹦出几个火星。但大家也不急,刚下过雨的,东西都是湿漉漉的,点不着。
林家人在劈着柴火,柴火已经被劈得很细很细,偌大的柴火被劈成了细丝。
“太粗了,还是太粗了!”
林家大伯握着手中锈迹斑斑的斧头,眼神里有些焦虑。
岳仲两口子坐在井边,岳江鸿二婶用井水洗着烧火棍,烧火棍的炭被洗掉了不少。岳仲坐在柳树下,用柳条搓着绳子。
两人一言不发。
岳老太爷端坐村子中央,今天,他没有看孤山山巅,而是取出四个布袋,然后挂在四个院角上面。他把拐杖插到院中的泥地里面,一边抽着水烟枪在等什么。
岳江鸿横着骑在牛背上,他是第一次骑牛,但却四平八稳,庄稼人就是这样可靠,在什么上面都能站的很稳。
庄稼人的脚是跟大地长在一起的,屁股也不例外。
他第一次出村,根本不知道外面长什么样。这条小路很是荒芜,看上去不像是有人走过的样子,只是这里的草比外面的要浅不少,有一点路的模样。
岳江鸿心中疑惑起来,这条路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那平日里出村的人是怎么出去的?
他越走越疑惑,前面的茅草越来越高,几乎没有了路。所幸牛角宽大,牛头坚硬,生生从茅草丛中趟出一条路来。
“见路不走!”
岳江鸿忽然想起这句话。见路不走,那么没有路却可以走一走,于是心定了下来。
老牛停了下来,前面的茅草后面传来几个粗壮的人声。
“监丞,你说咱这次能收到小麦吗?江临村可是下了好久的雨了。”
“下雨怎么了?下雨就不用交粮食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一个村才三五十口人,还能抗拒皇庭不成?”一个声音高亢道。
“嘘!监丞噤声,您刚来到黑云城,不知道这个村子的诡异,这个村子的人怎么说呢,如果进来的人和和气气,他们也挺好说话的,要是在他们村子里面发怒,回来就会莫名其妙暴毙,前面已经死过几个监丞了,听说上一个监丞,就是受不了村子里面的诡异,偷偷跑路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个监丞不以为然道:“都是些危言耸听,见不得光的鬼魅之言,你们看,方才江临村上空还在下着细雨,我们一来,就云开日明了,可见天道煌煌,照耀人间,邪灵都要避退!”
跟随着他的人都有苦难言,这一趟他们本不想来,但是他们都属于沧月皇庭在黑云城的属官,职分归农圃监丞管,本来他们平日里也就是收收税粮,也无多少事,这次被带着来江临村,他们是百般推脱,但是根本拗不过这个新来的监丞。
“监丞,前面就是江临村了,记住一点,不要在江临村动怒,否则我宁愿回去挨处罚,也不愿在这里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回去死得不明不白。”
“好好好,就依你的!”
那个监丞虽然口上称是,脸上却一点也不紧张,他悄悄摸了摸胸口的一块令牌,心道:“宫里面说这几年孤山进贡的粮食越来越少,叫我来查明原因,说见了这块令牌孤山江临村的人就不会杀我,希望别出岔子”
其余三人只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五月底,雨后初晴的空气显得尤其湿热,但是他们心里却是凉凉的,不时打着冷噤。
忽然,他们一阵震惊,手中握住的佩刀不自觉拔出来半截。
只见茅草后面钻出来一个布袋,随后是一个巨大的牛头,一头用布袋套着的大水牛从茅草丛中走出。牛背山还横骑着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少年身形精瘦,皮肤黝黑,身着短衣短裤,左肩上挂着三个布袋,手里拿着一根荆条,时不时抽在牛屁股上。
岳江鸿看着前面四人,一人穿着白衣,抱着一把剑,其余三人穿着官制青衣,岳江鸿曾见过。
“是你,你是江临村的那个小孩?”
一个声音惊异道,他曾经来江临村收过几次粮,见过岳江鸿。曾经有传闻,村里有个姓岳的小孩不能出村,而岳家只有一个岳江鸿,不而现在,岳江鸿出村了。
“咦,大人,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岳江鸿也认出了这位老练的粮官。
“你怎么出村了,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都在村里面,这几天都下雨,地里的活没法干,于是我就出来放牛了!”
岳江鸿唇红齿白,想起自己太爷说过的话,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来自江临村,现在有人认识自己,那么就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要出村。
“不可能,你家就没有牛,你肯定是要偷牛跑出村子了。”那人心中狐疑,但却没有说出口。
那监丞见二人神色有些怪异,心中生疑,当即拔剑向岳江鸿斩去,剑光如雷,顷刻而至。
岳江鸿木然,他和村里面小孩都打过架,但是都是用木棍石块什么的,像这种直接拔剑就斩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江临村无剑,岳江鸿也没有见过剑,他只是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气息刺痛自己,让自己很难受,心里知道不能被斩中。
他定在原地,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被剑斩中。
忽然,从树梢上飞下一只金鸟,快如闪电,双翅扑出一阵旋风。农圃监丞微微一怔,有些错愕,就在他错愕的一瞬间,金鸟将他手中剑扑落。
他心中一怔,他的实力修为不低,但是在这只不起眼的金鸟儿面前居然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金鸟儿双目死死地盯住他,让他不敢有异动。
岳江鸿看着金鸟儿左腿上面有一个疙瘩,认出了金鸟儿就是他八岁的时候救的那只金羽黄雀。金鸟儿也侧过头来看着他。
岳江鸿从大水牛牛背上跳下来,手里晃着荆条,脸上笑盈盈地看着走向农圃监丞,他说道:“我从小打架都没有吃过亏,你刚才打了我一下,我也不让你吃亏,也打你一下,你说好不好?”
岳江鸿的语气轻柔,但却不像是商量的意思,他手中扬起荆条,已经抽到农圃监丞腿上。
老粮官刚想伸出手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心道:“坏了,岳家小子不知道眼前的人来自沧月皇庭,打不得啊!”
那监丞只觉身上一阵酥麻,也没有其他的异样,只是被这么一个骑牛的用赶牛鞭像驱牛一样打在身上,让他很是不爽。不过眼前的金鸟盯住他,他也不敢动。
岳江鸿翻身上了牛背,荆条一挥,敲在牛臀上,大水牛慢慢悠悠地朝村外面走去。金羽黄雀跟随着他的身后,飞向天空。
农圃监丞胸中松了一口气,暗道:“那只鸟是什么境界的?我一个御风境的,竟然被它的气机锁定,不能动弹?”
他终于收起了心中的傲气,想起来这片丛林里面不只是有江临孤村,更广阔的是孤山丛林。那是大陆修士的禁区,虽说沧月皇庭有十万里山河,比孤山四百里丛林宽阔了不知凡几,但是只要在修行界,只要有修行常识,就不会想要挑战孤山传言的可信度。
有些存在,就算死了,其威名也不容亵渎,否则,天必诛之,地必戮之。
农圃监丞进了江临村,看见一男一女正坐在古井旁边,女的正在洗着烧火棍,男的正在搓着绳子。烧火棍即将擦洗干净,而柳条绳子也即将搓好。
老粮官抢先一步走上前,客客气气拱手道:“岳家二叔,二婶,我们来收今年的春麦,不知道江临村准备得怎么样了?对了,这位是黑云城的新任农圃监丞,这次的春麦交给他就行了。”
岳仲抬起头来,看了年轻的农圃监丞一眼,随即低头继续搓着手中的柳绳。
“管家稍等,我这就好!”岳仲低头说道。
年轻的农圃监丞心中一凛,眼前的岳仲的目光在一瞬间把他穿透了无数遍。不经意间,他的后背已经出现一层冷汗。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但却真真切切感觉到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面前的岳仲是隐世的绝世高手,但仔细感知之下,却又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岳仲的柳绳搓得极慢,四人也只好等着,不敢催促,半个时辰之后,岳仲的柳绳终于搓完。
“几位官家,绳子的收尾处最难,让你们久等了,请随我来吧。”
岳仲和其媳妇一人手握柳绳,一人倒提着烧火棍,朝村子北面走去。
一路上,朱家摆了许多火堆,岳仲两口子走过的时候,火苗迎风而起,蹿向岳仲,岳仲媳妇儿拎起烧火棍,朝着火堆就是一棍,火堆当即熄灭,几粒火星飞入她都口中,她不由得咳嗽了一下。
朱家院子里面,朱家三叔突然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岳仲二人继续往前走,忽然,江家墙头飞来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片,像扑花蝴蝶一样,围着岳仲飞舞,岳仲握着柳绳的手忽然抖动,柳绳上下翻飞,将纸片打碎在空中。
有两张纸片还是贴到了他的胸口,一红一蓝。他不由闷哼一声,抚胸长出一口气,口角流出鲜血。
这个时候,年轻的农圃监丞才知道,江临村为何有诡异之村的名头。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完全看不懂。他终于明白,为何前任监丞会不辞而退。
这份差事,没有那么轻松。
“宫中有神算子说,今年孤山江临村会有一个空位,我的根骨适合,所以安排我进来,我真的适合这个村子?”年前监丞心中嘀咕。
岳仲两口子一路走,一路打灭沿路的火堆,不断有火星飞入两人的口中,还有许多花花绿绿的纸片,飞落两人身上,两人越走越慢,口中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
最终,火把全部被打灭,朱家人全部躺在院中,个个都是口吐鲜血,包括朱家大伯。岳家的人也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只有林家的人,没有一丝损伤。
林家二叔在门后放声大笑:“江临村,现在我林家说了算了!”
岳仲有气无力地说道:“林老二,我如果死了,你林家就是下一个,你确定要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