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似乎要将整个江临村淹没一般。
岳老太爷右手坐在自家土屋的屋檐下,右手按着拐杖,左手托着一杆水烟枪。从他口中吐出的烟雾,飘飘摇摇散入雨中,和雨雾混在一起。
他双目望向孤山,怔怔出神,不知在看些什么。
“两轮甲子了,山里又出来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吗?”
他依稀回想起六十年前,也是在一个大雨的晚上,他从黑云城回来,对路况无比熟悉的他竟然迷路,不知不觉进入了山的深处。等到天明时分,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孤山半山腰,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回江临村的路径。
而且,那个时候六十岁的他已经知道了很多孤山丛林的传说。这里是修士的绝地,神明的禁区。在传说里,进入此地的修士无一例外,再没有走出去过。
他不敢走动,不敢呼喊,甚至不敢动弹。
他在山里待了两天两夜,见没有异状,他开始在山里活动。然而,他才走出去百十米,就遇见一物,差点把他的尿吓了出来。
那是一个一人多高的蘑菇,正在吃着一具人骨,人骨光洁溜溜,上面没有了一丝血肉。蘑菇长着一张可以扯到头一半的嘴,正在嘎嘣嘎嘣地吃着从人身上拆下来的骨头,似乎十分美味。
那蘑菇悠悠地转过头来,蘑菇头斜斜地看着他,嘴角拉到两侧的耳朵那么长,诡异地看着他。
他当即昏了过去,醒来时已在村子里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只知道村子里面的人从那个时候就很尊敬他。就算是岳家在江临村势微,也会看在岳老太爷的面目上不与岳家人计较。
然而,这不包括岳江鸿。
对于岳江鸿,他们该嫌弃还是嫌弃。
岳老太爷正望得出神,只听见院墙外有稀碎的声音,像是一条狗在刨土。
岳老太爷拎着拐杖走了过去,一只爪子从土墙外面伸了过来。确实有东西在刨土,只是不是狗,而是江家二胖。
岳老太爷死死盯着江二胖,怒道:“二胖,你这是作甚!有门不走,非要扒墙?”
江二胖的身体尤其敦实,他是江二伯家的二子,哥哥江河因为用石头砸岳江鸿,然后被蛇咬死,他并没有记恨岳江鸿。他亲眼看见自己哥哥砸了岳江鸿,也亲眼看见哥哥被蛇咬,深知两者没有关系。
他知道,大人总是存在许多偏见。
江二胖咧着嘴笑道:“扒习惯了,嘿嘿!”
岳老太爷刚要用拐杖敲打他,他圆圆的头往下一缩,顺势滑落了下来。
他一拍额头说道:“差点忘记正事了,雀儿被一只黑色的大猫咬住了,岳太爷你快去看看吧。”
岳老太爷心中一惊,岳江鸿可是岳家的唯一独苗,他要出事,岳家可就要绝后了。
他拄着拐杖,健步如飞,雨水打在他的身上,被激起阵阵水雾。
他快速来到岳江鸿被大猫压住的地方,只见周围已经围住了许多人,只是众人都在围观。
朱家三婶咯咯笑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开心了,如果岳江鸿被大猫吃掉或者咬死,她估计会更开心。
她笑道:“山雀儿,你求婶婶我,婶婶帮你撵走这只大猫,好不好?”
黑毛大猫转过头来,凶狠地看着她,她心中一凛,没有多说话。
岳江鸿也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地和黑色大猫说着话,说的都是求大猫放过他,或者就是给他一个痛快的话。
只是大猫并没有丝毫所动,就放开他,也不伤他,只是时不时拨弄岳江鸿脖子上的残玉。
岳老太爷看着此景,并没有急着上前解救岳江鸿,大猫并没有想伤岳江鸿的意思,反而像是在和他嬉戏。
岳老太爷看着周围的人,忽然神色一怔,村里面的人他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而现在现场,却多出来两个形容模糊的人。
“有两个人不是村里的!”
当他想要仔细辨别出那两个人的时候,两个人影就开始变得虚幻,岳太爷只能看见村子里面的人。可一旦放松心神,却又能明显感觉到那两个人站在人群里面。
那两个人仿佛在这片空间,又似乎不在,岳太爷忽然想起一个可能。
传说,大荒之中有些近乎神明的大修行者,可以扭曲空间,或缩地成寸,或画地为牢,或将方寸空间,放大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不动声色,如果对方真是这样的存在,惊动他们谁也不知道会给江临村带来什么变故。
人群中,站着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和尚身披素衣袈裟,手持念珠,念珠放着宝光,将周围的的空间扭曲。
道士也是衣着简单,手持一柄雪白的拂尘,拂尘散发着阵阵光晕,遮蔽了空间。
二人精神矍铄,只见苍颜古朴,不染凡尘,看不出多少年岁。
和尚微笑道:“道兄即将得道,不应履此凡尘,此子与我佛有缘,道兄让让可好?”
道士眉头轻挑:“佛门有慈悲之心,当渡苦难之人,此子有大福分,去了就是扰你佛门之道,和尚还是放手为妙。”
二人各说各理,寸步不让,定定地看着岳江鸿,也都在心底里面各自骂了一句:“死牛鼻子(死秃驴)!”。
二人跃跃欲试,想要动手却又止住了,似乎惮于孤山丛林的传说,克制住了。
二人继续看着岳江鸿,这时候,黑毛大猫朝岳江鸿脸上舔了一舔,神情亲昵。岳江鸿终于确认大猫不会伤害他,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大猫调转头来,吓退村里人,现场只剩下岳老太爷和隐在空间里的道士和和尚。
大猫把头蹭了蹭岳江鸿的胸口,岳江鸿摸着大猫的头颅,算是重新认识打招呼。
岳老太爷之所以没有离去,是因为感觉到隐藏着的两人,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只能说道:“两位高人,他是我的太孙,我家已经一脉单传,希望你们不要伤害他。”
和尚和道士微微一怔,他们没有想到在场的人当中居然有人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于是乎念珠宝华普照,拂尘光华绽放,将岳老太爷笼罩进来。
“你也是修行者?”二人异口同声,而且同样的诧异。
“老朽并非修行者,只是在花甲之年吃过一个灵物,能够感知修行者的存在。”岳老太爷佝偻着背,朝二人说道。
“我们并不会对你太孙如何,他有大气运,只是现在明珠蒙尘了而已。”和尚开口道。
“我太孙真有大气运?”岳老太爷难以置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念了一句佛号,对岳老太爷行了一个佛礼。
“你别听秃驴的,秃驴口中之言,总是不尽不全,你太孙有大气运,也有大劫难,渡过去,一飞冲天,渡不过去,化作飞灰。”
和尚当即传音道:“死牛鼻子,你要怎样?”
“没什么,明珠蒙尘嘛,我常山道院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死牛鼻子,你莫不是要做过一场?我积尘寺可不怕你。”
二人相争不下,忽然一阵风吹过丛林,空间里又多了一人。新来的一位白面君子,显得有些妖邪。
“咦,原来积尘寺的高僧,常山道门的高人也在啊,还好我离恨墟来的不是太晚,总算赶上了。”
来人的气息比他们二人还要强大两分,只是身上邪气凛然,看起来与和尚过了还有道士不对付。
“二位,想打架吗?是我一个人群殴你们两个,还是你们两个两个单挑我?”
来人嚣狂得不可一世,一副坐等和尚还有道士动手的样子。
“纪云,你想死自个儿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就行了,老道与秃驴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帮着送你一程。”道士右手一抖拂尘,左手捏出一个三清指,结出一道印法。
和尚则是双手合什,念珠套着八指,随时准备动手。
“别装模作样了,你们不敢动手,孤山丛林的威名,不是说说的,不过对于我离恨墟来说,施点小手段还是可以的。”
他忽然舔了舔嘴唇:“这里青山大好,好想弄死二位,埋下两位的忠骨!”
和尚和道士心中一凛,离恨墟是魔窟,纪云更是离恨墟的老魔头,以纪云的性格,绝对干的出来。
过了许久,二人见纪云没有任何动作,于是放下心来,二人估摸着,纪云应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杀了他二人的时候能够保全自身。
但是二人没有掉以轻心,他们以往交手过太多次,在纪云手下吃过不少亏。魔头的心思不好猜,谁也不知道他心底里又在寻思什么阴谋诡计。
忽然,和尚朗声笑道:“明珠蒙尘太久,已和尘土无异,两位施主,你们自便吧,老僧就不与二位争了。”
道士一怔,随即明白和尚的意思,和尚以退为进,先佯装放弃,等他和纪云相争,最终坐收渔利。他当即也笑道:“秃……大和尚说得没错,明珠蒙尘终为尘,仙葩入凡已化凡,而今从头登仙台,离天九尺不可得。就送与离恨墟的纪老魔头吧!”
说完,二人裹挟着岳老太爷,朝孤山深处而去。
而纪云看着岳江鸿,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贼秃和死牛鼻子以为我的目标是你,还是太天真了,我要的只是孤山出土的宝贝。”
岳江鸿看着纪云,神色不自觉地害怕,下意识地抓紧脖子上的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