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裴舒思绪的,是身旁蓝袍太监略微尖锐的嗓音。
“裴大小姐可真是好运气啊,千岁爷的这把琴,平日里除了爷之外,再无一人用过。”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把六弦琴替换了原本的那把五弦琴,放在了裴舒面前。
琴的好与坏,只是一抚,便是能够感觉的出来。
裴舒的手触碰到琴弦,便知道这把琴绝对是万中无一的珍品。虽然样式古朴,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多的华贵之处。但是不论是用料还是做工,竟然比雅先生当时传给自己的那把六弦琴还要更好一些。
裴舒向着那蓝袍太监点了点头:“多谢公公了。”
太监点点头,面上噙了一丝笑缓缓退了下去。能被千岁爷这般照顾却还活着的人物,他怎么能够小瞧了。笑里都带了几分巴结的意味。
裴舒重新端坐好,指尖撩拨起那琴弦。清亮的乐符便是跃动出来。只是那音节从一开始的明亮轻快,很快变的高昂开阔了起来。
这一段的突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一些对乐理较为了解之人,也很快的听出来裴舒正在弹奏的是什么。
“是高山流水!天呐,她竟然敢弹奏高山流水。”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脸色一变。高山流水不比的裴锦的那首海上生潮曲,是异域的曲子,让人耳目一新。
相反,这高山流水却是大夏国人尽皆知的曲子,却也是几乎无人弹奏的曲子。
只因,它太难了。
其曲子写的是从小溪蜿蜒,直入青山的壮丽。又从青山直上云端的开阔。极为考验指法和节奏。因着山川多变,云也多变。
这首曲子的调也是极为的难以把控,经常此刻还在青山之中时,下一秒便涌入澎湃的瀑布之中,又贯上那九重云霄。
这首曲子,即便是在大夏,也不过只有大夏的四大琴师能够毫无错漏的演奏下来。自从雅先生封琴之后,能够演奏之人,又是少了一个。
王氏撑着面上的笑,道:“哼,无事无事。整个大夏,也只有那四大琴师才能演奏下来,她是不可能的。”
裴锦却是眼睛瞪的极大,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母亲,你可记得……裴舒可是一日琴都未曾抚过啊。”
裴锦的一句话,将王氏也给惊醒,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裴锦很想从裴舒的琴声之中听出一些错漏之处,可是……她做不到……
裴舒的节奏和指法都极为的娴熟,即便是在如此快的节奏变化下。裴舒依然没有反任何错。
这真的是从未碰过琴的裴舒吗?若是一个从未碰过琴的人能够有这般的演奏,那么她的海上生潮曲,又算什么?
她多年以来的刻苦练习,在此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裴舒仿佛融入了曲子,她以此去曲向全天下的人证明,她裴舒并非是无用恶女,她要让所有曾经嘲笑过她的人,从此以后都闭嘴,再说不出任何诋毁的话。
底下的贵女,脸色此刻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若是她们是输给了裴锦,她们无话可说。可是那个人可是裴舒啊,要是输配裴舒,岂不是说明她们连一个不学无术,恶名昭著的女子都是不如?
忽的,琴声一转。众人赫然发现,那首高山流水的调子变了。
有人正是要欢呼裴舒弹错了曲子,却已然是被身旁的另一个人给扯住了衣袖。
那人看着裴舒,此刻却全然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般的神色。
“竟然是杀破狼!”
这是两首截然不同的曲子,前者辽阔的意境,后者是征战沙场的肃杀之气。
可偏偏,裴舒天衣无缝的将两首曲子衔接在了一起,当变换之时,不仅没有丝毫的突兀,反而相得益彰。
杀破狼那尖锐的琴声一起,众人感觉整个殿中好像都变冷了一些。
裴舒的眼,猛然染上了一层决绝的恨。若说高山流水是弹奏给了裴舒,那么这首杀破狼,才是真正的弹奏给了自己。
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血仇,和不甘,那些痛苦和绝望。日日夜夜如同一根刺,扎在她的胸口,让她时时铭记,要杀该杀之人。
裴舒好似在看琴,又好似在看蒋炎彬,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
只有指尖不断飞掠,奏出那金戈铁马,杀遍仇敌的金戈之息。
雅先生原本神色还有些放松,但此刻也不禁严肃了起来。这裴小姐的高山流水的演奏,已经是让他震惊的程度了。
他已不是最好的年纪,如今就算他没有起誓,也无法再完美的演奏一遍高山流水了。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裴舒的这一曲高山流水,已经隐隐有超越如今那另外三人的实力了。
但,杀破狼的那乐符一出,好似是一把剑立刻的捅进了他的胸口之中。
他竟然从这首杀破狼中,感受到了裴舒的琴意。论琴,低者论技巧,高者方论琴艺。
寻常之人能够将曲子的曲谱牢记于心已然不易,在想要去理解琴艺,便是要用极为长的时间去理解。有的人更有可能终生难以有所顿悟。
但是裴舒的琴意,却是这般的浓烈。
那股几乎要杀伐于世界的狠厉,已经是直击胸膛的程度。
他当真不解,究竟这个小家伙经历了什么。怎么能够有这般琴意?
可不论是什么,即便他探究不出个所以然,有一点却是无从辩解的。
裴舒是一个极为好的琴师,甚至用极为好的琴师都是不准确的,不尊重的。她简直是一个天才的琴师。
他用了几乎一辈子才能达到的境界,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却只是十几岁便达到了。
这不是天才,又是什么?
隋仪景的眸子眯了眯,好像也被这一股杀意给笼罩了一般,细细的品味着其中的意念。
是对王氏的恨,对裴锦的恨,对京城之中每一个人的恨,才让她有这般浓重的杀意吗?
不……隋仪景几乎是立刻否认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是更为深的,更为沉重的。是最珍视之物被毁掉后的恨。
就一如他……
呵……
隋仪景笑了,他似乎错了,他不该将裴舒当成一时兴起的玩物。
他们是同类,是相同的人。